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说话,倒像是什么都没说一般,方淮英皱眉,又道:“道长当真没有良策可言吗?”
邵瑜又道:“心存善意,多行善举,自然前路明朗。”
方淮英笑了笑,这才起身离开。
“这道人,倒有一点意思。”方淮英朝着楚蒙说道。
楚蒙听了个全程,闻言有些诧异的问道:“你们方家不是只有九位千金吗?”
“非也。家中有个姊姊早逝,只是外人不得而知罢了,他不过看了我的面相便能得知此事,可见极为神异,且他说的积德行善,也不是坏事。”方淮英说道。
楚蒙见他这般,心下也觉得有些神奇,只是他知道这道人和楚荀有关,想来打听对方的住处也不难,回头他再登门拜访便是。
邵瑜见二人离去,也丝毫不急,他知道自己这样天天诊脉、劝人向善,对于改变整个乱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勿以善小而不为,能做一点是一点。
待到夕阳西下,邵瑜便回了楚家,只是刚一进院子,就见到王桦和冯念两人,此时全都一脸羡慕的看着自己。
“道长,你快进屋子里瞧瞧。”冯念催促道。
邵瑜点了点头,一头雾水的走进屋里,只见房间里摆着不少贵重礼物,还有一张帖子。
“楚家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听闻道长是二公子的救命恩人,特意送了这么多礼物过来答谢道长,今夜又在清宁楼设宴,宴请道长呢,这回托了道长的福,大公子也请了我们二人过去作陪。”冯念解释道,满脸都是喜色。
邵瑜点点头,随意的打开其中一个木匣,霎时便被晃花了眼,只见那里面摆着整整一盒金子,粗略估算,约莫有上百两金。
冯念和王桦看了,更是满脸羡慕。
邵瑜却不当一回事,直接招呼了瘦猴过来,说道:“明日你也无需随着我出去义诊,你拿了这金子,去城里租一间仓库,将这些金子全都换成黍米。”
冯念和王桦满脸都写着不解,这么多金子,邵瑜却眼睛都不眨的一般全都换成了粗粮,这是要做什么?邵瑜这一行人满打满算也只有七个人,七个人要吃完一百两金子的黍米,怕不是要吃一辈子?
冯念是这样怀疑的,也这样问了出来。
邵瑜摇了摇头,说道:“近日恐有灾民入城,到时候舍了这些米粮出去布施,也免得到时升起民怨。”
冯念一怔,良久之后方才说道:“道长可真是高风亮节、心怀苍生之人啊。”
王桦有心开口嘲讽邵瑜伪善,但摸了摸昨日出门额头上被石头砸出来的伤疤,有些怕了邵瑜那张嘴,生怕一开口又来一句血光之灾,到时候自己又要被砸的头破血流,他偷偷打量着邵瑜的那五个道童,甚至隐隐怀疑,是不是邵瑜派人砸的自己,好验证他的“铁口直断”。
邵瑜也不管这哥俩怎么想,收拾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道袍,这才一同去清宁楼赴宴。
“道长,我们又见面了。”方淮英笑着说道。
王桦和冯念不知方淮英是谁,但见这人一身富贵,又被楚蒙封为上宾的模样,显然不是常人,因而心下生了几分怯意。
“先前见居士与大公子在一处,还道许也是出嫁的客人,未曾想这么快又能再见面。”邵瑜笑着说道。
“道长精通医卜之术,想来也能猜到我此行所谓何事,不如道长说说,我此行能否得到想要的结果?”先前在街上不便多言,如今方淮英倒是有心细问了。
一旁的楚蒙,却似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一般,问了王桦和冯念几句,王桦天天抱怨世无伯乐,但偏偏等到伯乐问话的时候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这时才认出来那天送邵瑜过来一脸疲惫的人是楚家二公子,想到那天自己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更显得失礼,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而冯念要稍好一点,勉强能说出有几分见地的话,楚蒙倒是多看了他两眼。
“公子所行为何,贫道略知一二,只是自来空口说得再好听都不用,还不如切身去看对方如何处事,如此方知值与不值。”邵瑜说道。
方家也是大族,是江南巨富之家,不比其他家族,因着乱世起了争天下的心思,方家因着只有方淮英这一根独苗的缘故,不想要遇风云化龙,反而想要寻良木而栖,楚家便是方家考量的家族之一。
“道长,可在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方淮英说道,虽是乱世,但善阳城还算安稳,在楚家的治理之下,一直井井有条。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不出三日,居士便能看明白,到底是得道还是失道了。”邵瑜说道。
方淮英立马抚掌说道:“好,既有道长一言,那在下等上几日又何妨。”
楚蒙见他们聊完,这才站起身来,拉着楚荀一起,先是朝着邵瑜恭敬一礼,接着说道:“先前在城外见到道长,当时只道寻常,如今方知道长是不世出的高人,又有搭救荀弟的恩义在,楚家多日怠慢,实在是失礼了。”
邵瑜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先前在城外和摆摊时,他都没功夫仔细查看楚蒙的面相,此时有了机会,他方才开口说道:“大公子面相极好,可否让在下细观?”
邵瑜拿的只是初级相面术,还没有一眼就能看全的本事,还需要细细观摩才行。
“道长愿意替蒙相面,是蒙的福气。”楚蒙说道。
邵瑜细细的打量着楚蒙的面相,与之前相比,又更加明朗了几分,这人身上的王者之气不增反减。
原剧情里并没有说最后得天下的是谁,只是分出了三股得民心的势力来,而楚家便是江东一带的王者之师,原身死的时候,正好听闻江东楚家家主病逝,而楚蒙这个继承人却青出于蓝,得了一个“江东王”的称号。
邵瑜不知道另外两股势力的领军人如今是什么样子,但邵瑜看楚蒙这般磊落的姿态,心下便喜了几分。
上敬父母,下护弟妹,如今看来这人品性不俗,只等着看等灾民入城时,楚蒙如何处理,到时候邵瑜就能决定自己是不是要继续留在楚家。
“大公子面相极好,贵不可言,想做的事情大多会十分顺遂。”邵瑜说道。
邵瑜这话并不假,若是此时让另外两个可能的王者站在他面前,他也会这样说,因为既然能成王者,显然都是极为顺遂的,面相却不是固定的,直到旗鼓相当的势力相遇,互相绞杀之后,邵瑜才能确定,谁才是真正能成皇之人。
方淮英闻言眼前一亮。
楚荀却心底咯噔一下,他这几天日日去了客院,但每每却扑了个空,而后在集市上,围观的人太多,他挤进去了也没什么用,便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讨好花影了。
只是花影也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小姑娘天天就对着那些医书药典,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几次之后就连他堂妹都劝他不要执着了,花影如今与楚荀的堂妹楚家三小姐同住,三小姐原本还以为这花影是个攀龙附凤之人,但后来见花影一直深居简出,日日就躲在房中对着书本,反而生了几分佩服之心,又见小道姑对自家堂兄无意,便多劝了两句。
楚荀有苦说不出,他见邵瑜竟然给他堂兄批了一个“贵不可言”的面相,而对自己的时候,可没有说这样的话,他费心请回家的高人,却只看好他大哥,竹篮打水一场空,楚荀就像是吞了三斤黄连一般,完全是有苦说不出。
“如今天下大乱,道长如何看?”楚蒙又问道。
邵瑜开口,也没有什么打机锋的意思,直接说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世出英杰,自然会出现那么一个举世无双之人,一力结束这乱世。”
“分久必合吗?道长这话倒说得有意思,如今天子镇守京都,南北二王划江而治,道长觉得,这个举世无双之人,会是谁?”楚蒙问道。
第92章 渣男道长(七)
“天下本无主,人人可取之。”邵瑜说道。
邵瑜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惊雷,楚蒙等人面色不变,王桦却惊得筷子都要掉了,就连冯念也嘴巴微微张着。
自建元皇帝驾崩,五岁的小皇帝登基,而后几个辅臣之间,日日吵得不可开交,朝野上下乌烟瘴气,小皇帝背后的年轻太后有心稳住局势,反而却被乱臣贼子反杀,短短五年间,皇位上已经换了三位天子了。
京中都这般混乱,地方自然可想而知,镇守南北两位将军,直接拥兵自重,自立为王,与远在京城的天子,成三分天下的局面。
生逢乱世,人心惶惶,有南、北二王做表率,效仿者如云,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兴起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想法,哪怕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私底下却开始豢养私兵、收买人心。
“好,道长说得好!”楚蒙抚掌大赞,又问道:“那道长可有得天下的良计?”
可怜王桦,险些吓得摔倒,先前听见邵瑜大言不惭,如今又见楚蒙近乎摆在明面来上问话,他虽然有几分急智,但依旧是小老百姓一个,如何敢往这个上面延伸。
他只是一个边缘化的门客而已,只是想在楚家混一口饭吃,而不想掺和进谋反的事里啊,这可是抄家灭祖的大罪啊!
只是王桦左右看看,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简单的样子,就连冯念,忽略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此时看起来也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邵瑜接着说道:“王气不在京都,不在南北,而存忽于人心之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举世无双之人,自然深受百姓爱戴、万人敬仰。”
“民心飘忽不定,如何可得。”楚蒙轻声问道。
邵瑜觉得如今的情形,跟东汉末年倒有些相像,羸弱的天子,外面却强敌环伺,如今差的是什么,只是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强臣罢了。
“解百姓于水火,救万民于苦厄,自然民心所向。”邵瑜顿了顿,接着说道:“若大公子仍觉得师出无名,不妨,奉天子以令不臣。”
说得好听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说得难听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南北两王,相比较京中皇位上瑟瑟发抖的儿皇帝而言,缺的便是名正言顺四个字。
楚蒙双目灼灼的看向邵瑜,似是发现稀世珍宝一样,楚府对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臣之心,且因着善阳城素来有“陪都”之称,善阳富庶,离京中相距不远,若以善阳城为依仗,辖制京中也未尝不可。
楚家本就有兵有粮,如今欠缺的,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道长觉得,何时才是合适之机?”楚蒙问道。
邵瑜掐指算了算,道:“来年槐序之初。”
槐序,四月的别称。
“还请道长助我。”楚蒙长施一礼。
邵瑜觉得楚蒙这人也有几分意思,当着方淮英这个外人的面,就已经开始深入问这些问题,完全不将对方当外人的姿态,着实大气,而方淮英也确实生出几分感念了,他本就是个口风很紧的人,如今见了楚蒙的姿态,心下对楚家倒多了几分好感。
邵瑜也想明白了,与其费劲心力去寻找那个真正的最终王者,还不如他亲手扶持一个,楚蒙人品不俗,行事又颇为磊落,若是日后得了天下,想来也会泽被万民。
乱世道士下山救人,邵瑜如今只想尽快襄助对方结束这纷扰的乱世,等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大青山继续当他的玄妙观观主。
这一顿宴席,王桦和冯念两人吃的惴惴不安,其他人倒说得上是宾主尽欢。
待三人同归客院的时候,冯念和王桦还有些走不动道。
“这……这不太妥当吧,邵道长,咱们只是上门做门客,怎么就牵扯进这些事情里了……”冯念哆嗦着说道。
王桦浑身都在抖,说道:“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啊……”
邵瑜笑了笑,说道:“你们如今想要逃,怕是也不成了,若此时仍旧心怀二意,只怕会……”
邵瑜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两人瑟瑟发抖的抱在一起。
邵瑜又笑,道:“你以为,若非如此,楚家为何要招这么多门客?楚家依据善阳城之大势,雄霸江东,有此心才是常理。”
举兵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两人都有心连夜收拾包袱跑路了。
谁知他俩心思刚升起来,邵瑜便含笑着说道:“只是这番话,本就不该让你们听见的,既然你们上了这船,跑怕是不成的。”
“我们……”两个抖如筛糠的门客,此时一齐左右看了看,漆黑的夜色,深深的院墙,他们只觉得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这般自己吓自己,他们只觉得自己前脚离开楚家,怕不是后脚暗杀的人就来了。
邵瑜笑了笑,说道:“别害怕,只是谋反而已,如今天下各处,哪里没有这样的人。”
只是谋反,而已?
两个人脑门上全是问号,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为什么从邵瑜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今日想要喝一壶酒一般简单,他日问罪,难道方外之人还能被法外恩赦不成?
邵瑜真不觉得举兵起事是什么大事,且这次楚蒙在他的建议下,有意走怀柔路线,这般能将伤亡降低到最少。
邵瑜见两人依旧是一副面无血色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往好处想,你们日日抱怨世无伯乐,如今你们在楚家大公子面前挂了名,可不就是得了伯乐吗?伯乐都有了,你们这两个千里马离跑起来还远吗?”
王桦和冯念心里苦,他们确实想当千里马,但不想上贼船啊,在他们长久的观念里,他们怕的不是举兵谋反的过程,而是谋反失败不能承受的结果。
“如今事情已无转圜之余地,你们还不若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成一匹当世良驹,若是再这般浑浑噩噩度日,只知怨天尤人,有了机会也抓不住,最后也只能当一匹下等马罢了。”邵瑜开口说道。
王桦和冯念两人微微一愣,确实如邵瑜所言,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只是这二人尚有些迷糊,不知自己能为楚家做什么,两人对视一眼,朝着邵瑜拱手道:“还请道长指点。”
第二日邵瑜照旧出门义诊,原本都是他带着几个药奴一起,今次却有两个楚府的护卫陪着他,邵瑜想了想,行医之事,最要紧便是须得多实践,光靠死记硬背也不行,便又将花影喊了出来,让她换了一身男装,跟在自己身后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