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琛默许了。
“就一张。”他说。
得到同意后,盛思夏做了许多准备工作,选择合适的场景,光线好的天气,用怎样的视角,才能还原和升华她心中的主题。
在功课上,也不曾这么认真。
拍摄那天,她准备好道具,从家里的旧箱子中,翻出来的金丝夹鼻眼镜,是从前家里收藏的西洋玩意儿。
这副眼镜,没有耳架支撑,需要高鼻梁和深邃眉骨的配合,才能固定在脸上。
她试戴过一次,不得不垂头丧气地承认,从小别人夸她长相好,轮廓深,都是骗人的。
至少,要像傅亦琛这样,轻轻松松戴住。
他对这件道具很无语。
“你就当我不存在吧,自然一点,做你自己的事。”盛思夏不喜欢摆拍,那样太做作,她想要抓拍下,最自然的瞬间。
傅亦琛由着她,之前说过的仅此一张,也成了空话。
那一天,盛思夏不再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而是躲在角落里,从客厅,到书房,尽量降低存在感。
她收获满满。
抓拍下许多照片,最满意的,还是最后一张,傅亦琛坐在书房沙发上,膝盖放一本书,他看得累了,侧过头,望向窗外的画面。
那一刻的光影,将他的半张侧脸隐匿在暗处,残阳失色,他俊美如铸,就像一个轻易错失的遗憾。
关于艺术的亘古不变的话题,瞬间还是永恒,她在这一刻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无非是,把那些眼中和梦里的瞬间,变成可以触摸,和保存的永恒。
这张相片洗出来后,盛思夏借口照片没拍好,谨慎地收起来,没有拿给傅亦琛看过。
她自己都吓一跳,怕他从照片里,看出她的心事。
自然,也不想让只有一面之缘的秦锐看出来。
秦锐约她出来看电影,顺便还照片给她,等她到了,他才发现忘了带。
“抱歉,下次一定带出来给你。”
盛思夏很怀疑,“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被你看出来了。”秦锐笑起来,模样很是开朗。
说实话,盛思夏不讨厌他,承认自己看脸,好像是挺肤浅一件事,他还这么坦率,更让人放下戒备。
秦锐选择的,是一部近来口碑很好的印度悬疑片,全场满座。
检票后,走进放映厅内,盛思夏故作严肃地和他说,“如果电影放着放着突然唱歌跳舞,我立刻就要走。”
他朗声笑起来,“别把我丢下。”
玩笑归玩笑,电影剧情还算不错,她看得很投入。
庆幸的是,秦锐和她一样安静,不爱在电影院吃东西,不会叽叽喳喳讨论剧情,也没有逾矩的试探动作。
约会的过程,不能说不愉快。
秦锐外表看着年轻,待人接物却很周到,吃完饭,开车送盛思夏回家的路上,他车内音响播放的歌曲,也仿佛和盛思夏撞了歌单。
他将车停在小姨家门口,屋里没亮灯,秦锐问,“爸妈还没回来吗?”
“这是我小姨家。”盛思夏看一眼手机,才九点,小姨正在热恋期,很可能彻夜不归,“我妈在美国。”
“这样啊,好巧,我妈也在美国,在那边做贸易……”接下来,秦锐谈及他的家人,让盛思夏了解到,他父母的职业还有性格。
盛思夏注意到,秦锐很体贴地,没有问及她的父亲。
大概是看她没有主动提起,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盛思夏从未见过她的父亲。
母亲盛宛文与那位从未谋面的父亲,相识于大学校园,恋爱半年,于结婚后光速离婚,母亲独自生下她,一力承担。
她觉得母亲非常勇敢,而且伟大。
母亲甚至说过,如果盛思夏感到好奇,或是想要和父亲相认,她不会阻止,他们当年是和平分开,有过婚前协议,无论感情,还是经济,都没有半分牵扯。
盛思夏拒绝了,她半点兴趣都没有。
生命中的角色不是越多越好,她珍惜,并且满足于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盛思夏解开安全带,打算下车,却在和秦锐告别的时候,看见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
他有些为难,“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不知道该不该问就不要问,”盛思夏绷住脸,又禁不住地笑出来,“逗你啦,快讲,我最讨厌别人吊我胃口。”
“介意告诉我,照片上的男人,是你什么人吗?”他的语气带着舒畅感,看得出来,是酝酿了很久。
盛思夏想了想,说,“你猜——”
其实她这样问,是为了给自己留点时间,考虑该怎么应付这个问题。
然而她忘了,眼前的人是个律师,在他面前表演说话的艺术,简直是班门弄斧。
“短短两个字,信息量巨大啊。”他笑着靠在椅背上。
“好吧,如果我说是明星照片,你信吗?”她眼睛弯着,明显是开玩笑的样子。
“不信,给明星拍照的的摄影师,不会连基本的构图都不懂,这张像是随手拍的,”注意到盛思夏脸色不善,他终于反应过来,“该不会,是你拍的吧?”
盛思夏眯起眼睛,“其实,是我一个朋友拍的。”
秦锐非常配合,长长的“哦”了一声,显然是深谙“我的朋友就是我系列”的精髓,他说,“看上去你那个朋友,”他特意加重“朋友”两个字,“好像在暗恋照片里的男人。”
“愿闻其详。”她有些惊讶,明知道不该继续这个话题,却忍不住,想听他的见解。
“那张照片里,男人的脸侧对着拍摄者,角度逆光,大半张脸都看不清,或许这就是你——朋友,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她根本不了解他,只是因为他的神秘而盲目追逐,对自我,和对方的定位都很模糊。”
他讲完,忍不住笑了,“我随便说的,你别告诉你朋友。”
垂下眼睛,她沉默片刻,然后平静地问,“那应该怎么做?”
“时间和距离能驱散一切迷雾,不如,我帮你朋友保管照片,也许能帮她找到答案。”
“有用吗?”
秦锐的眼神里,有种自信的神采,“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真的这么说?”
姚佳婷听说这件事,表现得极其兴奋,明明困得哈欠连天,还不肯挂电话。
“这男的挺会来事儿,我保守估计,他的前女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初出茅庐,不要一上来就选择这种高阶玩家,夏夏乖,咱们一步一步来,一口吃不了大胖子。”
盛思夏敷上面膜,躺在床上,手机放外音,漫不经心道,“他长得不错,有前女友也很正常。”
“有照片吗?”
盛思夏从秦锐的朋友圈里,找出一张他与朋友的合影,发过去,收获姚佳婷的尖叫声。
“就他了!夏夏,我投他一票,我支持你和他在一起!”
“你前两天还支持傅亦琛呢……”而且,刚才是谁说秦锐是高阶玩家,不适合她?
“傅亦琛我也支持啊,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两个都要了!”
她听完,笑得面膜都皱了,揭下来扔掉,洗干净脸,迎接一个没有梦的夜晚。
接下去两周,盛思夏的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除了找实习单位,还要为自己找一处合适的公寓,剩下的时间,如果有空,她会答应秦锐的邀约。
吃完日本料理,回家还太早,秦锐提议去附近的一间清吧,他朋友开的,不吵闹,适合坐着聊聊天。
盛思夏本来有些犹豫,可听他说,那里的特调酒不错,她很感兴趣,到酒吧后,要了一支美女老板的今夜特调,感觉不虚此行。
酒吧里光线昏暗,他们坐在角落的沙发卡座里,秦锐坐在她身边,比平时的距离稍微近一些,说话的时候,会凑到她耳边。
盛思夏预感到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解读。
有人在这时候给她打来语音电话,无异于雪中送炭,她忙不迭接起来。
没注意,是视频电话,Clint那张脸怼着屏幕,显得很突兀。
“你旁边怎么那么黑?”他坐在车里,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
盛思夏拿起手机,对着四周晃一圈,“我在酒吧里。”
她的本意只是想打发Clint,没想太多,可无意中让秦锐入镜,Clint捕捉到关键信息,立刻嚷嚷起来,“你和谁在一起?镜头挪回去,让我看清楚。”
她皱起眉,“不方便。”
“哦,我懂了。”Clint忽然转过脸,手机也跟着转动,在车内灯的暖光下,她看见傅亦琛手掌着方向盘,看向镜头里。
“傅,听见没?她说她在约会,不方便,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第15章
盛思夏没想到傅亦琛在旁边,她手一抖,匆忙结束通话。
“是你朋友?”秦锐的表情,在幽暗的环境里看不大真切,但语气还算自然,看来他并没有认出,刚才短暂出现在画面里的男人,就是照片中的模特。
松一口气的同时,盛思夏又觉得被秦锐说中。
这不是变相说明了,她那张照片拍得有多模糊,除了她自己,谁也认不出来?
“一个活宝,不用理他。”她指的,是Clint那个傻白甜。
因为这通电话,盛思夏突然没了喝酒的兴致,但他们刚到不久,盛思夏出于礼貌,也只能强打精神,至少要度过今晚。
她点了一杯伏特加马天尼,浅浅的金色,放入一颗青橄榄,略微带点酸甜的口感。
秦锐看一眼,笑着评价,“不像是你这样的女孩子爱喝的酒。”
“我这样的女孩子?”她不禁挑眉,有些好奇,又像是对他的话有些不满。
想不到秦锐也会存在对人的刻板印象。
“说错话了,抱歉,”他看出来,轻松地笑着解释,“其实,你有时候也挺勇的,在地铁上那一次,我没想到你会去抓他。”
“没想到?为什么,正常人都会这么做吧。”
“根据去年的一份社会调研报告,大部分女性在碰到这类事件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忍,没有勇气站出来指责犯人,更别提像你那样,穷追猛打了。”
虽然“穷追猛打”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词,但盛思夏了解秦锐的意思,其实是在夸她。
“为什么要忍,做错事情的又不是我,”说到这里,她想到那天心里的疑问,忽然笑出来,“所以,你那天在地铁上,真的早就看见了对吗?”
秦锐一愣,点点头。
“你看,碰到这种事,自己不为自己出头,旁观者是不会管的,”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秦律师真的好冷漠啊。”
秦锐笑着,从果盘里,用塑料签子戳起一片蜜瓜,送到盛思夏面前。
她用手接过来,一口咬下去,味道清甜。
“之前也碰见过这种事,我想要帮那个女孩报警,但她自己放弃了,不肯去警察局指证那个男人,反而说我多管闲事,”他难得露出一丝苦笑,“可能做律师久了,遇到的不可思议事件太多,你说得对,我是比从前冷漠很多,那天如果不是你太勇敢,我可能不会站出来。”
想不到秦锐有这样的经历,盛思夏为刚才的玩笑感到惭愧。
她效法秦锐刚才的动作,也为他递上一片黄桃。
他望她一眼,笑一笑,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下水果。
盛思夏有些茫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眼下,她只想让这莫名的氛围赶快翻页,不知怎么,又想起傅亦琛。
“我高中时候,也碰到过这种事……”
她回忆起,那一次体育课,因为跳马时动作不当,摔到地上,腰部受伤。
紧急治疗之后,小姨给她找了一家口碑很好的中医理疗店,按摩配合艾灸,每隔两天去做一次康复治疗。
那一回,小姨有事不能陪她去,最后那个医师在给她贴药膏时,语气暧.昧地,夸她腰还挺细。
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逾矩的地方。
但盛思夏回去之后,怎么想都感觉不舒服,隐隐有种恶心感。
青春期的年纪,最是敏感脆弱,她开始抗拒那些凸显身材的衣服,藏起来,不被人发现才最安全。
这些心事,盛思夏没有告诉小姨,一来是那时候小姨心情不好,二来,也难以启齿。
不知道为什么,却能说给傅亦琛听。
在感到威胁时,所有生物出于本能,会下意识地,向最安全的所在寻求保护。
她现在都记得,傅亦琛听完后,头一次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让盛思夏以为,他是在跟她生气。
他没说什么,那天早早地送她回家,等到盛思夏下一次经过那家理疗店门口,发现已经换了招牌。
不用说也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当然,在她的叙述里,只会把傅亦琛称作“一个朋友”。
“你这位朋友,听上去不是一般人,”秦锐笑得意味深长,“你的朋友也不少。”
正喝着酒,盛思夏差点呛出来。
秦锐适时地为她递上纸巾,她擦掉嘴边的酒渍,心里想,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那位朋友,就没有开导你吗?”
谁知,盛思夏听到他的话,像是被逗笑,她无奈地摇摇头,“有啊,不仅开导我,还找了一个专业的人来负责开导……”
事情过去后的那个周末,傅亦琛主动打来电话,要她下午去他那里。
一进门,傅亦琛带她来到书房,一位穿着职业套装,戴眼镜的女人坐在书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