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虽然疑心贤妃,但苦于没有罪证,也不好发作,便只能冷着贤妃,也冷着三皇子。
不过,贤妃娘娘从前也不是没受过陛下的冷落。
而每回受到冷落的贤妃娘娘,总有手段能重新获得陛下的宠信。
秋水如是说。
况且,贤妃娘娘也不是一个人,还有三皇子从旁帮她。
只要三皇子瘸着腿,多往陛下面前跑一跑,哭一哭,日子久了,陛下怎么会不心软。
五皇子知他三哥是个有野心的,一直都有染指朝政之心。
前阵子,见他和六弟每日都被父皇传到勤政殿议政,心里该是嫉妒疯了。
五皇子认为,眼下他很需要一个人,帮他分担一下身上过于繁重的差事,而三哥无疑是最佳人选。
但他偏不叫那满口仁义道德,礼义廉耻,自己却不仁不义,寡廉鲜耻的楚老三称心如意。
他楚惟就是累晕了,累死了,也绝不会将身上的担子甩给楚怀那个伪君子。
他不放心,也不甘心。
许是慢慢惯了每日宫里宫外的来回奔波,也许是因为这份“不放心,不甘心”,如今五皇子倒不觉得日子那么难熬了。
处理起差事来,也越来越井井有条,得心应手。
就在昨日,回回见回回都要责备五皇子过于懒散怠惰的皇帝,破天荒的夸奖了五皇子,说五皇子勤奋有长进。
而得了夸奖的五皇子却并不沾沾自喜,也并没有因此增添干劲儿。
他还是打心底里盼着他二哥还有六弟能快些好起来,相比做个勤奋有为的皇子,他还是比较喜欢做个闲云野鹤。
又在外奔波了整整一日的五皇子,在披星戴月的从宫外赶回来以后,才得知白日里父皇下旨,放他四哥出慎思堂的事。
又知父皇已经命人开始修缮玉衡殿,赐给四哥住。
而在玉衡殿修缮好之前,四哥会暂时住在六弟的瑶光殿。
终于,四哥终于能离开那逼仄荒僻,暗无天日的慎思堂了!
五皇子心里高兴极了,赶着就要去慎思堂好好恭喜他四哥一番。
却想着明日就要搬家,四哥和宝庆两个八成还在忙着收拾东西,他实在不好赶在这个时候去叨扰。
可心里这份狂烈的欢喜,总要找个宣泄的地方。
五皇子便想到了他六弟。
这都好几日了,六弟的病应该已经见好了吧?
于是,五皇子便借着探病为由,去了瑶光殿,想与应该比他还高兴的六弟,一起高兴高兴。
五皇子原以为他六弟这几日依然闭门不出,应当还是在卧床休养。
来到瑶光殿后,见他六弟虽然气色看起来差些,但已经能下地,且行走自如,五皇子惊喜不已,悬了好几日的心,总算安放回去。
在先十分体贴的关心了一番,他六弟的身体恢复情况以后,五皇子才感慨一句,父皇终于放四哥出慎思堂了。
而在欢喜和兴奋劲儿过了以后,五皇子才后知后觉的好奇,父皇怎么就突然决定把四哥放出来了呢?
之前,二哥、六弟、还有他,明明那样费尽心机,明着暗着为四哥求了无数次情,父皇却都不肯松口,怎么突然就肯了呢?
楚恬不想让他单纯又无辜的五哥,牵涉进那些肮脏又危险的是非中,明明了解内情,却在他五哥面前装起了糊涂,说自己不清楚。
五皇子虽然单纯,但并不代表他不聪明。
竟猜到了几分其中因由。
五皇子与楚恬说:“前阵子父皇与二哥不知为何事,在勤政殿内吵的不可开交,父皇还一时失手掌掴了二哥,气得二哥到如今也不肯理父皇。
我猜,父皇一定是觉得自己在那件事上理亏,可身为君,身为父,却放不下身段直接向二哥赔不是,便想借其他什么事,向二哥服软。
父皇回想这些年来,二哥几乎从未求过他什么,只一再请求他宽恕四哥,放四哥出慎思堂。于是乎,父皇为了哄二哥高兴,与二哥重修旧好,便遂了二哥这一直以来的心愿。”
听完他五哥的话,楚恬不好说什么,只轻描淡写道:“或许吧。”
好在五皇子也没过于纠结这些,他与楚恬商议,说明日要在瑶光殿设宴摆酒,好好庆贺一番,既庆贺四哥终于离开了慎思堂那个鬼地方,也庆贺六弟的身子终于恢复健康。
身体一直无病无痛,甚是健康的楚恬,心里好生内疚。
他当时就只想着达到随云栖一道去昌宁行宫,一路保护云栖的目的,便选择了装病,还是装成卧床不起的重病。
却没去想,如五哥一般关心他的人,会为他如何悬心。
楚恬越想越是觉得惭愧,决定明日宴席上,一定要多敬五哥几杯酒。
……
昨夜临走前,五皇子与楚恬约好,明日一早,要一同去慎思堂接他们的四哥。
第二日一早,楚恬正准备出门去开阳殿,与他五哥会和,开阳殿却忽然来人说,说他们殿下被皇后娘娘召了去,不能随六殿下一道去慎思堂了。
皇后是有多紧急的事,要一大清早的就把人叫去?
楚恬心里有数,皇后应该是听说了五哥要与他一道去慎思堂接四哥的事,皇后不喜五哥与四哥来往过密,于是便故意将五哥叫走了。
楚恬原本就心疼他五哥这阵子,宫里宫外的奔波辛苦,不想劳动他五哥同他一起去接人。
如今他五哥真的不能去了,楚恬也不觉得这是坏事。
他只盼皇后不要一再从中作梗,至少晚上的宴席放五哥过来喝杯酒。
这么多年,他们兄弟好不容易能正大光明的聚在一起,少了五哥多不美啊。
……
楚恬到慎思堂的时候,四皇子正在后院的柿子树下发呆。
四皇子背对着游廊,又听不见声音,于是直到楚恬在他身旁站下,四皇子才察觉。
他偏过头来,冲楚恬温浅一笑,“六弟来了。”
见他四哥眉宇间萦绕缠裹着一丝惆怅,楚恬不禁问:“四哥在想什么?”
四皇子明明读懂了楚恬的唇语,却像没听懂似的不说话。
他垂着眼,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原本微蹙的眉头,明显蹙的更紧了几分。
楚恬不急也不催,安静地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着他四哥的回答。
半晌,四皇子终于抬起头来,望着楚恬,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得了恩典是要谢恩的,我要去见父皇吧?”
第386章
如四皇子所言, 按照宫中规矩,德蒙陛下恩赏,事后是要当面叩谢天恩的。
这是一般情况下。
而眼下,情况比较特殊。
尽管放四皇子出慎思堂的旨意, 是皇帝亲自下的,但楚恬并不确定,父皇是不是愿意见到四哥。
楚恬觉得, 父皇大约是不愿见的。
否则,也不会刻意将人幽禁在宫里最隐秘荒僻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仿佛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在得知先皇后之死的某些内情前, 楚恬只当他父皇是因为痛恨萧贵妃, 才会迁怒于四哥,才会那样冷落漠视四哥。
事到如今,楚恬才恍然, 父皇对四哥并不迁怒, 而是无法面对,或者说不敢面对。
只要见到四哥那张与萧贵妃极为神似的脸,父皇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 想起自己是如何为了自己安心痛快,耍弄阴损的手段, 在短短数日间要了一千八百多条无辜的性命。
那其中有一半都是安守本分的内宅妇人, 以及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
楚恬想, 除此之外, 他父皇应该还会不住想起,他那两个死于非命的枕边人。
先皇后沈氏,是父皇的结发妻子。
萧贵妃则是侍奉父皇时间最早的姬妾之一。
与先皇后一般,萧贵妃也曾做过懿宁长公主的伴读。
父皇与萧贵妃年少时便相识,也算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
在楚恬的印象中,萧贵妃并不似贤妃好权势爱结党,也不似淑妃跋扈嚣张,喜在后|宫搅弄风雨。
萧贵妃性子沉静,话不多,看着矜贵清冷,不近人情,实则心肠很温善柔软。
有件事楚恬这辈子都不会忘,他忘不了他跪在他母妃的棺椁前,为母亲彻夜守灵时,萧贵妃曾不动声色的悄悄命人为他送来更厚实些的蒲团,又命人在他身旁多添了个取暖的炭盆。
从这细微处便可见,萧贵妃是个很心细又慈爱的人。
还有,萧贵妃无疑是深深爱慕着父皇的。
楚恬还记得,在大的节庆日,在阖宫宴饮这种他为数不多的,能见到萧贵妃的场合。
萧贵妃的目光从来都不在珍馐佳酿,以及丝竹舞乐上。
萧贵妃总是默默的在一旁关注着父皇,父皇偶尔看过来,萧贵妃便会立刻报以一笑,满心欢喜的样子。
就算父皇望的不是她,只是那舞姿曼妙的舞姬,正好舞到了那个方向。
年少时,楚恬不明白萧贵妃为何那么喜欢凝望注视着父皇,为何萧贵妃看父皇的眼中是有光的。
如今他有了自己心爱的人,才明白那双眼中盈满的都是缱绻又诚挚的爱意。
只可惜那份深情最终被无情又彻底的践踏了。
萧贵妃何辜!
楚恬想,对萧贵妃,父皇心里应该是有愧疚的。
正因为愧疚,才不敢面对萧贵妃为他留下的骨血。
才会将四哥关的那样远,那样深。
楚恬觉得,相比四哥怕见父皇,父皇应该更怕见到四哥才对。
父皇应当是不愿见到四哥,不想四哥去当面谢恩的。
那么四哥呢,除了怕以外,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想去见一见他阔别多年的父亲?
“四哥想去见父皇吗?”楚恬问。
四皇子一听,本能的摇了摇头,但很快又急着解释,“不,其实我……我……”
他苦着一张脸,满眼纠结的望着楚恬,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见状,楚恬连忙劝慰说:“谢恩的事不急,等回头四哥都安顿好以后,咱们再商议。若到时候四哥想见父皇,我便陪着四哥一道去见,若四哥不想,我就代四哥去把恩谢了。”
四皇子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脸上的愁苦之色尽消,却换成了深深的惭愧之色,“总给六弟添麻烦。”
“亲兄弟,不客气。”楚恬爽朗一笑,问四皇子,“四哥是想再站会儿,还是随我走。”
读懂楚恬唇语的四皇子,抬头望了望身旁这棵高大的柿子树,又四下环顾了一番,“六弟,咱们走吧。”
……
楚恬心细体贴,怕自己领着乌泱泱一大群生人来接四哥,四哥会焦虑紧张,于是便只带着他四哥熟识的常寿跟和顺来接人。
四皇子的东西很少,全部家当也只有两个大包袱和一个小包袱。
常寿跟和顺二人一人背一个大包袱,宝庆挎一个小包袱,正正好好。
为了缓解他四哥的紧张焦虑,也为免累着他四哥,楚恬还命人抬了一顶软轿过来给他四哥坐。
而自己则跟在软轿旁,一路走着陪着他四哥。
当软轿稳稳落在瑶光殿的大门外以后,楚恬亲自上前,将四皇子扶下了软轿。
因已经事先安排好的缘故,在大门处迎接的没有闲杂人等,除了竹影,兰馨,折梅,晴芳这四个大宫女以外,还有两个楚恬平日里十分亲信的太监。
楚恬已下令,将这两个太监,以及兰馨和折梅两个大宫女,调去伺候他四哥。
在简单向四皇子介绍了这几个宫人后,楚恬便领着四皇子去到了收拾一新的偏殿。
这些年来,四皇子虽然被关在慎思堂受了不少罪,但到底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皇子。
锦衣玉食,高床暖枕,什么好东西都是见过的。
打量着他六弟精心为他准备的,近乎有些奢靡的住所,四皇子并没有惊掉下巴,眼睛也没有看直,只是诚恳的谢过他六弟,说他很喜欢。
特别心细体贴的楚恬,已命人备好了浴桶和热水。
有阵子没正正经经沐浴过的四皇子,欣然前往了盥洗室。
不过四皇子却不肯叫旁人从旁伺候,只许宝庆进去。
沐浴更衣后的四皇子,整个人明显放松了很多。
昨夜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睡的人,感到略微有些困乏。
看出四皇子有些困倦的楚恬,只叫他四哥好好歇一歇,能睡一觉最好,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还不忘前交代兰馨,折梅几个好生伺候。
楚恬走后,四皇子便去卧榻上躺下了。
四皇子并不认|床,因此又累又困的人,很快就睡着了。
四皇子这一觉睡的挺久,一直睡到临近傍晚才悠悠转醒。
刚刚睡醒的四皇子,睁开惺忪的睡眼,望望眼前浅青色绣兰草的纱幔,摸摸身上蓬松柔软的棉被,心中一片恍惚,竟不知今夕何夕。
只觉得下一刻,会有一只纤纤素手撩开眼前的纱幔,紧接着一张艳而不媚,娇而不俗的美人脸探进来,冲他盈盈一笑,朱唇微启,语气温软的与他说:“忱儿醒了,母妃命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糖蒸酥酪,起来吃吗?”
“嗯。”四皇子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将自己的手递向那只宛若柔夷的手,却不想竟抓了个空。
四皇子定睛一瞧,卧榻前哪还有人。
母妃呢?他的母妃呢?
人刚刚还在这里的!
四皇子慌忙坐起身来,边焦急的唤着母妃,便撩开帷幔下了地。
此刻正在外间的宝庆,听到他家殿下的呼唤声,慌忙放下手中六殿下才命人送来的,刚装订成册的,陛下赏赐给他家殿下的物品明细。
这册子是常寿刚送来的,常寿叫他好好保管这本册子,说回头会领着他去库房,按照册子将东西都点数一遍,若核实无误,便将库房的钥匙交给他了。
捧着这本颇为厚实的小册子,宝庆感觉有些飘忽,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好不真实。
明明昨日,他家殿下还被关在慎思堂中一无所有。
而眼下,殿下却住进了宽敞舒服的殿阁中,拥有了这么多财富。
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在连掐了自己好几下,认定眼前这一切并不是梦以后,宝庆欢喜极了。
但欢喜过后,却又感到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