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内的第二次,宋娇娇又被人扔了出去。
可上一次扔她的是云家,周海楼自己都和云家关系不太密切,所以心理上的感觉还好。这一次周家把她赶出去,宋娇娇终于真切地体会到了寒冷的感觉。
她从小就在周家长大,除了周家,除了和周海楼一起出门的时候,她还从来没在外面住过。
她……她是不是要没家了?
她惶恐,身边的万母比她还要撑不住。
她想起来,当年她和自己前夫离婚前,她就是这么抱着宋娇娇被人扫地出门的。
没想到如今一把年纪了,她又被人赶出去了?
她已经这么老了,又没有学历,又没有那些大公司的工作经验,还拉扯一个孩子,这让她怎么活啊。
难道要让她出门应聘保洁阿姨那种工作吗?
周宅不像云宅,云宅图幽静,真正落户在打车也难的别墅区。而顺着周宅往外走一公里,还能有个公交车站。
万母和宋娇娇就这么一路哭哭啼啼地走到公交车站,宋娇娇被赶出来得太匆忙,脚上穿得还是拖鞋。
万母是个成年人,脸皮厚一点,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和保安周旋了一下,多拖了一点时间。宋娇娇不行,她只来得及拿起自己的首饰盒。
她平时没有把东西规规矩矩放的习惯,项链手镯一向是东扔一个,西放一个。抽屉里也有,床头柜也有。
这就导致首饰盒里本该装着东西的盒子,有一大半都是空的。
一想到自己大半首饰都没有带,又想到那些东西都是周海楼给她买的,宋娇娇哭得更凶了。
也不知道是哭自己,还是哭那些东西。
娘俩儿好不容易走到公交车站,漫无目的拖着行李箱上了公交车。恍恍惚惚地出神。
天地之大,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最后还是万母看到外面相对熟悉的一条街道,便一手拉着宋娇娇,一手扯着那个大大的行李箱下了公交。
想从公交站过马路,要先走一个地下通道。
万母这些年在周家养尊处优,实在太久不拖重物了。行李箱对她而言太大太碍事,她一时没能拽住,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行李箱脱手摔下。
之前收拾箱子的时候太仓促,万母本来就没把箱子拉链拉紧。行李箱又来回在台阶上滑下去过两回,原本就松的拉锁直接给颠开了。
万母匆匆塞在里面的金项链、宝石镯子还有其他的手势,零零散散地摔了一地。
几件首饰掉进地下通道的排水管里,还有个玉镯子直接摔碎成三节,剩下那些亮灿灿的金银直晃人的眼睛。
正好三个男人要往万母的方向走,突然砸下来一个行李箱,他们急忙躲开,一抬头就想骂娘。
没想到这个行李箱里装了这么多值钱的东西!
财帛动人心,他们对视一眼,各自蹲下来胡乱在地上抓了一把,人人手里攥着几个金链子金镯子,飞毛腿般地朝相反方向跑了。
等万母大叫着抓贼冲到行李箱旁边,她那些好不容易在保安眼皮底下收拾出来的手势,已经碎的碎,丢的丢,散的散,偷的偷,只留下来不到三分之一。
她想去追那几个偷了她首饰的贼,又惦记着掉进排水沟里的东西,也怕宋娇娇一个人看着行李箱被人抢。
左右为难,束手无策。
她这回可真是悲从中来,彻底被抽走了主心骨,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把剩下那点财物都收敛起来,却左看右看都丢了那么多,一时间简直心痛到无法呼吸。
万母和宋娇娇哪儿也不敢去,彻底被掉进排水沟里的首饰给拴住了。
她们一边联系人来帮忙敲开排水沟,一面自己也不死心地去扳排水沟上的水泥板子,没一会儿就弄得身上脏兮兮的。
就在这个平生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突然有人认出她们,叫她们的名字。
宋娇娇惶恐地想,千万不要是盛华的同学!
还真就是盛华的同学。
那个女生惊讶而做作地捂着嘴,看着宋娇娇,迟疑着问:“娇娇,你这是……”
最脏最丑最落魄的时候被人看到,宋娇娇简直难堪极了。她始终都是学校里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什么时候表现过这一面!
宋娇娇脸颊涨红,紧咬着牙,真恨不得一头扎进排水沟里去。
偏偏那个女生还不放过她,她一叠声地追问:“你怎么身上弄了这么些泥啊,怎么撬这个……这个阿姨,是你妈妈吗?”
不是!不是!宋娇娇真想摇头拒绝。
学校里的同学都以为她是周海楼的亲戚或者什么的,至少也是个千金大小姐。没人知道她妈妈是保姆。
他们都以为宋娇娇的母亲是个高雅白皙的贵妇人,怎么能是这么一个灰头土脸、脸上生着皱纹,脚上还穿着拖鞋的中年女人呢?
结果万母回答得比宋娇娇想象快,她点头承认了,还问宋娇娇:“娇娇,这是你同学吗?”
宋娇娇窘迫得快哭出来了。
那个女生眼睛一转,左边看看宋娇娇,右边看看万母,语气非常诧异:“啊呀……这可真是没想到……这个,阿姨你们干什么呢?”
宋娇娇都想求她妈妈不要说了。
没想到万母还是傻乎乎地直说:“阿姨有首饰掉进去了。”
“那也不能直接自己撬啊。”女生捂着嘴笑了两声,“而且掉进排水沟里,臭烘烘的还能要吗——娇娇以前可在学校说,她首饰从来不戴第二遍,随便送人都行呢。”
宋娇娇在学校里仗着周海楼飞扬跋扈,又暴发户一样地拼命炫富,全校女生就没几个喜欢她的。
宋娇娇呜咽了一声,什么都顾不上,用自己脏兮兮沾着泥的手捂住了脸。
她已经没心思管那些灰尘细菌会不会侵入她保养得当的小脸儿,会不会长痘生闭口脸上冒出蝴蝶斑了。
她现在脸上火辣辣、热烫烫的疼,曾经骄傲得像梦一样的往昔,和如今卑微落魄的现在,经这个女生的口反复提醒着她。
只要能给宋娇娇一个地缝,她肯定拼命也钻进去。
女生看够了宋娇娇的笑话,说足了让宋娇娇泪水涟涟的风凉话,终于心满意足地,一步三摇地上了台阶。
她故意摸出手机,在宋娇娇还能听到的范围内给自己朋友打电话。
“我和你分享个事,就我刚刚见的。哎呀,就是咱们学校的宋娇娇大小姐,你猜我刚刚看到什么了……”
宋娇娇极力强忍着,不想在欺负自己的人面前哭出声。可她实在没忍住,眼泪哇地一声就下来了。
女生还笑嘻嘻地和电话对面的朋友聊天:“哦,你不信是吧,我拍照给你啊……”
“不要拍,不要拍。”宋娇娇胡乱地伸手挡住脸,却挡不住同学居高临下,视角正好的摄像头。
拍到了宋娇娇落魄的丑照,女生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飞快地跑走了。
宋娇娇哭着伸手一下一下地乱拍她的妈妈,心里真的恨极了,窘极了。
她连声埋怨万母:“你干什么,你非得丢那个项链,强迫我跟你一起找,非得说是我妈,丢我的脸……这下好了,我还怎么去学校啊!”
她哭,万母也哭,一样委屈,一样不痛快,一样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要遭这个罪。
她们母女两个占着地下通道最中间的一段,幸好台阶宽,路人能贴边绕着她们两个走。
有人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她们,把她们当成了疯子;有人赶紧跑上一段台阶,又小心翼翼地回身照张照片。
还有人把她们的影像传到小视频软件上,配文:“家周围两个疯娘俩,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每回路过都能看到她们。今天又给了她们五块钱”。
很快底下多了就多了不少点赞,还有十来条赞美的留言,内容全都是“播主会有好报的”、“好人岁岁平安”……
在宋娇娇窘迫尴尬到恨不得当场死去的时候,又有一个人在后面轻声问她:“娇娇?”
宋娇娇还以为这是那个女生叫来看她笑话的,想也不想就一边挡着那张脏兮兮的脸,一边抄起一个小石子砸了过去。
没想到她回头一看,却一下子愣住了。
这回找过来的人是舒哲。
舒哲心里厌烦地“啧”了一声,躲开了宋娇娇扔向自己的那颗石子。
他相当会隐藏情绪,因此对于宋娇娇这么无礼的行为也不动声色,只是暗自嘲讽地想道:难道宋娇娇还以为她是那个被周海楼宠着的大小姐吗?
但在面上,舒哲甚至笑得如春风般和煦。
他面无异色地和宋娇娇打了个招呼,又叫了万母一声“伯母。”
他说:“周海楼让我过来照顾你们。”
——周海楼那个蠢货,焦急悲怒之下完全泄了底。他说万母和宋娇娇是直接被周靖下令赶走的,他被反锁在屋里,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舒哲想到这里,笑意愈发深刻明朗,他微笑着对这两个人说:“我先给阿姨和娇娇找个地方住吧。”
然后在周海楼临走之前,还可以用这两个人的名义,先冲他要一笔钱。
宋娇娇看到他,简直像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二话不说就要跟着舒哲走。
万母依旧在那里迟疑,她嗫嚅着说:“排水沟里掉进去项链了……”
宋娇娇一时打死她的心都有了!她想,这是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舒哲听了万母的顾虑,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标准的笑容,他非常笃定地说:“我叫人帮阿姨和娇娇找。”
万母一听,立刻点头如捣蒜,又连忙说:“之前还有人抢了我们的首饰……”
舒哲也大包大揽:“阿姨放心吧,你们先上车,我去报警。”
万母终于松了一口气,和宋娇娇一起上了舒哲让人开来的那辆车。
看她们两个千恩万谢地走远。舒哲脸上的神色终于化成一种冰冷的不屑。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一脚踢在刚刚宋娇娇砸它的那颗石子上,把石子踢出去近十米远。
撬排水沟找首饰?
报警帮忙抓小偷?
别想得太美了,他哪有这个闲工夫。
排水沟可以让人撬一撬,但找来的首饰当然是随便卖了——排水沟底下是活水,活水流通,首饰肯定是被冲走了啊。
至于报警——他当然不是没报,只不过警力吃紧、地下通道没有监控、几个小偷茫茫人海到哪儿去找——全国上下十六亿人呢,他怎么找得着啊。
舒哲吹了个口哨,慢悠悠地往附近一家大酒楼里进,打算吃饱喝足了再去找这对母女。
周海楼催命一样急哄哄给他打个电话,他可是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第56章 云家千金
第二天一早, 云笙过来换云笛的班。
他和云飞镜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但才四点钟就出现在了云飞镜楼下,为的就是让云笛能先在车上补个觉。
云笛才拉开车门,就冲着云笙连连摇头。
“不行, 这里是真不行。哪怕酒店开房呢, 今天也必须得让外甥女搬出来。我在楼下守了一晚, 这儿真是什么人都有。”
云笛紧皱着眉头, 脸上带着后怕之意:“夜里晃悠过去一打醉汉,还看见两三个一看就是小偷的,但他们没偷东西, 我也不能出手。最后竟然有一个偷窥狂……”
说到这里, 云笛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从外面爬底层住户阳台, 专挑女人晾晒的内衣摘, 我当场就给扭到派出所去了——真幸亏咱们外甥女住的楼层数高。”
他的表情堪称深恶痛疾地皱了一下:“这种鬼地方怎么能让小女孩一个人住啊, 咱们外甥女这么多年都没出事, 真是堪称奇迹了。”
云笙从听云笛叙述这里乱象的时候起, 就一直阴着脸。直到听了他这句感叹, 这才慢慢地说:“可能是小妹在天之灵保佑吧。”
云笛猛地一愣。
云笙长叹一口气:“但小妹保佑这么多年,大概也该累了。从此, 就是我们当舅舅尽责的时候了。”
他微微一抬手, 示意云笛在后排睡一会儿。而云笙自己则全神贯注地盯紧了那扇大敞的单元门口, 黑洞洞的走廊吞噬了他的所有目光。
于是那一瞬间, 云笙那撼人的,仿佛愿意为了保护而不惜一切代价的深沉目光,没让任何人看到。
早晨八点半, 云飞镜把自己洗漱收拾好,给她的舅舅们打了个电话。
她自觉已经提前了二十分钟, 下楼只用一分钟时间,这样就算两个舅舅来得早一点,最多也就是她多等一点。
没想到在电话里确定了云飞镜已经收拾好后,云笙就直接温和地说:“那下楼吧,舅舅们在楼下等你。”
已经在等了吗?
云飞镜有点吃惊,连忙跑下楼,心想他们不会提前一个小时就来了吧?
——当然没有提前一个小时啦,一个舅舅提前了五个小时过来,另一个舅舅干脆一夜都守着没走。
云飞镜低估了云家对她的重视。
云笙和云笛都表现得精精神神的,一点也没有犯困的意思,当然也让人看不出他们之前守了云飞镜多久。
一看云飞镜下楼,两个人都是一般的和颜悦色,对云飞镜嘘寒问暖。
云笙大舅亲自开车,一路上温和地同云飞镜介绍家里的情况。
云家的人口构成没有周家那么单调,但比起一些大家族来说,一点都不复杂。
她外公一脉单传,于是云家就没有什么“二房”、“三房”之类的破事。
到了云笙这一代,虽然云家有三个孩子,但兄弟之间的感情一向和睦。直到现在为止,云笙云笛依旧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云笙妻子是他留学时的同学,大舅妈姓孟,也是个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
云笛的妻子则是后来经介绍认识的,二舅妈姓乔,据说性格非常爽快。
大舅家没有孩子,听云笙的口气可能以后也不会有——他在这里对原因含糊带过,只是从语气上判断,可知他想得很开,对此并无半分抱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