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哦。”盛思夏不动声色,依依不舍地收回脚。
她今天穿的是双新鞋,出门便上车,宴会厅的地面光可鉴人,踩在他的皮鞋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她还是补了一句“抱歉,傅总”,这一次要真心很多。
他们重新开始跳舞,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几年不见,你变得很有礼貌。”
他说着,旁边那一对旋转过来,快要碰上,他轻轻揽上她的腰,行云流水般,将她带到旁边。
接着,他带一点嘲弄的口吻,也可能是她多心,自言自语着:“傅总?”
盛思夏语气里不乏挑衅,“难道你要我叫你叔叔?也不是不行。”
顺理成章地,她抬头细细辨认他的容貌。
还是和从前一样,眉骨立体,眼窝稍深,与高挺的鼻梁相得益彰,整张脸的线条仍是清瘦流畅,带一些冷硬气质。
只有眼神变了,锐气减少许多,时光沉淀在深邃的海里,显得既成熟又从容。
看着那张几乎没有什么痕迹,盛思夏想,他肯定很少笑。
笑起来好看的人,反而越不爱笑,要将美丽变成稀有物,价值倍增。
奇怪,从前怎么没人告诉过她,刚过而立之年的男人,魅力值会有质的飞跃?
他从一颗郁郁葱葱的树,变成难以攀越的山峰,她已经放弃挑战。
“我以为你喜欢叫我名字。”他说。
“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傅总别介意,”她目不斜视,语气平淡,“是你教我要懂礼貌,我不敢忘记。”
盛思夏曾暗地设想过许多次,她和傅亦琛再次相遇的场景。
她不是心存侥幸,只是觉得,这世上那么多人,随便排列组合,也存在无数可能。
除非生死,谁也不能保证,能永远避开另一个人。
只要共同呼吸着氧气,就有机率见面。
只是从没想过,会这么心平气和,也有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让她有些轻飘飘。
就算有些针锋相对,但以傅亦琛的风度,他不会计较。
“五年了,礼物不收,电话不接,我来见你,你把我拒之门外,”他贴近一些,声音也低下来,“我没教过你这样的礼貌。”
盛思夏心中有疑问,他什么时候找过她,哪里有将他拒之门外的机会?
她不表露,只是回答:“很显然,我不是个好学生,从小就不懂礼貌,以前你教我练字和英文,我不也经常顶撞你?”
傅亦琛轻轻一笑,什么也不说。
“以后我都会叫你傅总。”她这样强调,不远处有人拍照,白光一闪,照得她心里一团雪亮。
“随你开心。”
盛思夏担心这样绷着脸,上镜会显得严肃,她也微笑着,将脸微微侧向镜头那边。
这个角度拍出来,视觉效果最好。
几支舞后,她有些累了,借口鞋跟太高,她到一旁休息。
傅亦琛遇上生意伙伴,难免寒暄几句。
白衣黑裤的侍者托着酒盘,在人群间穿梭,她叫住他,打算取一杯酒,手指点来点去,最后还是让他走了。
她今天的确喝了不少,跳舞的时候,脚步有些发飘。
倒是不必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子,搞得酩酊大醉。
这样的场合,只有刚到的时候是新鲜的,她索然无味,想要离开,她开始搜索杨先生的身影。
她是坐他的车来的,自家司机已被小姨征用,他有义务将她完璧归赵。
扫一眼,很轻易地,她从翩翩起舞的人群里发现了杨先生。
他正搂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伴,言笑晏晏,看上去还没尽兴。
她才不会是扫兴的人。
或许现在给小姨打电话,让司机原路返回,还来得及。
只是踌躇片刻,她又看见傅亦琛。
他面前站着一位身材曼妙的女人,头发风情优雅,红色礼服露出大片后背。
他们不知道说到什么,女人笑起来,碧色耳环轻轻颤动。
成熟款,他或许喜欢。
盛思夏笑了笑,不假思索地上前,走到两人身边,对傅亦琛说,“傅叔叔,能送我回去吗,我很累了。”
既然当她是小孩,她不介意把角色扮演得彻底一点。
小孩子,就是无理取闹,不懂看人脸色,专门破坏别人好事的。
女人深深地看她一眼。
盛思夏回以笑容,率直,且无辜。
傅亦琛说:“当然可以。”
他稍稍抬起手臂,直到盛思夏将他挽住。
坐到车上,她在里侧,傅亦琛坐在旁边,他报上地址。
司机平稳地驾驶车辆离开酒店山庄,走隧道,灯光扑在车窗上,一路安静,没有星光。
她真的好累,不是假的。
这双高跟鞋,起码六厘米,天知道她是怎么跳完那几支舞的,傅亦琛被踩到的gzdj时候,居然面不改色,她敬佩他的修养。
据说七年时间,人体细胞会完成一次全方位的更替,现在他们之间,至少也是一半的陌生人。
盛思夏意外地放松,她塌着肩膀,懒懒地靠在座椅上,眼睛看着窗外,踢掉高跟鞋,白皙双足踩着皮面,一下一下,像波比踩肚皮的懒散。
不小心踢翻鞋子,傅亦琛伸手放正。
盛思夏忽然好奇,“你什么时候找过我?”
“你开学前一周,我去你小姨家找你,她说你出去了。”
“可能我确实出去了。”
傅亦琛摇摇头,“你房间的灯亮着。”
她“哦”一声,不打算解释,也不问他找她做什么。
细算时间点,那正是在她和傅亦琛表白后,不欢而散之后。
那时,姨夫林树谦正式和小姨办理离婚手续,小姨心情不好,失魂落魄,暴瘦十多斤,常常前言不搭后语。
以为盛思夏不在家,也很正常。
傅亦琛电话响起,他接起来,用英文和对方沟通。
盛思夏无意窥听,只听出是工作上的事。
她打开车窗,让海风灌进来,带些咸味,却很清爽。
通话结束时,车稳稳停在小姨家门口。
盛思夏没有停留,只和他说声谢谢,穿好鞋子就要下车。
司机先一步,帮她拉开车门。
“等等,”傅亦琛叫住她,“刚才拍了一颗蓝钻送给你,明天我的秘书会来和你商量如何镶嵌,项链戒指都可以。”
盛思夏不解地望着他,语气不悦,“什么意思?补偿我?”
他更讶异,“我欠你什么吗?”
“那为什么?”她的目光落在他的银色袖扣上,她发现自己想问的,远不止这些。
“我觉得适合你,想送,仅此而已,”他脸上没有笑容,“如果你觉得冒犯,那我道歉,我收回这个提议。”
盛思夏不说话,静静打量他,他的脸像是没有风波的海面,坦荡无私。
她侧着脸撩撩头发,漫不经心地说:“这算是朋友对朋友的馈赠吗?”
她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重,一字一顿。
傅亦琛微微皱眉,“我以为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异性朋友,也不会有。”
解释这么多干嘛?真稀奇,傅亦琛也有跟人耐心解释的一天,时光赋予他的优点可真不少。
更何况,盛思夏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原话。
那是一个风平浪静的下午,她那时候已经开始自如地出入他家,那里没有大人的争吵声,还有他家门口,可食用的红色小花。
傅亦琛一直没让园丁除掉。
盛思夏把他当成一个相貌俊朗,绅士风趣的邻居,他们还算不上朋友,她知道。
她对朋友的定义,至少要常常见面,分享生活,至少有三个以上的共同话题,对食物的口味接近。
当她知道姚佳婷也爱吃香菜和榴莲,甜豆腐脑以及白粽子之后,她们的友谊明显上升一个档次。
而傅亦琛,连榴莲的味道都闻不得。
傅亦琛对她的态度很有趣,包容却不纵容,他们平等地相处,也有各自不可触碰的领域,他从不过问盛思夏的私事。
但她不一样,她仗着年纪小,有说错话的权利。
他换上白色卫衣,以及休闲裤,这不是出门办事的打扮。
“你要去见朋友?”她的眼睛亮晶晶,不掩饰她的好奇。
“对。”
“我建议你戴上棒球帽,会更好看,”她给他提出搭配建议,又自然地将话题带回来,“我能问问是男还是女吗?”
傅亦琛笑了,他看她一眼,才果断回答:“我没有异性朋友,也没有棒球帽。”
“改天我送你。”她指的是棒球帽,至于异性朋友,如果他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谢谢,帮我挑顶好看的,不要太花哨。”
傅亦琛没有客气推拒,这让她很开心。
不过到头来,她也没送他棒球帽,反而在逛街时看见漂亮的袖扣,当即买回来送给他。
“为什么你没有异性朋友?”
她这样问,是出于好奇,从她的角度来看,谁会介意有这样一个有外表,又不缺内涵的朋友,带上他出去逛街,一定很拉风。
简直多多益善。
“因为不需要。”傅亦琛笑了笑,然后开车出去。
她当时愣住了,来不及问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其实他有着很孤高冷僻的一面。
怎么现在,他的规则又改变了吗?
还是说,在傅亦琛眼里,她根本连“异性”都算不上?
盛思夏笑起来,眼睛里都是细碎光彩,“我以为你不需要异性朋友,怎么变了?”
傅亦琛笑了,“你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但是?”她挑眉看向他,通常这种话后面,都跟着一句但是。
“没有但是,”他慢条斯理地问,“刚才那位杨先生,是你异性朋友?”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好笑,嘴角弯起来,“他是我小姨介绍给我的对象,刚才被你一搅和,估计以后不会再理我。”
“我做什么了?”
“你不让我喝酒,还邀请我跳舞。”
他长长的“哦”一声,淡色道:“你可以拒绝。”
“我对他没意思,反而要谢谢你,帮我解围,”盛思夏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和你一样,我不需要异性朋友,也不需要你送的蓝钻。”
路灯下,她眼睛里盛满笑意,眼皮上点缀着星点细细的光,异常甜美。
傅亦琛笑得无奈,一只手无意识地轻抚袖扣,“我答应过你,在你十九岁生日的时候送你一颗蓝钻,这是你指定要的。”
她是说过。
青春期的小孩,总有着格外刁钻的审美。
她嫌白钻烂大街,粉红钻石太媚俗,黄钻老气横秋,只有蓝色钻石,让她产生一种,透过钻石,或许可以望见海洋的幻想。
那时,傅亦琛听见她这个比喻,还觉得好笑。
于是答应送她一颗,让她试试,幻想能否成真。
盛思夏没试过,也知道是假的,她早已过了幻想的年纪,没有那么多浪漫主义的想法。
她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傅亦琛,“我长大了,已经变了,很多东西过去想要,现在觉得其实不适合我。”
作者有话要说:夏夏:我jio得,有必要让你火葬场一下。
第8章
“我明白了,那么,晚安。”傅亦琛没有勉强。
盛思夏走到门口,陈妈给她开门,同时听到身后车声远离。
问过陈妈,才知道小姨还没回来。
已经十点多了,她有些不放心,打去一通电话,等了许久都无人接听。
“小姨经常这个时间还在外面玩吗?”她问陈妈。
“一周总有两三次吧。”
她正要问陈妈,知不知道小姨通常都在外做什么,又不好叫佣人去留意主人家的行踪。
小姨是成年人,不需要别人安排她的生活。
盛思夏在自己卧室休息,她有些认床,也有失眠的习惯,翻来覆去,到深夜才睡着。
或许是今天突然见到傅亦琛,多少带给她一些刺激,刚睡着,她就开始做梦。
已经快忘了有多久没有梦见这个人。
在梦里,波比在她脚边躺着睡觉,她手里捧着一杯水蜜桃汁,带着丝丝粉色,底部沉淀着果肉。
于是整个梦境,都是水蜜桃的颜色,蔓延到天空。
等她做完三道数学证明题,傅亦琛来到书房,带上来一份文件,还有一只蜜橘。
大概是客人送来的水果。
她这样想,剥开橘子,问他,“橘子甜不甜?”
傅亦琛目不转睛地盯着文件翻看,头也不抬地说:“不确定,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盛思夏发现,他回答自己不清楚的问题,很少使用否定词汇,不确定,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期待感。
抱着这种期待感,盛思夏撕开一瓣,送入嘴里,刚咬一口,脸就皱起来,“酸!”
她爱吃甜度高的水果,荔枝、西瓜、山竹一类,对酸味敬谢不敏。
她苦着脸,咽不下,又不好意思当着傅亦琛的面吐出来,苦不堪言,明丽的眼睛眯起来,长睫轻颤。
“有这么夸张吗?”傅亦琛被她的表情逗笑。
盛思夏瞪大眼睛,起身跑到书桌前,将一瓣橘子喂到他嘴边,语气蛮横,“你自己尝,看我有没有夸张!”
他看一眼她纤细柔白的手指,自然而然地避开,伸手接过来。
“还好,没那么酸,不想吃就扔了吧。”
她退回那张温莎椅上,他刚才退开的动作不断重复,可他做得太自然,她分辨不出,他是在避她,还是在避那瓣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