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她这个亲生女儿得不到他们的珍爱,只是因为自己不能带给他们足够的利益吗?
也罢,郑亦雪。
你不要的东西我视若珍宝,既然你喜欢郑家带给你的荣耀,那这辈子,我们两个就错有错着。
我会代替你,为宣夫人养老送终,年年给父母扫墓祭拜,你不愿承认自己的血脉,我恨不得和你割肉换骨。
是了,在裴家上有阿娘的疼爱,下有黏人的孩子,又要操心裴寓衡的科考之路,她都快要忘记了,她被人发现是郑家真正女儿,可不就是她的亲兄长,郑家八郎郑梓睿在越州求得乡贡生名额时发生的。
那虚情假意的郑家,便由你去待,最好这辈子,我们两个的身世都不要暴露出来。
耳边回响着,初到郑家时,郑亦雪对她言,“好漂亮的小娘子,阿兄你可有福气了,又多了位阿妹呢。”
和楼梯下她开口说的话,巧妙的重合在了一起,“好俊俏的小郎君,这么好看的衣裳首饰,没想到竟不是小娘子所画。”
见她站在楼梯上不下来,同宣玥宁接触时日最长的文涯阁铺子中的人,对她身上气质的改变,感受是最深的,白秋之向其招手,“七娘,快下来。”
“哦?竟是位小娘子,这一身胡服,我都没认出来,”郑亦雪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来回打转,一双弯眉轻轻蹙在了一起,“小娘子,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宣玥宁慢吞吞走下楼梯,闻言冷声道:“某对小娘子无甚印象,小娘子怕是认错人了。”
向来手段过人,在郑府也过得游刃有余的郑亦雪却越看她越觉得熟悉,只是嘴上道:“这到也是,小娘子是越州人士,想来是某记错了。”
那之前说话的圆脸小娘子,扯着郑亦雪的袖子笑道:“十一娘,快看,你们两个的衣裳都是月牙白色。”
可不,不过一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小娘子,一个是干瘪瘦削残阳如血的小郎君。
宣玥宁眉头跳了跳,是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谁想和她撞衣裳,心里的不耐愈发大了。
就连郑亦雪神色都变了,以她的眼力,如何看不出这位小娘子身上所穿胡服,比之家中阿兄的衣服也不妨多让。
那圆脸小娘子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也是,哪有让世家之女去和小小商人做对比的,自古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在大洛也是如此。
她急忙出声道:“你这小娘子还不乐意了,我们要定做衣裳,本来家中奴仆过来办即可,但谁让今日我们几个兴致高昂,你且拿上自己出手的图样过来,我们瞧瞧。”
这话里处处贬低宣玥宁,就连白秋之听闻都不痛快起来,打圆场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图样,可不能随便给你们看,那都是其他顾客指名要画的,若是小娘子想要,尽管提出自己要求,我们自然会为小娘子量身打造。”
郑亦雪适时出声,“莫要胡闹。”
那小娘子觉得委屈,当即便冲着宣玥宁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根本不可能在同一条裙子上实施的要求。
而后得意洋洋的看着宣玥宁,“怎么样,可否都记下来了,就照我刚才说的画!”
其他小娘子自然不会理会那明显闹事的,都是一副想看热闹的表情。
宣玥宁的目光却一直锁定在郑亦雪身上,暗道,她如此年纪就已经深谙用人之道,也怪不得会越长大越难缠。
复又看向那圆脸小娘子身上,说道:“抱歉,小娘子要求之多,恕我能力有限,无法画之。”
眼见着那小娘子就要生气,郑亦雪拦下她,和宣玥宁对视起来。
宣玥宁扭过头去,不是怕了她,而是真不想看见她这张脸!
“我的要求没她多,不知小娘子可否给我画一张图样?”对待向宣玥宁这样的画工,郑亦雪依旧如此客气,看的那些小娘子更加敬佩了。
继而齐齐鄙视起宣玥宁来,不过是一个铺子里的画工,见到她们不低三下气,还敢拒绝,真是没见过世面,不明白她们随意一个人都可以碾压死她,这大概就是自己地位太高,让她遥不可及吧。
明明打从下了楼,什么都没做的宣玥宁……
不生气,她们这做派,前世不是都见的多了,不过是从郑家不受宠的嫡女,变成毫无靠山的小画工。
来了文涯阁,在库狄蔚文有意试探下,她也就承认了那些衣裳是她所画,不过没有让他走漏风声,至今谁也不知道那些图样,是属于哪个画工画的,只要她咬死不承认,谁还能逼她不成,手长在她身上。
如此,今日也只能对不起文涯阁了,想让她给郑亦雪画衣裳,做梦!
当下道:“某画的图恐怕不会入小娘子的眼,文涯阁画工众多,小娘子大可换一个比我画的好的。”
“哎哟,到了这越州,我还真是长见识了,一个小小画工,推三阻四,能耐了!还真当我们稀罕你们这铺子里的东西?”
郑亦雪没有阻止圆脸小娘子,由着她继续道:“我今日,还非得就让你画不可!掌柜的,她要是今天画不出令我们满意的图样,我看你家的文涯阁也别开了!”
宣玥宁可不怕她的威胁,就如同白秋之只是挥手叫来伙计,让他去寻库狄蔚文一样。
她们这一行人以郑亦雪为首,故而她只看向郑亦雪道:“正所谓隔行如隔山,想要画图不是小娘子随意说两句,就能画出来的,我们得根据小娘子的外貌气度,衣裳所用场合,尽心绘制。
某是真心怕画不好耽误小娘子的事,不过一张图样罢了,想来还不至于让小娘子一句话就让文涯阁关了门。”
她这话不卑不亢,没让她们看见脑补的求饶之姿。
和一个小画工对峙,连郑亦雪都觉得丢人,但换而言之,要是连画工她们都收拾不了,谈何世家之女,“我们自然不会做强人之事,但小娘子也不能一张都不画,就说自己不会画吧?”
宣玥宁叹了口气,还真是无法善了了,不过她就是离开文涯阁,再想法子找营生,也休想让她伺候郑亦雪。
“既不想画,不画便是。”
“裴郎?!”众娘子齐齐惊呼,就连郑亦雪眼中都升起光亮。
裴寓衡本是来接宣玥宁,见时辰尚早,便在一旁的书肆看了几本启蒙书,打算回家默写下来,给院里的孩子们上课。
谁知路过文涯阁,就看见被一群世家大族之女围攻的宣玥宁。
什么世家大族,用着最平淡的语气,做着普通百姓都不会做的欺辱之事,真是丢人。
那些小娘子也想到了此处,一个个羞愧难当,不敢直视他。
还不是因为这是越州,她们无所顾忌。
郑亦雪率先朝裴寓衡迎去,“裴郎怎会在越州,阿兄还时常念叨你呢,说他不过是出去游历一番,回来你就不见人影了。”
其他小娘子不忍错过和他说话的机会,也围了上来,东一嘴,西一句的问着。
裴寓衡抬起袖子咳嗽,“你们退开些。”
裴郎,还是如在长安一般,瞬间,他身边除了郑亦雪不剩别人。
宣玥宁早就被刚才蜂拥而去的小娘子挤到了最后面,和白秋之站在一起,看着郑亦雪对其如同好友般闲聊,心里冷然。
是了,郑亦雪其实是有些喜欢这个和郑梓睿郑八郎在长安齐名的裴寓衡,但喜欢顶什么用,她最是清醒冷静,怎会让自己嫁给一个罪官之后。
真是廉价的欢喜啊。
看着两人站在一起,她总有一种自己辛辛苦苦养的水灵灵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宣玥宁,过来。”
裴寓衡向她招手,宣玥宁偷偷翻了个白眼,招小狗呢?不过身体却实诚,乖巧地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他怎么过来了,身子有无恙。
回了她的话,他方对郑亦雪道:“十一娘,这是某的表妹宣玥宁,排行第七,你唤她七娘便是。”
看着两人之间的亲昵,郑亦雪眸子闪动,笑道:“原是这就是裴郎的表妹,我就说觉得小娘子眼熟,没成想还有这层缘故在,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还望七娘别怪罪。”
“怎么会,十一娘多想了,七娘没放在心上,倒是十一娘也别认真才好。”
一触即发的矛盾,被裴寓衡两三句话就解决了,白秋之直称奇,大手一挥,就准了宣玥宁早点回家。
裴寓衡手腕一动,将宣玥宁拉进红纸伞内,引得身后那些小娘子再次惊呼出声。
“又没下雨,你打伞做甚?”
“遮阳。”
“那你遮,我出去行不行?”
“不可。”
行,刚刚还被人家解决了麻烦,宣玥宁偃旗息鼓,老实地待在红纸伞下,压根不敢听周围人说话。
谁知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拍肩膀,吓得差点喊出声,只听那人疑惑道:“裴郎是你吗?”
你眼瞎吗?裴寓衡能有我这么矮?气愤回头,就见那人大大咧咧抱住了裴寓衡,“还真是你!”
裴寓衡嫌弃地推开此人,对宣玥宁道:“这是赵家嫡子,赵晥晨。”
宣玥宁了然,原来这就是让裴寓衡当夫子,还能被他夸聪颖那位。
“刚才怕吓着你,拍的是这位小郎君的肩膀,可真是对不住了,不过敢问郎君可是郑家族人,我观你同郑家八郎长的十分相像。”
骄阳似火,站在红纸伞下的宣玥宁察觉到裴寓衡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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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棢山拔解(晋江首发)
郑八郎郑梓睿, 乃是她宣玥宁的亲阿兄。
两人不说长的有七分相像,也有六分在, 何况,她今日穿的还是胡服,发髻高高束起, 男儿装扮就同他更像了。
她不避讳裴寓衡知晓自己不是真正的宣家人,但是她害怕他知道自己同郑家扯上关系。
郑梓睿早在三年前就外出游历了,裴寓衡应该也不记得他长甚样子吧?
她今儿这是倒了什么霉。
怔愣间,红纸伞柄被递至她的眼前, 下意识接了过来, 就听裴寓衡叫住街边卖糖葫芦的,给她买了一串。
裹着糖的糖葫芦被强硬地塞进手中,红纸伞再次被他拿走, 就听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参加了那么多的文会, 你别的本事没见长,眼力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好。”
狠狠捏住糖葫芦,心里倒是一松,小小的舒了口气。
赵晥晨疑惑的看看宣玥宁,一副真得很像的样子。
街上人来人往, 唯独他们三人静立其中, 裴寓衡扶正腰间的香囊,想起那个被典当的金锁,饱含深意的望了她一眼, 却开口再次道:“你可是与郑八郎在一处说话了?且再好好看看面前之人。”
被他这样一说,赵晥晨倒是将自己搞糊涂了,“这……郑八郎身边哪里是我能去的,我确实也只是远观,让你这么一说,好似也真得不是很像,刚刚就瞥了那一眼,觉得小郎君侧脸甚像。”
“这就是了,你看差了。”
裴寓衡一锤定音,向其介绍道:“此乃我表妹七娘,非你言之的郑家八郎。”
“失礼失礼,”赵晥晨一听当即赔礼道歉,“七娘莫怪,是我看差了。”
宣玥宁身上逐渐回暖起来,心中对裴寓衡愈发感激,对其道:“无妨,我这一身胡服,确实很容易被认错,再者大洛国土甚大,碰见长的像的也不奇怪。”
她只关心裴寓衡的看法,他若不在意,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愈发肯定自己认错人的赵晥晨手中折扇一合,“作为赔罪,裴郎,不若我们去瞧瞧你想要的古琴?”
裴寓衡沉吟片刻,对宣玥宁道:“你且先回家,我跟其去看看古琴。”
听到是古琴,宣玥宁眸子亮了起来,连带着对赵晥晨的那点不愉快也散了,“快去快去,不用管我。”
赵晥晨用折扇敲敲脑袋,“是我孟浪了,怎能让小娘子同我们一起去。”
“兴许是我这身衣裳总让你误认为我是个小郎君。”
两人倒是不计前嫌的交谈起来,裴寓衡望着那个快要化了的糖葫芦道:“吃吧,今日受惊了,我去去就回。”
“好,我知晓了。”
待其二人走后,宣玥宁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好险,也不知道裴寓衡到底看出什么没。
狠狠咬下一个山楂,像是在嚼郑亦雪般出气,郑家郑家,真是哪都有你们!
撑着红纸伞的裴寓衡陪赵晥晨走出不远,隔着人群回头望去,单薄瘦削的小娘子已经淹没在了人潮中,却让他一眼就找了出来。
无他,那身月牙白的衣裳还是挺显眼的,更何况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小郎君更是少之又少。
“裴郎?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拔解终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现在慌的不行。”
裴寓衡睨了他一眼,“无妨,还有我。”
被文涯阁勒令待在家中,避避风头的宣玥宁,本想抓住机会就试探裴寓衡一二,但转念一想,还是别了,万一试探过程中,反倒将自己暴露了可怎么办。
那日过后,裴寓衡再没问过有关郑家的话,宣玥宁乐得他不在意,又安慰自己,金锁都当了,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她都已经下定决心只做宣家人,他还能撵自己走不成。
随着拔解终选的临近,院子里的孩子们都被宣夫人送回了各家,歉意的跟他们说,这几日家中儿郎要准备科考,怕影响了他。
裴寓衡自是不在意,但若能安阿娘和宣玥宁的心,他也没出声阻拦。
宣玥宁一贯相信裴寓衡,只是在饮食上照顾的更加细心了,就连两个孩子都懂事的没在嬉闹,无聊的时候就在槐树下数蚂蚁。
倒是赵晥晨,隔三差五就来寻裴寓衡,那副想把其绑到赵府的模样,看的宣玥宁眼皮子直跳。
裴寓衡倒是没意外,还同宣夫人和宣玥宁说不必顾忌赵晥晨,只当是他的友人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