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曲小蛐
时间:2020-01-11 09:54:59

  “嗯。”女孩儿点头。
  秦楼故作威胁:“敢勾搭别的疯子,我回来以后就把你下锅炖了。”他想了想,“清蒸也行。”
  女孩儿还是点头,“嗯。”
  “……”
  秦楼眼神轻晃了下,他转过身。
  然后突然被拉住。
  秦楼回眸。
  女孩儿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朝他轻轻招手,“你往下来。”
  “干嘛?”
  少年一副不耐烦的语气,但还是把他那挺拔的身高躬下来。
  然后他头顶被轻轻摸了摸。
  “小疯子,别怕。”
  “……”
  秦楼的瞳孔微栗了下。
  僵了十几秒,他才哑声笑起来,带着苦涩的无奈和终于被剥开被露出一点点的心底的颤栗。
  “你又听见我的求救了啊,洋娃娃。”
  宋书没有回答,只是收回手,声音安静而叫人安心——
  “我在。”
  像是又回到了多少年前那个雷雨夜,女孩儿在空荡的房间里抱着颤栗的他,捂着他的耳朵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话。
  我在啊。
  这一次少年的瞳孔轻栗后,他笑了起来。
  “只要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
  ——
  2010年8月13日。
  秦梁在M国D·F癌症研究院的移植手术圆满完成,为期几周的封闭性治疗结束。
  作为主责陪同家属的秦楼也在这天得以离院。
  他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好消息和他的小蚌壳分享。
  然而拿到手机以后,秦楼怎么也打不通宋书或者白颂的电话了。
  直到在外留候的秦扶君和宋成均赶来,宋成均一脸沉痛地将手机上的一封电子邮件递给秦楼。
  秦楼僵着手接过——
  “秦氏集团总经理白颂,涉嫌利用eag子公司非法笼络资金500亿无法兑付本金,面临包括股权欺诈、洗钱等在内的8项刑事指控……白颂在开庭前夕畏罪自杀。”
  “嫌疑人独女宋书,于开庭当日出席路上遭遇严重车祸,重伤入院。一周后,宋书因抢救无效死亡。”
  “——!”
  手机跌落在地。
  四分五裂的屏幕上,映出一张扭曲而割裂的面孔。
 
 
第15章 
  秦楼回国那晚,Q市暴雨,雷声在黑暗的天空里轰鸣,劈开云层的闪电像恶魔的长镰。
  那些嘶哑的扭曲的桀桀笑声在他耳边交错着掠过去,一遍遍折磨和撕扯他的意识。
  面前的人影漆黑幢幢,冷冽的刀刃一样的风像是从地狱里吹来。它们一道道拂上身,撕开他的皮肉,切碎他的筋骨,然后冲进他的胸膛里,把那颗血红的心脏搅成一团肉泥。
  而秦楼麻木地走在暴雨、雷声和人群中间。
  那些曾经撕碎过他的魔鬼的笑再一次追上来,它们不甘地在他身边嘶吼咆哮,但再没有回应也没有颤栗。
  疯子不笑。
  只有安静。
  疯子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那是在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之前。
  航站楼外,秦楼沿着机场高速的路往前走。
  一辆辆车按着鸣笛从他身边绕过,巨大的车灯光束像箭一样穿过他的身体和雨幕里的黑暗。
  咒骂声咆哮声不绝于耳——
  “有病吧,在这里走!?”
  “你找死吗!”
  “想死就去一边!!”
  ……死?
  秦楼动了动手指。
  他在雨幕里停下来,仰头看向铺在头顶的天。云很低,好像随时都会压下来,碾碎这里的一切。然后天塌地陷。
  那样大概也不错。
  那样他就可以和她埋在一个巨大的坟墓下。
  长眠里我们终归相见。
  对吧,洋娃娃。
  “——少爷!秦楼少爷!”
  雨幕里,有轿车急刹在秦楼的身边,车里下来的人撑开巨大的黑伞,惶恐而焦急地跑到秦楼身边。
  “雨这么大,您快上车吧少爷!”
  秦楼绕过他,没有表情地走进雨幕。
  那人惶恐地追着:“少爷——”
  “秦楼!”雨里多了个震怒又嘶哑的声音。
  “秦老您就别下车了,您这手术才结束没多久,您得小心身体啊。”
  “秦楼!”
  “……”
  那道身影连一次停顿都没有,就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觉。
  少年麻木地走在雨中,挺拔的肩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得微微佝偻。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秦梁按着车门,手死死地扣紧,青筋在他褶皱的手背上绽起。他眼睛浑浊通红。
  “宋书明天就要下葬了——你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想看见了是不是!?”
  雨幕里的身影一震。
  停住。
  很久后,没有任何征兆的,雨中的少年突然弯下腰——他从身体里挤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疼啊。
  洋娃娃,我好疼啊。
  怎么会这么疼?
  少年死死地佝偻着身体,捂着胸腹弯下腰,雷声和暴雨里只有他绝望的宣泄的吼声。他的嗓子里冒出血腥的味道,直到最后嘶哑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终于支撑不住,跪进积雨里。
  耳边那些笑声终于变成女孩儿最温和的安抚。
  【我在。】
  【我会救你的,秦楼。】
  【为什么要怕你。】
  【他们都不是我啊。】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
  你骗我。
  你骗我。
  你骗我啊……
  ——
  8月底的这场暴雨已经持续了两天,像是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去,停都停不下来。
  29日傍晚,嘉安公墓。
  一座新砌的墓碑前,零星站着打着黑伞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们。一个十五六岁的剪着寸头的女孩儿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
  她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低低的议论:
  “就剩这一个孩子了啊。”
  “听说是表系的亲属,不然真不知道她以后还要怎么过……”
  “是啊,白颂欠的那些钱到现在下落不明,找不回来。要是直系,那些债权人还不得疯了吗?”
  “这么一想,这宋书走了也好,不然那些人恐怕也要逼死她的。”
  “说到这个,我听说车祸的责任方是个醉驾司机,你说这不早不晚的,刚好撞了这个孩子……”
  “嘘,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也对。”
  声音被雨打湿,又被风吹散。
  低哀的乐声在公墓里沉沉地飘荡着。
  几个人影沿石台阶走上来。
  “哎,秦家的人来了。”
  “秦老先生可真是心善,秦家这次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头呢,他还愿意来看这个孩子。”
  “白颂可真不是玩意,秦老先生待她那么好……”
  “是啊,她自己出事了一死了之,秦家可被她害惨了。”
  一直僵在那儿的栾巧倾回过头。让人视线模糊的雨幕里,秦家一行人慢慢走近。
  为首的是个少年。
  黑色的中山装,冷白的肤色,漆黑的眼。俊美的五官间没有半点情绪,苍白而麻木。
  栾巧倾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就崩溃了。
  她扑过去,手攥成拳狠狠地捶在少年的肩上、身上,一边打一边痛哭出来:
  “你为什么才回来!?我姐姐给你打过电话的你为什么不接?你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啊!?”
  “……”
  秦家随行的人上来要拦,却被秦梁制止了。
  秦楼不躲不闪,也不辩解。
  他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她的名字。
  还有她的小小一方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黑白色的框里,女孩儿安静地望着镜头,眉眼都一如他所熟悉。
  他好像还能回忆起机场那天,她轻轻摸在他头顶时,掌心残留的温度。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那下面一定很冷吧。
  小疯子来接你了。
  我接你回家好不好……洋娃娃?
  少年的眼睛慢慢眨了下。
  他面前的栾巧倾脱力地蹲下身,在墓碑旁的石子路上痛哭失声,秦楼于是慢慢挪动腿,朝那座新砌的墓碑走去。
  这短短的几米,他好像走完了一生。
  到最后停下时,少年已经撑不住佝偻的身体,跪伏在松软潮湿的泥土里。
  他摸着那冰冷的尖锐的墓碑棱角,干涩的眼眶里早就流不出泪,只是泛红、深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宋书……”
  他嘶哑得早就无法发声的嗓子里拼命地挤出一点点声音。
  “宋书……”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墓碑上,鲜血从指甲缝里慢慢溢出。
  “宋书……”
  他终于伏到最低,苍白的额头贴着湿泞的泥土,他声音干裂,嘶哑,哀绝。那么低那么轻的声音里,却好像有无数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哭。
  哭声把他的五脏六腑撕得粉碎。
  这一身躯壳下只剩下一滩脓血。
  2010年8月29日,宋书下葬。
  秦楼身体里最像人的那一部分,也死在了这一天。
  ——
  那天之后,秦楼生了场大病,一个月没有下床。
  秦梁的医生老友叹着气进去叹着气出来。然后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书房里怒声吵了半个小时。
  很快佣人间传开,说那个明年才满18周岁的小少爷已经不行了,医生是叫秦老先生准备后事,这才吵起来的。
  然后栾巧倾来到了秦家。
  她说她要给秦楼看一样东西,是她姐姐留下来的、能救秦楼的东西。
  秦家佣人忙不迭地把她请进去。
  昏暗的卧室里,病床上下,一个月不见的两个人都瘦得变了模样。
  秦楼变得更厉害些。
  少年躺在厚软的床被间,脸上苍白的一点血色都不见,眼睛合着,无声无息,像个死人一样。
  栾巧倾对他的最后一点愤恨于是也消散掉。她伸手把一张褶皱的纸放在床头,哑声说:“姐姐车祸重伤住进医院后,我只见过她一面。她那时候连笔都已经握不稳了,但还是写下这个给我,说一定要给你……你自己看吧。”
  栾巧倾说完,红着眼圈转身走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那是死气沉沉的安静。
  很久很久之后,一只瘦得可怕的手从被子下慢慢伸出来,拿了几次才拿起那张纸条。
  映着床前微光的床头灯,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但却像是做笔记一样,认认真真地写了1和2。
  1.照顾好她
  2.你要活到88,不然我们俩……太亏了啊
  “……”
  少年麻木的瞳孔轻栗起来,然后是手臂,再到身体,颤抖得近乎抽搐、面容狰狞。
  他无声地低着头。
  “好……”
  少年干涩的嘴角一点点勾起来。
  “我答应,你。”
  他只听她的话。
  这是他人生里最后一次答应她。
  ——
  九年后。
  “Vio资本”的顶层天台,一场私人性质的露天派对。
  喝得满脸通红的康林深举着杯子笑:“原来秦总是因为初恋才这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啊——啧啧,外面还一直传闻你有难言之隐呢!”
  “林深,你喝多了……快少说两句吧!”
  他旁边的朋友拉着他,不安地看向康林深举杯的位置,挤出个笑。
  “对不住啊楼爷,林深,不是,康家这个二少爷就这样,喝起酒来没深没浅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怕什么,他说的不是实话么。”
  沙发里传出声无谓的嗤笑。
  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的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夜色都掩盖不住他染成紫色的头发。
  他向前俯身,从阴影里坐起来,露出一张俊美到和那头紫发形成强烈反差的脸——
  冷白的肤色,长而微翘的眼尾,鼻梁高挺,脸颊偏瘦,骨相好看。明明是在笑着,偏眉眼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劲儿。
  “还是秦总随和啊。”
  “要都跟楼爷您这样和乐好说话,哪还有谈不拢的生意,是吧?”
  “哈哈哈,有道理……”
  众人连声捧着和着,半晚上的时间在推杯换盏里晃荡过去。
  等夜深了,人也散了,露天的派对上只剩下服务生收拾着满眼的狼藉。
  夜风安静。
  专程请来的歌手在低低地唱着自己编曲的最后一首歌:
  “我自甘堕落。”
  “死是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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