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宴席的气氛,并不如预想之中的热烈。
确切来说,简直沉闷到令人窒息。
五皇子被皇后扣在凤仪宫,终究没能来赴这场宴席。
席上就只有太子,四皇子,还有楚恬兄弟三人。
太子打从得知先皇后之死的一些内情以后,本来十分健谈的人,话便少了很多。
今夜似乎尤其少些。
而四皇子自入席以后,不,应该是自见到太子以后,就很紧张,还紧张的特别明显,头自始至终都埋得很低,压根就没抬起来过,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至于楚恬,因为有心事,时不时有些走神,话也不多。
说好的欢歌笑语,觥筹交错没有,只有无尽的沉默,沉默。
好不容易从一阵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楚恬,突然意识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他决定挽救一下。
于是,便端起宴桌上的酒盏,分别敬了太子和四皇子一杯。
可惜敬过酒后,气氛并未得到丝毫缓和。
于是乎并不谙此道的楚恬,决定再敬一轮。
不行,那就再敬一轮,再再敬一轮……
直至喝到他两位哥哥热情高涨,不再拘束,气氛也就自然好起来了。
这厢,楚恬已经把下一轮的祝酒词都想好了,清香却不醉人的果酒斟满杯盏,楚恬正欲端起酒盏,却忽然听见一阵“扑腾扑腾”的怪声,从殿门外传来。
楚恬伸向酒盏的手不禁顿了顿,他循声望去,只见一雪白圆滚的毛球,扑扇着翅膀,慢悠悠的打殿外飞进来。
不是鹦鹉白白又是谁。
不知是懒得飞,还是身材过于圆润飞不动了。
只见那坨毛茸茸越飞越低,越飞越慢,最后直接落在地上不飞了,改用走的。
小家伙一身雪白的羽毛,纤尘不染,一双豆眼一眨一眨,明亮又有神,看起来很讨喜。
但不得不说,这小家伙走起路来的样子是真傻。
傻中还有那么一点点小猥琐。
白白一路溜溜达达的走上前,扑棱两下翅膀,一跃就飞到了四皇子身前的宴桌上。
太子和楚恬都曾与这小东西打过交道,知这小东西聪明又滑头。
大概是瞧四皇子生了一副很好脾气的样子,才去招惹人家的。
若它胆敢这般放肆的飞上太子或楚恬身前的宴桌试试,看不打……打是不敢打的。
这小东西背后可是有太子妃和云栖两人一同为它撑腰。
惹不起,实在惹不起。
不服?忍着。
四皇子耳朵听不见,又一直低埋着头。
直到白白飞上他身前的宴桌,长长的尾羽在他眼前扫过,四皇子才猛然抬头,发现席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小客人。
只是这位小客人……四皇子盯着桌上这位看了又看。
这是一只……鹅?
不对,鹅的尾巴没有这么长。
那是一只……一只啥?
见小家伙头顶有羽冠,再看那小家伙的鸟喙,四皇子断定,这应该是只鹦鹉。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肥硕的鹦鹉。
四皇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白白,打量来打量去,原本眸色黯淡的双眼渐渐亮起来。
显然,四皇子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客人充满了兴趣。
然而白白对眼前这位看起来特别好脾气的美少年却丝毫没有兴趣,毕竟它见过的美少年不少。
坐在主位上那位,还有坐在对面的那位,可都是它的老熟人。
对美少年毫无兴趣的白白,却对桌上的一碟干果充满了兴趣。
只见它迈开短腿,大方的踱到那碟干果前,伸出一只爪爪从碟中取了一粒瓜子,就递到嘴边熟练地嗑了起来。
大概是四皇子特别纯澈无害,又充满善意的目光唤起了白白小小心中最后一丝羞耻感。
白白将那粒刚磕好的瓜子仁递向四皇子。
少年,吃吗?
四皇子愣了一下,连忙摇摇头,把那碟干果又往白白跟前推了推。
你吃,你吃,你随便吃。
白白一双豆眼蓦地睁大,眼底闪烁着惊喜又愉悦的光泽。
原来不是每个美少年都那么凶的!这个就特别温柔和气。
白白蹦跳上前,将那粒瓜子仁郑重的放进四皇子的手心里。
少年,请吃下我们友谊的果实!
而四皇子竟然吃了,竟然真的吃了!
太子和楚恬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白白磕一粒瓜子自己吃,再磕一粒瓜子分给四皇子吃,两人仿佛相识很久的老友一般默契十足。
这画面竟诡异的和谐。
磕累的白白,蹦到杯盏旁喝了口水,又回来继续磕瓜子。
可磕着磕着却渐渐有些不对头,动作越发迟缓,一双豆眼也越发迷离。
在将一粒刚磕好的瓜子仁放入四皇子手心以后,白白忽然垂下脑袋蹭了蹭四皇子的手指,发出“喵喵”的猫叫声。
接着又开始学狗叫,学驴叫,学猪叫……
总之,把会叫的动物的叫声,都给学了个遍。
别说,还都学的挺像。
太子从旁瞧着,险些忍不住鼓起掌来。
没想到这个小饭桶还有此等才艺,回头一定要让它给琪华也表演一个。
只是这小饭桶的样子有些怪啊,疯疯癫癫越看越像是喝醉了在耍酒疯。
想到此处,太子不禁偏头与坐在左侧宴桌后的楚恬相视一下。
楚恬点头,二哥,这小家伙怕是误饮了四哥桌上的酒水,才会突然这么……这么热情奔放起来。
楚恬决定,要在这小家伙失控之前,把它抓起来,送回北宸宫去。
于是,楚恬立马起身,去到他四哥的宴桌前。
原以为白白见他要抓自己,会仓皇逃窜。
谁知这小家伙竟然十分热情的主动凑上前,“美人,抱抱。”
美……美人?
楚恬神情微僵,唇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这是被一只鹦鹉给调戏了吗?
简……简直不要脸!
“噗!”宴桌后的四皇子忽然笑出了声,“美人?它是在叫四弟吗?”
楚恬闻言,怔忡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他盯着他四哥,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四哥方才说什么?”
四皇子脸上依然挂着笑,“我说这小家伙方才那声美……”
四皇子蓦地停了口,杏目圆睁,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方才……听见了?
太子迅速起身,匆匆来到四皇子跟前,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
“四弟刚刚听见声音了?”
因为太过惊喜,四皇子的呼吸略微有些不稳。
他急喘了几口气,才让自己镇定了些许。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耳,“能听见一点儿了。”
因为太激动,太欢喜,从手臂到手指都止不住的发颤。
之前,张太医说他的耳疾能治,只是需要比较漫长的时间来慢慢医治。
他原以为最快也要半年,他的耳疾才会有所好转,却没想到……
四皇子眼眶发烫,忽然有些想哭。
“太好了!”
太子和楚恬几乎同时道。
宴桌上醉醺醺的胖拜拜,毫不吝啬的展现了它身为一只鹦鹉的本能,学舌道:“太好了!太好了!”
边说还边蹦,险些碰翻了一旁的酒壶。
楚恬美人自然不能由得这小家伙胡闹,赶紧将小家伙抱起。
抱起以后他才发现,小家伙的一只爪爪上,竟然系着一个很小巧的纸包。
第389章
楚恬连忙解下绑在白白爪上的那个小纸包。
解下以后才发现, 纸包上还附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字迹清秀的写了两行字:
剥松子花了些工夫,幸好是赶上了。
殿下们尽兴。
楚恬认得,这是云栖的字迹。
楚恬连忙小心翼翼的拆开掌中那小巧的纸包,见纸里包裹着的是几粒散发着诱人光泽及香气的松子糖。
四皇子看着纸包中的糖粒, 原本暗沉的眸色骤然亮了起来。
“好久没吃过这种松子糖了。”
与四皇子一样,楚恬对这松子糖的滋味也甚是怀念。
记得幼时随二哥学习骑射,每当他学的用心卖力, 或表现的很出色时,二哥手心里总会变戏法似的出现一颗松子糖,一边夸他很棒,一边满眼疼惜的将甜香的松子糖喂入他口中。
口中含着那饱含奖励赞扬意味的松子糖, 就算身上再筋疲力尽, 心里也是甜的。
那是楚恬童年,为数不多的甜的回忆。
除了楚恬和四皇子,五皇子的骑射太子也有教过。
兄弟三人小的时候, 都曾吃过太子喂的松子糖。
太子望着纸包中的松子糖, 甚是感慨,也甚是怀念。
怀念记忆中或爱哭,或调皮, 或倔强的那三个小豆丁。
那都是他的宝贝,一辈子的宝贝。
太子目光清和柔软的盯着纸包中的回忆, 问楚恬:“是六弟告诉弟妹的?”
楚恬点头, “之前闲聊时曾与云儿提起过松子糖, 云儿心思细, 就记下了。”
“弟妹有心了。”太子说着,很小心的从楚恬手中接过那个纸包,将纸包稳稳托在掌心里。
他从纸包中取了一粒糖,递向四皇子,“四弟,辛苦了。”
这些年,我的四弟真是太苦太苦了。
四皇子望望太子,再望望太子手中的松子糖,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十分虔诚的伸出双手,仿佛接过来的并不是一粒小小的松子糖,而是这世上最为珍贵的东西。
“二哥,谢谢。”
谢谢你从小到大对我如父般的疼爱与照料,真的谢谢。
太子有些鼻酸,他抬起手来,就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又亲热的摸了摸四皇子的头。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好似回到了无忧的童年,少年时光。
“嘎嘎,白白也要,白白也要!”伏在宴桌上的某醉鬼,闻到了松子与糖的香气,大着舌头喊道,边喊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看最终还是软倒在了桌上。
楚恬从旁瞧着,简直哭笑不得。
说这小家伙蠢,还真没冤枉它。
真该让云儿也瞧瞧这小家伙此刻的蠢样子。
云栖一定会忍不住笑。
他喜欢看云栖笑,最最喜欢了。
“来来来,六弟也有份。”太子边说着,边分了一粒松子糖给楚恬。
楚恬接过,立马就将糖塞进了嘴里。
因为太得意,也顾不得嘴里含着食物不能说话的礼仪,只道:“我们云儿的手艺也太好了。”
太子无比赞同的点了点头,“弟妹最是心灵手巧。”
楚恬听了这话,故意逗他二哥,便冲他二哥促狭一笑,问:“二哥说云儿最心灵手巧,那二嫂又当排第几?”
太子一怔,连忙改了个更加严谨的说法,“你二嫂和六弟妹,一样心灵手巧,不分伯仲。”
楚恬依旧笑着,可含笑的眼中,却忍不住闪过一丝淡淡的遗憾,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声气,“倘若今夜五哥也在就好了,我记得小时候,五哥也可爱吃这松子糖了。”
“原来六弟心里这般惦念哥哥,真叫哥哥好生感动啊。”一个爽朗清亮的声音传入耳中。
循声望去,只见五皇子唇角噙着笑,从门口大步朝殿内走来。
他上前站定,先冲他两位兄长行了礼,又亲热的拍了拍他六弟楚恬的肩膀,便姑娘家撒娇似的,笑嘻嘻的与太子说:“二哥也赏我一粒松子糖吧。”
太子立马取了一颗糖,原是要递给五皇子的,临了却又收了回来,还将包糖的纸包折好,藏到了身后去。
“五弟姗姗来迟,要先罚酒三杯,才能给糖吃。”
五皇子一听,连应了三声是,“不但要罚酒三杯,还要再各敬二哥,四哥,还有六弟三杯酒。”
“这可是五哥说的。”素来温润如玉的楚恬,今夜特别的野,“来人,换海碗!”
听说要换海碗,五皇子并不慌,接着楚恬的话茬,豪气道:“都换海碗,今夜不醉不归!”
太子立即朗声应和:“好,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不行不行,二哥不能不醉不归。”五皇子煞有介事的说。
太子不解,“为何不能?”
五皇子强忍着绷住脸不笑,“我怕二哥喝醉了,二嫂不许二哥进屋。”
五皇子原是打趣太子来着,不想太子竟然神情微凝,还真严肃认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片刻,太子笃定道:“你二嫂好脾气,即便我真醉了回去,她也断不会将我拒之门外。”
说完,一副很安心,又很骄傲的样子。
紧接着,太子又满眼关切的望向一旁的四皇子,温声嘱咐,“四弟晚些时候还要服药,未免酒冲了药性,酒不能多饮,更不饮醉。”
四皇子温顺点头,“都听二哥的。”
“快来快来,快换海碗来。”五皇子急不可待的张罗说。
宫人们得了吩咐,连忙换上了海碗。
殿内一时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竟无人再想起,已经醉倒在宴桌的白白。
这夜,除了乖巧的四皇子以外,果然都不醉不归了。
……
第二日一早,太子醒来,见太子妃不在身旁,心里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小慌张。
自成婚以来,琪华每日都是与他同睡同起,今儿怎么……
怕是气他昨夜喝得酩酊大醉,一身酒气的回……话说,他昨夜是怎么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