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不忍亲女远嫁番邦蛮夷,起先不允,却因懿宁长公主一再坚持,最终还是答应了。
懿宁长公主出嫁和亲后的头几年,大夏和羌国还相安无事。
后来,无耻的羌人便渐渐背弃了当初求娶公主时的承诺,不仅频犯我大夏边境,甚至还觊觎我大夏的疆土。
先帝暴怒,便指派当时还是顺王的当今皇上为监军,出兵讨伐羌国,迎回懿宁长公主。
而懿宁长公主她……她……”
云栖犹豫,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懿宁长公主接下来做的事,才算客观。
“长公主她…她大义凛然,与胞弟顺王里应外合,在短短三个月内就使大夏的军队攻破羌国的王都,攻入王宫。之后,长公主不但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羌国国君热合曼,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这些事,你是打哪儿听来的?”赵姑姑问,神情并不如何严肃,但脸上却已经没了一丝笑意。
云栖老实答:“姑姑可记得,去年夏天的时候,有一阵儿我被借去太平馆帮忙。那阵子,我一直都在北苑的天水阁,就是那栋旧书楼里帮着整理书卷。这些事,都是我那个时候,听两个老太监嘀咕的。那两个老太监还说,说长公主是他们见过最狠的女人,狠到连自己的骨肉都忍心亲手杀死。”
赵姑姑啧啧摇头,“都说这人岁数越大越怕死,可那两个老东西却是越老越想死,这种事也敢拿出来议论,真当天高皇帝远吗?”
云栖乖觉,觉得有关懿宁长公主的事,恐怕牵涉到什么宫廷秘闻,或是什么禁忌。
于是连忙与赵姑姑说:“都怪我,想到什么就跟姑姑说什么,也没琢磨该不该说,咱们快别说这些了。”
见云栖似乎有些紧张,赵姑姑淡淡一笑,伸手刮了一下云栖的鼻尖,“你我之间,没什么是不能说的。其实,你从两个老东西那儿听来的这些事,基本属实。只是长公主亲手杀夫杀子的事……长公主是杀伐决断,铁血手腕,但我始终不信,她会亲手杀死自己的亲骨肉。”
听赵姑姑这话,似乎是与懿宁长公主相识。
云栖知道赵姑姑最不爱提从前的往事,便一句都没多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姑姑望着盘中,那来自千里之外柱州的蜜瓜,神情看起来颇为感慨,“算起来,懿宁长公主已经有六年多没回京都城了。”
云栖觉得奇怪,“懿宁长公主不在京都城?那长公主去哪儿了?”
“自显德二十五年,长公主下嫁羌国和亲以后,到如今永熙十七年,这二十多年间,长公主统共就回来过两回。一回是先帝驾崩,一回是沈皇后薨逝。”
在说到沈皇后薨逝的时候,赵姑姑的眸色明显暗了几分。
云栖瞧见了,却并未多想,只是追问:“那懿宁长公主这些年都待在……”
“柱州。”赵姑姑答,“就是从前的羌国。”
云栖不解,“羌国已灭,羌君已死,懿宁长公主已经不再是和亲公主了,她为何不回来?”
赵姑姑想了想,才说:“上头对外宣称说,懿宁长公主曾为羌国王后,长公主留在柱州,是为震慑初为大夏子民的羌人,也有说是为安抚的。总之,无论上头怎么说,怎么安排,以长公主的性情,她若不愿留在那里,没人留得住她。”
听完赵姑姑的话,云栖心中反而更加不解,“长公主是自愿留在柱州那个伤心地的?回到故乡,与她的亲人们团聚不好吗?”
“我也不明白长公主为何要执意留在柱州。”赵姑姑说,“懿宁长公主与当今皇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自二人的同胞长兄昭怀太子病殁以后,本来就感情极好的姐弟俩,更是相濡以沫,相互扶持。
有传,当年懿宁长公主之所以主动请旨要下嫁羌国和亲,就是想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得先帝对她唯一的胞弟顺王更多的垂怜,助顺王登临太子之位。
后来,当今皇上,也就是当年的顺王,作为监军在灭羌一事上有大功。有军功在身的顺王,在朝中的威望日益提高,最终被先帝立为了太子。
你不知,在当年,咱们这位皇上虽是嫡出血脉,但在先帝众子中不占长,天资也属泛泛。而当年那个默默无闻的小顺王,最终能脱颖而出,被封为太子,懿宁长公主这个长姐可是功不可没。
多年来,皇上对懿宁长公主一直都是爱重有加。
懿宁长公主对皇上就更不必说。
懿宁长公主究竟为何不选择守在皇上身边,陪伴辅佐皇上,而是选择孤守在伤心之地,不肯回来,我也说不好。
不过,长公主既然这样决定,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云栖点头,“那些心系天下的大人物,想事与咱们肯定不一样。”
“正是这个理。”赵姑姑笑笑,拿起盘边的竹签,扎了一块蜜瓜喂到云栖嘴边,“咱们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吃瓜。”
云栖张嘴,乖乖地吃下赵姑姑喂给她的蜜瓜。
在又连吃了五块蜜瓜之后,云栖摆手表示不吃了。
赵姑姑还没看够云栖吃蜜瓜的样子,觉得一定要把这碟蜜瓜,全给云栖喂进去才算圆满,“待会儿再吃,左右你得把这些全吃了。”
全都吃了呀,有点儿难度。
不是吃不下,是这蜜瓜齁甜齁甜的,吃多了嗓子受不了。
又是大半碗茶下肚,在觉得喉咙稍稍舒服了些以后,云栖与赵姑姑说:“姑姑,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是六殿下的事?”
云栖如今听不得六这个字,一听到六,就会忍不住心脏狂跳,脸颊发烫。
“不…不是!”
赵姑姑故作失望,“方才你一进门,就吵着说六殿下如何如何,眼下怎么又不肯说了?”
“六殿下的事咱们待会儿再说,我这儿有更要紧的事,要跟姑姑说。”
见云栖一脸认真的样子,赵姑姑也正经起来,“什么事,你说吧。”
云栖不含糊,把她想混进中秋宫宴“追凶”的打算,跟赵姑姑说了。
赵姑姑听后,默默地思量了片刻,问云栖,“你有几成把握,能把人认出来?”
“十成。”云栖答。
“十成?”
云栖点头,“害宜香惨死的帮凶,我绝不会认错。”
“好,这事儿我会帮你安排。”赵姑姑说。
云栖意外,她知道赵姑姑最终一定会答应她,帮助她。
却没料到,赵姑姑竟会答应的如此痛快。
痛快到令人难以置信。
“姑姑真的答应了?”云栖问。
赵姑姑答:“既然迟早都要答应,何必让你多费一番口舌。”
“姑姑……我就知道姑姑最通情达理。”
“你不必急着给我戴高帽。”赵姑姑盯着云栖,少有的严肃起来,“若真叫你在宫宴上认出那个宫女,知晓始作俑者是谁,你之后又要如何?”
“我明白姑姑在担心什么。”云栖答,“我在这里向姑姑保证,若无把握,我绝不会轻举妄动。还有,无论我之后要做什么,都绝不会连累吴才人和姑姑。”
“无论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都算上我一个。”赵姑姑说。
云栖一怔,心中犹疑,“姑姑不是一直都不赞同我为宜香报仇吗?”
“是不赞同。”赵姑姑说,“不瞒你说,直到此刻,我还是很不赞同你去为宜香报仇。你这就是在蚍蜉撼树,到最后很有可能是白费一场。”
“那姑姑为何还要陪我一起?”云栖问。
赵姑姑答:“我不赞同你去为宜香报仇,不代表我不想为宜香报仇。想为宜香报仇的心意,你我是一样的。”
“姑姑……”
“我不信蚍蜉能撼树。”赵姑姑又说,“可我的小徒弟信。我这个做师傅的,愿意陪她一试,哪怕最终一无所获,也是尽力了。等到垂垂老矣之时,不会恨当年的自己太懦弱窝囊。”
“但你得答应我。”赵姑姑看着云栖,加重了语气,“答应我,一定要沉住气。卧薪尝胆的故事,你应该听过。欲成大事,除了要有勇气,也得有耐心。姑姑看得出来,你还是有些心急。”
“姑姑说的对,我是有些心急了。”云栖坦诚道,“我是怕那始作俑者一旦离开行宫,日后我能为宜香报仇的机会,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想报这仇太不容易了,费尽心力,耗尽年华,也未必能把仇报了,那咱们不报了好不好?”
云栖摇头。
赵姑姑的意思,她明白。
“姑姑放心,从今往后,我会不慌,不忙。”云栖说,语气平和且坚笃,“宜香的仇我要报,但我绝不会让自己为报仇而活。姑姑信我,我这条命得来不易,我比任何人都要珍惜。我要为宜香报仇,但我更会为自己好好活着。”
她的小云栖,真是个再聪明通透不过的孩子了。
赵姑姑心中自豪亦感慨。
倘若这孩子的心肠能硬一些,待人再凉薄一些,不这么重感情,必定能活的很好很好。
可那样就不是云栖了呀。
生而为人,还是善良些好,迟早都有报应的。
“对了,我险些忘了,有个人托我带样东西给你。”赵姑姑赶着说,赶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十分精巧的小盒子来。
第73章 (二更)
“这是?”
赵姑姑将小盒递过去,“是一盒妆粉。”
云栖接过小盒, 托在手上细细打量,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精致好看的妆粉盒。
这是一个有手掌大小的白釉绿彩盒,小小的盒盖上印了好大一朵重瓣茉莉。
花瓣朵朵清晰, 花蕊丝丝分明。
若不是颜色不对, 只当是贴了朵真花在上头。
云栖小心地打开盒盖, 一股浓郁却并不呛人的茉莉香气就扑鼻而来。
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儿盒中的妆粉抹在手背上,很容易就能匀开。
擦过妆粉的肌肤看起来又白又细嫩, 还隐隐撒发着浓淡得宜的茉莉清香。
这么好的妆粉,就算不是贡品,也是上上佳品。
她可不记得她有这么富贵的旧相识呀。
云栖不禁问:“是谁托姑姑送这个给我的?”
赵姑姑答:“是永宁轩的一个侍花宫女, 叫容悦。”
云栖意外, “姑姑是说容悦?”
赵姑姑点头,“就是那个崴脚摔倒, 险些砸坏屏风, 多亏了你站出来帮她解围, 才免于去静室受罚的容悦。”
“姑姑记得倒清楚。”云栖一笑,又兴致勃勃地追问,“容悦为何会在永宁轩当差?她是何时调过去的呀?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你姑姑是去永宁轩送糕点的,又不是去串门的, 哪有工夫与那小丫头凑在一处多聊。她只跟我说, 感念你对她的救命之恩, 也很惦记那一天你被屏风磕伤的额头, 很怕你额头上会留疤。她说她得了一盒很好的茉莉妆粉, 里头有磨细了的珍珠,听说珍珠有复颜之效,便请我把这个捎回来给你,拿来当药擦也好。她还说,来日若有机会,想见你一面,当面谢你。至于她如今日子过得好不好。”
赵姑姑看了眼云栖手中的妆粉盒,“你手里这一盒,可是南宁州进贡的珍珠茉莉粉,里面的珍珠不是寻常的淡水珍珠,而是深海珍珠。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样金贵的妆粉,可不是每一宫娘娘都能分到的,凭你有再多的银两也买不来。我想,这妆粉应该是昭怀太子妃赏给容悦的。昭怀太子妃是个出了名的和气人,待自己宫里的人一向都很好。能在永宁轩里当差,那容悦挺有福气的。”
听说容悦过得好,云栖是真心为她高兴。
当年与她一同调来行宫的小宫女,算上她一共有十人。
到如今没的没,生分的生分。
眼下,得知容悦过得很好,也还惦记着她俩往日的情谊,云栖觉得欣慰极了。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妆粉盒,“好,真好。”
见云栖高兴,赵姑姑也挺高兴的,“那个容悦也算是个不错的孩子,至少懂得知恩图报。”
“容悦人可好了。”云栖连忙与赵姑姑说,“刚到行宫那会儿,除了宜香以外,就数容悦最照顾我。当初,我被碧蕊诬赖碰坏了一株四季海棠,教引姑姑要打我手板,只有宜香和容悦两个不拍被我连累,站出来帮我说话,为我求情。事后,容悦还托人为我求了一点儿药膏来,若没容悦的药膏,我的手可好不了那么快。那日我出面帮容悦求情,也算是在报恩。”
“你们俩都是好孩子。”赵姑姑望着云栖,笑盈盈的问,“那你明儿要不要随我一道去永宁轩?若运气好,你俩没准儿能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
云栖惊喜不已,“我真能跟姑姑去永宁轩?”
“那有什么不能的。”
云栖连忙凑上前,亲昵地抱住赵姑姑的手臂,“我就知道姑姑对我最好了。”
“小事而已。”赵姑姑拿起盘边的竹签,扎了一块蜜瓜喂到云栖嘴边,“再来吃呀。”
人只要心情一好,胃口自然就来了。
在赵姑姑的连哄带骗之下,云栖把那一碟子蜜瓜全都吃了。
因为实在太撑,以至于一口晚饭都吃不下了。
入夜后,临安置前,赵姑姑循例去检查了一下前后大门锁没锁好。
回来却发现云栖不在屋里。
这厢正纳闷,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用猜,也知道疯喊的人是玉玢。
赵姑姑原本预备出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就见云栖进来了。
一进屋,云栖就一脸郁闷地说:“她不是天一黑就不敢出来吗,怎么好巧不巧就撞上了,我真不是存心吓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