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又问大伯母,可知毒害先皇后的真凶是谁。
大伯母只道,叫二哥回来问父皇。
其实,当年二哥也听说过那个传言,那个父皇为除掉萧氏一族,不惜牺牲自己结发妻子的传言。
二哥认为这传言无稽至极,当年还亲自处置了几个私下里议论此传言的宫人。
但大伯母的话,却令二哥对这传言究竟真实与否,产生了动摇。
于是,二哥便立即赶回宫,当面质问父皇,这究竟只是无稽的传言,还是确有其事。”
第381章
云栖的手微微攥紧, 她目不转睛地的盯着楚恬,屏息倾听。
皇帝究竟是如何回答太子的?
“父皇震怒,与二哥说,那传言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是无稽之谈。”楚恬继续道,“于是,二哥又逼问父皇, 既然那传言是假的,那什么又是真。
二哥问父皇,‘当年毒害母后的真凶,究竟是不是萧贵妃’。
父皇起先沉默, 半晌才缓缓开口。
父皇说, 萧氏一族以辅国公为首,对他,对楚氏皇族在很早之前便存有不臣之心。
为了楚氏皇族的威严, 为了家国安定, 他一直都谋划着要铲除萧氏一族,以儆效尤。
奈何萧氏一族树大根深,极难撼动。
父皇道, 先皇后见他终日因此事愁眉不展,忧思难寐, 便主动献计。
而这计策便是诬陷萧贵妃父女合谋毒害当今皇后。
父皇说他起先并不同意这个对策, 可见辅国公在前朝, 在军中的声望日益高涨, 简直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威信与权势简直要超过他这个一国之君。
父皇怕再不出手,这大夏便要改姓萧了,于是便把心一横,采纳了先皇后所献的计策,并开始默默筹划。
父皇说,当时为求逼真,先皇后毅然决定要真的服|毒。
毒|量是提前计算好的,服下以后会有中毒的症状,却绝不会伤及性命。
按照计划,先皇后便服实了下有鸩毒的汤羹。
可不知是当日忙中出错,皇后忙乱中服食了过量的有毒汤羹,还是那阵子先皇后为筹划此事殚精竭虑,身子过于虚弱,而那鸩毒的毒性又过于刚猛。
总之,本该装作中|毒垂危的先皇后,竟然真的毒发身亡。
父皇对二哥说,这些年来他心里一直都很愧疚,对先皇后,也对二哥。
先皇后都是为了替他解忧,才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令二哥过早的失去了母亲。
二哥说,父皇对他讲这些所谓的真实的往事时,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极为诚恳,说到伤心时,眼眶都红了。
但二哥不信,他不相信父皇的话。
二哥说,他母后是再纯善温厚不过的人了,绝不会想出那样阴险又卑鄙的毒计献给父皇。
先皇后是世家千金,大家闺秀,年少时曾入宫做过几位长公主的伴读,师从当世最负盛名的大儒。
先皇后是个极有见识的女人,她深知毒害皇后的罪名一旦坐实,要死的不只萧贵妃和辅国公,还有萧氏一族上千的族人。
一个连只蚂蚁都不忍心碾死的善良女人,怎会忍心谋害上千条无辜的人命?
二哥不信,打死也不信那毒计是先皇后想出来的。
但二哥却信先皇后深爱父皇,为替父皇解忧,愿意放下良知,信仰,德行,甚至人性,配合父皇的计划,毅然决然的喝下那有毒的汤羹。
而父皇呢,为了令辅国公,令整个萧氏一族罪无可恕,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先皇后真的中毒而亡。”
楚恬回望着云栖,幽幽的叹了声气,才接着说:“那日在勤政殿,父皇便是听了二哥这一推断,才气急掌掴了二哥。”
云栖闻言,沉吟了片刻,才问楚恬,“殿下怎么想?”
楚恬神情郁郁,看起来有些茫然。
他默默思考了半晌,才开口答:“老实说,我与二哥一样,不信那诬陷萧贵妃和辅国公的毒计,是先皇后的想出来。我也不信父皇忍心毒杀先皇后……”
“如陛下所言,先皇后的亡故,或许真的只是个意外,是先皇后误食了太多有毒的汤羹,是先皇后的体质意外的虚弱……陛下他,或许真不是存心要牺牲先皇后。”云栖挽住楚恬的手轻轻握了握,也不知自己这话有没有安慰到楚恬。
楚恬回握住云栖的手,沉郁的脸色并未好转,反而变得更加难看了几分。
“父皇动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杀人,或许有他的不得已,但父皇他……他怎么能……四哥何辜?
父皇比谁都清楚萧贵妃是无辜的,萧氏一族是无辜的,四哥更是无辜的。
这么多年,他怎么能那样对待四哥,他怎么能!”
是啊,四皇子真是太……太……
云栖一时有些词穷,竟不知有什么词,能准确的形容四皇子这些年来的遭遇。
她一个与四皇子不甚亲近的人,一想到受尽苦难的四皇子,心都揪疼的厉害,更何况与四皇子血浓于水的他家殿下呢。
可皇帝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呢?
四皇子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云栖凑上前,十分亲昵地环住楚恬的脖子,靠入楚恬怀中,“等你‘病好了’,咱们一起去慎思堂探望四哥。”
眼下楚恬还在装病中,装得还是重病,至少要装足七日,才能正大光明的出门。
“嗯。”楚恬环住云栖的腰身,加深了这个拥抱。
他疼,太疼了。
而云栖无疑是他最有效的镇痛剂。
云儿,你抱抱我,多抱一会儿好不好。
……
瑶光殿一处屋室内,竹影正盯着桌上一个扎满了绣花针的布偶人,神情凝重。
这是早些时候,一个粗使宫女拆洗被面枕套时,在晴芳枕下发现的。
发现之后,那粗使宫女没敢声张,忐忑万分的将这东西送到了她这儿来。
这只用纯白布料缝制的布偶人,上头没有写生辰八字,却一笔一划,无比清楚的写了一个名字——云栖。
便是当日在北宸宫,与他们殿下举止亲密的那个宫女的名字。
竹影清楚晴芳对他们殿下一直执念未消,却万万没想到晴芳对殿下的执念会深到,令其失去理智,丧心病狂到在宫里施展厌胜之术。
这可是一经发现,便要被凌迟处死的重罪。
脚边炭盆中的炭火,发出几声“噼里啪啦”的响动。
竹影纷乱的思绪才勉强被拉了回来。
已经临近四月末,眼见端午就快到了,屋里早就不需要点炭盆取暖了。
而竹影脚边这个炭盆,是她才命人点上送进来的。
竹影拿起桌上那个布偶人,一不留神,险些被上头密集的绣花针扎了手。
这是得有多恨呐……
竹影叹了声气,捏着那个布偶人,定了定心神。
烧了它,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东西烧成灰,问题就解决了。
……
在楚恬日常起居的殿外廊上,常寿正笑嘻嘻的与和顺打赌,赌今日殿下从北宸宫回来,会不会给他们捎云栖姑娘亲手做的糕点,忽见和顺朝他打了个眼色。
常寿循着和顺的目光望去,正见竹影行色匆匆的朝这边走来。
常寿立即敛了笑,迎上前去,很和气的问:“竹影姐姐有事?”
竹影点头,焦急道:“我有要事求见殿下。”
常寿一本正经的说:“殿下正在病中,不能见姐姐,姐姐有什么话尽管与我说,我定会一字不落的转达给殿下。”
竹影为人一向本分,但本分并不代表她蠢。
几日前,他们殿下忽染重病卧床不起,除了张太医和常寿、和顺,不见任何人。
当时,竹影就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后来,太子闻讯前来探病,中间出了些小波折,那时她心里便有数,他们殿下根本就没病,而是悄悄出宫去办什么事了。
竹影生怕惹祸上身,便装作毫不知情。
但她心里却难免好奇,殿下为何要装病偷溜出宫。
尽管好奇,但竹影却不敢去探究。
竹影是无意间听说那位北宸宫的云栖姑娘,奉旨去了昌宁行宫。
听说这事以后,她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殿下会不会是与云栖姑娘一同去昌宁行宫了?
若真是如此……竹影心中惴惴。
要知道,皇子未经陛下允准,就私自离开京都城,可是罪同谋逆的大罪。
此事万一败露,他们殿下必将受到重责,而他们这些奴婢奴才,也必将受到牵连。
竹影是个惜命之人,她是真的不想死。
于是,从不多事的竹影,不得不分外留意他们殿下起居室内的动静,只盼殿下能快些回来。
好在,殿下在三日后就平安回来了。
竹影便是确定他们殿下已经回来了,才会赶来求见。
“我要与殿下回禀的是一桩很要紧的事,一定要当面与殿下说。”
常寿知竹影素来本分,竹影这般坚持要面见殿下,怕是真有什么了不得大事要向他们殿下回禀。
可眼下他们殿下并不在殿内,而是在隔壁北宸宫。
他都说了要替竹影把话转达,可竹影却不肯。
如此,他便只能暂时将竹影打发了,然后立刻赶去北宸宫,看殿下怎么说。
这厢,常寿正预备开口将竹影哄走,殿内忽然传出一声咳嗽。
“叫她进来吧。”
殿下回来了?常寿十分意外。
他们宵禁之前是绝不会从北宸宫回来的殿下,今日竟回来的这样早?
常寿心里纳闷,却想着正事要紧,没分神去胡思乱想。
他赶紧让开身子,请竹影进了屋,自己也随后跟了进去,留和顺一个人在外头当门神。
隔着一道纱帐,坐在软榻上的楚恬看得清竹影,竹影却看不清纱帐后的楚恬。
方才,楚恬刚翻窗进屋,就听见竹影和常寿的对话。
竹影素来安分守己,若不是真有要紧事,必定不敢来打扰他“养病”。
于是,楚恬便叫竹影进来了。
“说吧,你有何事回禀?”楚恬直言问道。
第382章
竹影冲楚恬一礼, 并未急着开口回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因竹影站的有些远,加之中间隔了一道纱帐,楚恬只能隐约看清, 那是个约有半尺来长的白色物件。
这是个什么东西?
楚恬正欲发问,就站在竹影身侧不远处的常寿,在看清那样东西以后, 不禁猛地瞪大双眼,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都写着惊慌,“这……这是……”
楚恬了解常寿, 知常寿虽然平日里俏皮话多, 看着有些不大稳重,但要真遇上事,那还是极为沉着镇定的。
他从未见过常寿露出这般惊慌失措的神情。
楚恬越发好奇,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 他开口吩咐说:“拿过来。”
常寿勉强定住心神,从竹影手中将东西接过了过去。
竹影好心提醒了一句“小心”,怕常寿一不留神被这东西上的“刺儿”扎伤了手。
常寿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样东西来到软榻旁, 双手将东西擎上前,这距离足够让纱帐后的楚恬, 将东西看的清清楚楚。
楚恬双眼甫一落到那东西上, 脸色就是一变。
变得极为难看。
常寿突然觉得手上一轻, 殿……殿下竟然将那东西取走了!
这样阴邪不祥的东西, 殿下怎么能碰!
常寿原是想劝,但此刻他隔着帘子,都能感受到他们殿下的熊熊怒火,灼灼怒意。
常寿生怕火上浇油,于是一个字也没敢多说,站到了一边去。
可当常寿余光瞥见,殿下竟收紧拳头,死死攥住了那鬼东西,常寿立马就慌了。
他生怕那东西上密集的“刺儿”会扎疼他们殿下,慌忙上前请求他们殿下,“殿下,您松手,快松手!”
哄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东西从楚恬手中半抢半夺下来。
楚恬的目光缓缓从那东西上移开,转而落到了竹影身上。
那目光前所未有的阴沉冷肃,暗藏杀气。
他指着常寿手中那已经被他捏变形的东西,一字一顿的问:“这是哪来的?”
竹影既然已经决心要来告密,自然是知无不言。
于是,竹影便将那日她与晴芳将北宸宫飞来的白羽鹦鹉,一同送回北宸宫,期间两人无意撞见自家殿下与一女子在庭院中相谈甚欢,举止亲密的事如实交代了。
接着又交代了一些其他零零碎碎的事。
最后又将今日,她得到这个布偶人的经过如实讲了一遍。
在将淤积于心中的这些秘密全部说出来以后,竹影感到如释重负。
此刻,她心里并未如她预想中的那样,感到些许愧疚与不安。
她向殿下坦白交代的一切,都是确有其事,她没有无中生有,没有构陷污蔑。
这都怪晴芳自作孽。
对晴芳,她早就仁至义尽。
她可以好脾气的忍受晴芳尖酸刻薄,对她颐指气使。
也可以好心的无微不至的照料晴芳,甚至挪用自己苦苦攒下的私房钱,为晴芳买药,用以治疗晴芳的疯病。
但她不能容忍晴芳如此作死。
在宫中施用厌胜之术可是重罪。
此事一旦被人发现,揭发出去,瑶光殿所有的宫人只怕都活不成。
不止如此,他们在宫外的家人,恐怕也会受到连累。
晴芳不想活了非要作死,那作死自己就好,凭什么拉上他们。
她竹影只想活着,安安稳稳的活着。
可晴芳却不让她好好的活。
那晴芳就合该去死。
端坐在软榻上的楚恬,好不容易才令自己暂时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