要不等当完今日的差事以后,她去找庞公公一趟吧。
若庞公公没瞧见那条手帕,她想去不染池找找,兴许还能找回来。
不过有德刚才说了,现下不染池周围有层层侍卫把守,大概不会容她下去找吧。
云栖正寻思着,刘公公就来了。
宫人们赶紧噤声站好,等待刘公公分派差事。
云栖也稍稍往前站了站。
没有坑货有德在一旁聒噪,今日的差事应该会当得顺当些。
这一念头刚闪过心头,云栖耳边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站在这儿?可叫我好找。”
云栖偏头望去,正对上有德的笑脸。
平心而论,有德长得不丑,生得比一般的小太监都白净,也更耐看些,笑起来的样子又乖又甜。
但云栖却无法直视有德的脸。
她是被有德坑怕了,巴不得往后再也别看见这张脸。
然而事与愿违,最终,云栖和有德又被安排在一处当差了。
差事跟云栖昨日预料的一样,是去园子里清扫被雨水打落的花叶。
说是扫,其实就是徒手一片一片的捡。
因为站的比较靠后,云栖和有德都没分到有限的蓑衣和斗笠。
两人只能蹲在地上,一手撑伞,一手捡。
云栖嫌单手捡太慢,便将伞柄搭在肩头上,这样就能双手一起捡了。
可不走运的是,今儿有风,一阵风吹过来,搭在肩上的伞就被吹掉了。
几次下来,云栖的头发和衣裳难免淋湿。
一旁,有德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凑到云栖身边,取过云栖搭在肩上的伞,将伞稳稳举过云栖的头顶。
“你这样不行,等活干完了,人也淋|病了。”
“淋这点儿雨不要紧,快点儿把活干完,就能早点儿回去。”云栖说,抬手要取回自己的伞,有德却不肯给。
“你是有什么要紧事急着回去办?”
云栖不答,只道:“把伞还我吧。”
“我是不是又问了不该问的话?”有德问,看起来颇为紧张。
云栖望着有德,心里竟生出几分欣慰的感觉。
有德有进步,至少比昨日会看人脸色。
一日之间就能有如此长进,着实难得。
这说明有德这个人,其实并不笨。
之所以那样莽撞冒失,多半归咎于他周围的人太冷漠,见他错了也不肯提点一二。
云栖明白,有德是出于好心才会问她那一句,自然不会给有德脸色瞧。
只管老实应道:“我是有一桩要紧事急着回去办。”
有德想了想,对云栖说:“既然你真有要紧事,那就赶紧回去吧,剩下的活我会替你干完。”
云栖是急着回去见宜香,却没急到失了分寸。
这冒雨清理残花落叶的差事本就难当,要清理的地方又这么大,两个人一起干都辛苦,她哪能把所有的活都扔给有德一个人。
云栖连忙摇头,说了句“不用”,又伸手要拿回自己的伞。
有德还是不肯把伞还给云栖,“你是不是怕我干不完这些活,事后会连累你?我发誓,我一定会把活都干完干好,你就让我替你吧。”
云栖看得出来,有德是真心想帮她。
抛去冒失话多的缺点,有德也算是一个挺单纯,挺好相处的人。
云栖领有德这份情,却不是全领。
“替就不必了,只劳你帮我一把,让我尽快将自己分内的活干完就好。”
听云栖肯让他帮忙,有德高兴的要命。
在将伞还给云栖以后,就立刻俯身蹲下,劲头十足地忙活起来。
云栖看着有德,忽然觉得有德也没那么讨厌了。
有德心细,一边忙活,还一边顾着云栖搭在肩头上的伞。
一有风吹过来,他就赶紧腾出一只手按在云栖的伞上,防止伞被吹落。
他那边顾着云栖,这边就无法顾着自己。
云栖一直都忙着埋头专心干活,压根就没留神这些。
当她起身要挪到另一株金丝桃下捡拾落花的时候,才发现有德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
云栖心里很过意不去,连忙掏出手帕递给有德,叫有德擦擦,却误将昨日被玉玢一撕两截的那条手帕掏了出来。
尽管云栖的针线活很好,缝的也很仔细,但手帕中间缝过的痕迹,还是十分明显。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撕裂过又重新补好的,难看又寒酸。
云栖赶忙收回这条帕子,又掏出另一条递给有德。
有德怕把帕子弄脏,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只用湿衣袖胡乱擦了把脸。
“刚刚那条手帕上绣的是木芙蓉?”有德问。
云栖点头。
“我听说姑娘家都会把自己喜欢的花绣在手帕上,你是喜欢木芙蓉吗?”
“我一个小姐妹喜欢木芙蓉。”
有德“哦”了一声,又道,“我之前曾在清晖园做过一阵子杂役,清晖园里就种了好大一片木芙蓉。除了木芙蓉以外,还有广玉兰和木槿,好像还有几丛紫薇。这个季节,清晖园里的花全开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好看。不只好看,还很香。还没走进园子,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各种花的香味。昨夜那一宿的风吹雨打,肯定打落了不少花,今儿被派去清晖园当差的可倒霉了。”
一听到清晖园,云栖明显感到她的某根神经骤然绷紧。
她记得很清楚,玉玢说,昨日宋氏就是要去清晖园“邂逅”皇上。
想象宋氏着一身艳红如火的舞衣,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起舞的样子。
那画面一定美极了。
“说起清晖园……”有德赶着说,赶着往云栖身边凑了凑,“刚刚在太平馆,我与几个小兄弟闲聊时听来的,说昨日就是在清晖园里,贤妃娘娘被一个宫女给冲撞了。贤妃娘娘生气就斥责了几句,不想事后那个宫女竟一时想不开,去跳了不染池。原来,昨日掉进池子里淹死的,是个宫女。”
现下,云栖对“清晖园”三个字极其敏感,从来都不会主动去打听这种事的云栖,忍不住问了有德一句,“你可知那个宫女是何时,因何事冲撞了贤妃娘娘?”
有德低声答:“听说是昨日,贤妃娘娘到懿祥宫陪皇后娘娘用完午膳出来,回自己宫的时候,路过清晖园,见一衣衫不整的女子在园中搔首弄姿。贤妃娘娘大怒,当众将人训斥了一番。那女子羞愤难当,就去投池自尽了。”
话说到这儿,有德将声音压得更低,“我还听到一种说法,说那个女子不知打哪儿得来的消息,以为皇上当日会路过那里,于是故意等在那儿,意图勾引皇上。还说…还说那个女子根本就不是羞愤自尽,而是被贤妃娘娘派人推进不染池淹死的。有一个小兄弟说,昨日他当差路过不染池,正巧碰上那淹死的女子被打捞上岸。据那小兄弟讲,那淹死的女子穿了一身鲜红鲜红的衣裳,跟血那么红,皮肤在水里泡的森白森白,死状可吓人了。”
“你说那女子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云栖一把抓住有德的胳膊。
有德吃疼,惊慌地看向云栖,发现云栖的脸色才是真的吓人,“红……”
没等有德把话说囫囵,就见云栖扔下手里的伞冲进雨中,向西飞奔而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当有德反应过来的时候,云栖已经跑远了。
有德一脸不安地拾起云栖落在地上的伞,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
第28章
云栖跑的很快,这绝对是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跑的最快的一回。
她毫不在意所经之处,其他宫人向她投来的或探究,或诧异的目光。
因为她根本就看不见。
凄风卷着苦雨冷冷地扑打在云栖脸上,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勉强看清路。
她急着回含冰居,急着去确认一件事。
昨日在清晖园中,宋氏是如愿见到了皇上,并再次获得皇上的垂青,而非冲撞了贤妃。
现下,宋氏已经被御前的人好生送回了含冰居,而非淹死在不染池里。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还隔着半条长街,云栖就隐约望见一队人从含冰居出来。
她连忙停下脚步,揉了揉被雨水模糊的眼,见那队人正从含冰居往外搬东西。
那队人皆身穿统一的蓑衣斗笠,斗笠的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但从这些人的鞋样来判断,应该是一队太监。
云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由心间传来的梗塞感让她痛到窒息,浑身顿失了力气。
她踉跄了几步,慌忙扶住一旁的宫墙,才险险没摔倒,不停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队太监抬好东西,迈着快而整齐的步伐走上长街。
在经过云栖身边时,带起一阵风,惹得云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云栖捂着心口,艰难地转过身,望着那一队太监匆匆离去的身影,感到整条长街上都弥漫着沉沉的死气。
若不是在白天,她大概会以为自己活见了鬼。
“砰”的一声闷响,一样东西从其中一口箱子上掉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后,又接连爆出“嘣嘣”几声异响。
那声音像是……像是琴弦断掉的声响。
云栖的视线落在那样东西上,瞳孔猛然一缩。
她认得那样东西,那是宋氏的筝。
是宋氏当宝贝一样珍爱的筝。
宋氏的东西为何会被搬出含冰居?还被这样粗暴的对待?
看着其中一个太监愤愤地揣了那筝一脚,才将筝搬起扔回箱子上,云栖也好似被人揣了一脚,腿颤的已经站不稳了。
整个背贴靠在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子。
一切仿佛已经有了答案。
不对,不会的,那淹死在不染池里的红衣女子一定不是宋氏。
宜香一定也还好好的……
凉凉的雨水不断地拍打在脸上,却冲不淡泪水的温热。
云栖倚着墙,滑坐在地,她突然觉得好累,从未像此刻这样累过。
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如同从天外传来,听不真切,也不知是谁在唤她。
而她也不愿费神去分辩是谁,她真的太累了,累到想一直这样睡下去。
……
“呀!可醒了!才人,这孩子醒了!”
朦胧中听见赵姑姑的声音,云栖下意识地要撑起身子坐起来,却发现身上好似被人抽光了力气,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
“快别动。”这是吴才人的声音。
接着,云栖就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地按上她的肩头。
云栖依言放松下来,但下一刻她的身体又猛地绷紧。
“才人,宜香回来了没有?”
吴才人不答。
刚刚醒来的云栖视物还有些模糊,她连忙用力眨了眨眼,见吴才人微微垂着头,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和鼻尖都隐隐有些泛红。
一旁,赵姑姑侧身站着,看不清神情和脸色,只看见肩膀在轻轻颤抖。
云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坐起来,一手扶着床沿就要下地。
“我去看看宜香。”
吴才人连忙按住云栖,却怕弄疼云栖,不敢按的太重,“你病着,快回去好好躺着。”
没亲眼看到宜香一切安好,她如何能躺得住。
“我去看她一眼就回来,或者叫她来看看我也好。”
吴才人没应声,只是按着云栖不放。
云栖情急,连忙扯住一旁赵姑姑的衣袖,“姑姑!”
赵姑姑起先一言不发,后来突然转过身正对着云栖,颤声道:“宜香……回不来了。”
云栖听得懂赵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不肯接受。
“宜香不回来能去哪儿?”云栖问。
赵姑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答:“她昨夜死在了静室。”
屋里静的可怕,被挡在窗外的风雨声便显得响亮起来。
噼里啪嗒,真像心在滴血的声音。
云栖还记得初见宜香时的情景。
那是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会儿她正与七八个小宫女合乘一辆马车,从皇宫被送往昌宁行宫。
因她病着,同车的小宫女怕被沾染上病气,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宜香不忌讳,守在她身边照顾她。
宜香不但用自己分得不多的,用来喝的水浸湿手帕为她冷敷额头,还把自己仅有的一颗加应子送给她吃。
还说人病了嘴里没味,加应子酸甜开胃,吃下以后便有胃口多吃几口饭,只有把饭吃好了,病才能好得快。
云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宜香说这些话时那一脸认真的样子。
她怎么可能忘呢?
毕竟,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
而那颗加应子,是她吃到的第一口东西。
可那个在她初到这个世界,就第一个给予她温暖的人,那个两年多来一直陪她哭陪她笑的人,已经不在了……
云栖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她记得宜香曾对她说过,说她笑起来好看,喜欢看她笑。
她不哭!她不能哭!
见云栖紧咬着下唇,把嘴唇都咬出血了。
吴才人慌忙轻轻拍抚云栖的后背,温声劝道:“难过就哭出来,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云栖摇头,唇咬的更紧。
她觉得宜香还没走远,应该就在某处看着她呢。
宜香心里一定觉得很委屈,很不甘。
宜香死的太冤了!是宋氏害死了宜香!
那又是谁害死了宋氏呢?
云栖太了解宋氏的脾性了,宋氏绝对不是那种会因一时羞愤而去自尽的人。
究竟是谁杀死了宋氏?
是被宋氏冲撞的贤妃?
不,直觉和理智都告诉云栖,凶手并不是贤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