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怨憎会,你俩是冤家路窄。”
云栖点头,佩服道:“姑姑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赵姑姑略显得意地拍了拍云栖的肩膀,“毕竟比你多吃了快二十年的米。”
“嗯,姑姑您就是我的人生导师。”
赵姑姑听不懂,“你说什么师?”
“就是最敬重的师傅。”
“惯会哄我。”赵姑姑嗔笑一句,问云栖,“你这大晚上的跑去哪儿了?”
“给才人送妆粉去了。”云栖答,“姑姑知道,我从来不擦也不爱擦妆粉。那么好的一盒东西,放着不用多可惜。我知道才人爱闻茉莉花的香气,这茉莉妆粉才人应该会喜欢,就给才人送去了。”
“亏你舍得。”赵姑姑感慨,“你待才人可真好。”
“我待姑姑也好。”云栖从袖中掏出一只素净的青瓷小妆粉盒,递到了赵姑姑手上,“我把那盒妆粉分成了两份,这份是姑姑的。”
赵姑姑知道云栖待她好,有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她,只是这妆粉……
赵姑姑笑问:“你何时见你姑姑擦过妆粉?”
得此一问,云栖一本正经地答:“姑姑从前不擦,以后可以改擦。姑姑就是不爱打扮,若精心装扮一番,肯定好看。”
“你是这世上头一个说我好看的人。”赵姑姑没撒谎。
“姑姑,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况且我家姑姑本来就不丑。”
赵姑姑瞅着云栖,当真好奇,“你说你这一套一套的怪话,都是打哪儿学来的?”
“姑姑只说信不信我吧,姑姑若信我,我明儿就帮姑姑好好捯饬捯饬,保证姑姑焕然一新。”云栖信心满满。
赵姑姑摆手,“我成日待在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就算打扮的再好也是白费。一头汗流下来,脸就花的不像样了。你有为我画脸的工夫,还不如去画你的小画册呢。”
一说起小画册,赵姑姑不免惦记起她那个小徒孙有德。
“算起来,有德已经有四日没过来了吧?”
云栖点头,“今早听大膳房来送食材的小太监说,为着筹办中秋宫宴,行宫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在膳房当差的,有时候都顾不上吃饭呢。大膳房如此,太平馆那边只怕更忙。想来,有德这阵子一定累的不轻。”
云栖说,担心都写在脸上。
以有德的学习劲头,但凡有一点儿工夫,一点儿力气,也总会过来一趟。
一连四日都不见人影,定是累狠了。
听云栖这么说,赵姑姑也挺担心有德的。
“改明儿找个机会,去瞧瞧那孩子,千万别累病了才好。”
“要不我明儿赶在傍晚放饭的时候,去太平馆看看,看能不能碰上有德?”云栖与赵姑姑商量。
“去看一眼也好。”赵姑姑说,“我记得那孩子上回来时,一口气儿吃了三大块糯米凉糕,说就爱吃这个。明儿我正好要做糯米凉糕,你给他带上几块。对了,再带上一包虎皮花生,叫他每日揣些在身上,饿了就吃几粒,不顶饱,却比干饿着要强。”
云栖冲赵姑姑甜甜一笑,眉眼弯弯,“姑姑这个师公真是好得没话说。”
赵姑姑白云栖一眼,“时辰不早了,还不快些安置。你若还有用不完的精神,不如跟我说说你和六殿下的事。”
一听这话,云栖哪还敢师公长,师公短的打趣赵姑姑。
“姑姑,我好累,这就去梳洗安置。”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赵姑姑一把给拉住了。
“姑姑……”
“别怕,我就问一句。”
云栖咬咬牙,“姑姑问吧。”
“六殿下是不是跟你说,想让你去他身边当差?”
姑姑怎么知道的?六殿下问她这话的时候,姑姑明明还没回来呀。
云栖既纳闷又紧张。
不必云栖回答,单看云栖的神情,赵姑姑便知六殿下一定是问过了。
“你怎么答的?”
云栖如实说:“我就说我是个忠仆,一仆不侍二主,我不能去殿下身边当差。”
赵姑姑听后,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这就是云栖能说出来的话。
“六殿下怎么说的?”
云栖嘴一瘪,“姑姑不是说就问一句,这都问了三句了。”
“那我不问你了。”赵姑姑松开云栖,“我回头问六殿下去。”
“别呀别呀。”这下换云栖拉着赵姑姑不松手了,“姑姑问吧,我什么都说。”
赵姑姑一副既然你那么想让我问你,那我就勉为其难问你几句的样子看着云栖,“我刚才问你的,六殿下听你说不愿意以后,是怎么说的?”
云栖乖乖回答:“六殿下说他会对我很好很好,又问我当真不愿去他身边当差吗。我说……我就问六殿下,若哪日吴才人不需要我了,殿下肯不肯收留我。六殿下他说好。”
这两个小家伙可真是……赵姑姑忍笑,正要问一句然后呢,就见云栖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赵姑姑连忙追到门口,“你干嘛去?”
云栖应了一声,“洗脸。”
不行,她的脸实在太烫了,像着了火一样。
她得赶紧打盆清凉的井水上来,给脸降降温。
云栖不只脸烫,耳朵也发烫。
从前听人说过,耳朵发烫就代表有人在念叨你。
是六殿下吗?云栖捂着嘴笑。
她没有高兴,完全没有。
楚恬的确是在念叨云栖呢。
晚膳后,楚恬照例会去书房读一会儿书,练几张字。
今日刚到书案前坐下,他的目光就被案上盛放墨锭的锦盒吸引了去。
这锦盒就是很寻常的一个锦盒,之所以能吸引楚恬的目光,是因为锦盒上印的是祥云的纹样。
常寿捧着刚沏好的茶走进来,一进来就见他们殿下捧着个锦盒,一边傻……不对,是微笑一边轻声唤“小云儿”。
常寿走上前,冷静地将茶放到了书案上。
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就好。
就是苦了云栖姑娘,被他们殿下这么念叨,耳朵怕是要烫一晚上了。
第74章 (三更)
第二日午后, 在向吴才人报备过以后, 云栖便与赵姑姑一道提着满满两食盒糕点,出门去了永宁轩。
含冰居和永宁轩虽同在西苑, 却一个在西北方, 一个在东南方,隔得着实有些远。
好在赵姑姑对行宫的地形极为熟悉,知道一条近路。
两人溜着宫墙底下的阴凉,一路低声说笑, 很快就到了。
赵姑姑这阵子每日都来永宁轩送糕点,与永宁轩的人也都算相熟。
看门的小太监见赵姑姑来了, 连忙迎上前, 和气又亲热的跟赵姑姑道了声安。
赵姑姑掀开食盒盖, 从里头取出一个不小的纸包, 塞到了那小太监手里,“拿去分着吃吧。”
小太监捧着那包糕点, 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总是吃姑姑的东西……外边日头大, 您快请进,快请进。”
说完, 连忙让开身子, 请赵姑姑进去。
赵姑姑冲那小太监笑笑, 便拉着云栖往里走。
“这位是?”那小太监看着云栖, 略带好奇的问, 却因为人是跟赵姑姑一同来的, 所以并没有要拦着不让进去的意思。
“这是云栖,我徒弟,她今日是专程过来见……”
“噢!我知道你!”还没等赵姑姑把话说全,那小太监就一脸惊喜地望着云栖道,“你就是容悦总提起的那个恩人。容悦经常跟我们念叨,说那日她遇上个大麻烦,若不是你仗义相救,她早就被抓去静室打死了。云栖姑娘,你好呀。”
看来容悦与永宁轩的人相处的很好啊,云栖想,否则也不会随随便便跟人家说这些事。
而从这个小太监待她的态度来看,容悦在永宁轩的人缘应该也不错。
至少与这个小太监的交情不错。
主子好,与一处当差的人也相处融洽,想来容悦最近应该是过的不错。
“不知公公如何称呼?”云栖问。
那小太监一笑,“你喊我冬青就行。”
“冬青公公好。”云栖冲冬青一礼,“不知能否请公公帮我给容悦带个话,就跟她说,我来了。今日若能与容悦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改明儿我一定亲手做了糕点,答谢冬青公公。”
冬青连忙应道:“云栖姑娘客气了,这个时辰我们主子还在歇午觉,容悦他们没差事可当,应该也都在屋里歇着。你跟赵姑姑先去后院的小厨房把糕点放下,我叫她去后院找你。”
真是个和善又好说话的人呐。
云栖又朝冬青福了福身,“有劳冬青公公。”
“不客气。”冬青冲云栖笑笑,又望向赵姑姑,“我去找容悦,就不送姑姑去小厨房了,左右姑姑来了不少趟,早就认识路了。”
赵姑姑点头,交代说:“那纸包里是糯米凉糕,天气热,糯米做的东西不好存放,最容易变酸。你趁早吃,别让它隔夜,否则只怕要吃坏肚子。”
“嗳。”冬青连忙应下,揣好了糕点,便匆匆往西走了。
在目送冬青走远以后,云栖才忍不住跟赵姑姑说:“方才那位冬青公公好和气呀。”
“永宁轩的人性子都挺和软的,尤其是那个李娥,人长得软和,性子也和软,待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不过,你可得仔细你的脸。”
云栖不解,只是跟姑姑去小厨房见一见永宁轩管厨房的李姑姑,为何要仔细自己的脸呢?
“姑姑,我为何要仔细脸?”
赵姑姑笑而不答,拉着云栖就往后院小厨房走。
赵姑姑诚不欺她,那位李娥李姑姑,果然如赵姑姑所言,长得很“软和”,也长得很白,无论远看近看,都很像刚出锅的大白馒头。
或许更像天上飘得一团白白的云朵。
李姑姑的性子也如赵姑姑说的和软,自见到她俩脸上就一直挂着笑。
不是客气的假笑,而是笑得合不拢嘴的真高兴。
至于赵姑姑叫她仔细自己的脸,云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李姑姑似乎很喜欢揉人家的脸,听说她是赵姑姑的徒弟,就立刻把她拉到跟前好一通端详。
一边夸她长得好看,一边说羡慕赵姑姑能有这样的徒弟,再就是不停地揉她的脸。
李姑姑的手肉乎乎,软绵绵的,这样一双手揉在脸上,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还挺舒服,像按摩似的。
可是却会让人产生些许的羞耻感。
就好像回到了被各位长辈,各种摸头揉脸的年幼之时。
再加上李姑姑一口一个小乖乖地叫她,云栖的脸没被李姑姑摸红,倒是羞的很红。
她一个劲儿地朝赵姑姑打眼色,这位李姑姑实在太热情,你徒弟我快招架不住了。
见云栖和李姑姑头回见面,就这么亲近,赵姑姑正吃味,见云栖向她求救,心里还挺高兴。
于是,立马跟李姑姑说:“昨儿你不是跟我说,你做的玉笋蕨菜总是略带着些涩味,我知道一个法子,能彻底去干净笋和蕨菜自身带的涩味,要不要我教你?”
李姑姑听了这话,果然立刻停手,放过了云栖已经通红的小脸。
她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奇地看着赵姑姑,“素日那样小气的人,竟肯教我一手?”
被当面说小气,一般人都会不高兴,可赵姑姑却面不改色。
她承认,她就是很小气。
她很少把自己在烧饭做菜方面的心得分享给别人,更不会把自己的独门秘方传授给别人。
自然,云栖这个徒弟例外。
但赵姑姑并不觉得这种小气有什么不对。
自己千辛万苦钻研出来的成果,日积月累悟出来的经验,为何要平白付与他人?
有句俗语讲得好,说做人凡事都要留一手。
而他们做厨子的,不只要留一手,最好是多留几手。
总得有几个拿手好菜,再来几个独门秘方才硬气,才不会被轻易取代。
不止是她,绝大多数厨子,都不会把自己的独门秘方随随便便告诉别人。
李娥说她小气?难道她自己就不小气?
连个酱萝卜的方子都不肯告诉她,难不成还想靠一碟酱萝卜名扬天下?
都不是什么大气人,谁也不必挤兑谁。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就问你学还是不学?”
“学,自然要学。”李姑姑赶紧一手拉着云栖,一手拉上赵姑姑,就要往小厨房里走。
而就在这时,冬青把容悦给带来了。
一见真是云栖,容悦欢喜的都快哭了。
她红着眼小跑上前,“可是见着你了!”
云栖冲容悦柔柔一笑,“没提前跟你说一声就自作主张的来了,实在有些唐突。”
容悦连忙拉住云栖的手,“哪里有唐突,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你顶着大太阳从含冰居大老远的过来,一定累了吧。瞧瞧,都出汗了。”
容悦赶着说,赶着从袖中掏出手帕,细心的为云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在擦到右边额角的时候,容悦的手明显僵了一下。
到底是留疤了。
容悦心里实在太过意不去,眼看起来比之前更红。
“都怪我。”
对额角上这个疤,云栖从未在意过。
“很淡的一个小疤而已,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你不必为此介怀。”
容悦微微摇头,就算云栖说不让她介怀,她心里还是愧疚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