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想去吗?你不想进去就在外面玩一会儿。”
毕竟他身份敏感,他怕牧梦仪那个女人还发疯,吓到喻嗔。他早已不怨柏天寇全心偏爱牧梦仪,现在有了喻嗔他才懂,真是半分委屈都不舍得心爱的人受。
“没关系,我可以。”喻嗔肯定地点点头,“我去和柏叔叔讲,我会照顾好你。”
他心中难过被这句话驱散许多,轻轻弹弹她额头。
牧原就在他们身边,柏正站他们中间,把喻嗔和他搁开。牧原看了他们一眼,嘴里泛苦。
牧梦仪推门出来,她的视线仓皇掠过柏正,停在喻嗔身上,眼神复杂,好在并没有恶意。
“喻小姐,我先生想先见见你。”
喻嗔点头走进去。
病床上的中年绅士和蔼:“好孩子,不用怕,我只是和你说说话。”
柏天寇一直听说她,却第一次见她。
她生得比年轻时的牧梦仪还好看,眼睛清亮,干净得像水一般,黑白分明。柏天寇一见心也跟着软了。
对待娇嫩的女孩子,他像在回忆什么,语气放柔和:“阿正小时候过得不好,他六岁那年还很心软呢,抱回来一只快死的流浪猫,但大家都以为是他把猫折磨成那样,在背后议论他。从那以后,他鲜少再表现出一切柔软的心意,这么多年,我从未见他鼓起勇气喜欢过什么。现在有幸见到他这辈子最喜爱的珍宝,喻小姐,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孩子执着、顽强,一点也不坏,如果将来世上的人非议他,请你多包容一些。”
说出这番话,也有希望她谅解柏正身世的意思。
喻嗔点头。
“您放心,我以后会照顾好他。”
柏天寇虽然脸色苍白,精神却不错,他说:“叔叔很感谢你,愿意接纳柏正,我和梦仪一直对不起他,他孤孤单单长到这么大,我真高兴,有一天有人能全心全意对待他。”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柏天寇才把柏正和牧原一起叫进来。
少年们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柏天寇感慨又欣慰。
柏天寇看看柏正耳朵上的助听器,叹息一声。
柏正把喻嗔牵到身边,看少女小脸粉嘟嘟的,想来谈话还算愉快,他便放了心。
柏天寇笑道:“混小子,从来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我。”
柏正说:“你多活几年,才等得到那一天。”
柏天寇看着牧原:“阿原,你一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姑姑把你教得很好,姑父十分欣慰,但今后望你勇敢一些。遗嘱我已经写好,分成三份,一份留给你姑姑,一份留给你,另一份给阿正。我走了以后,烦请你好好照顾你姑姑。”
牧原神情悲怆,点头应诺。
柏正面无表情。
柏天寇又想说他,玩笑道:“阿正,我知道你看不上老柏家这点钱,你好歹做做样子。我都没勉强你照顾梦仪,你就不能在收到巨额遗产时表现得高兴点?”
“你还没死。”
得,这小子就是个硬疙瘩,说什么都没用。越偏执的人,把生死看得比什么都执着。
“我是个好丈夫,好老板,也是个好姑父,但是抱歉,阿正,我不是个好父亲。我本来想说,如果有下辈子,我想成为你的好父亲,现在想来,还是算了,你值得更好的人生,最好别再遇见我和梦仪这样的父母。”
柏正喉结动了动。
“孩子们,以后好好生活,遇见难关不要气馁,遇见不顺意的时候,也多想想高兴的事。我没什么能为你们做的,也不是个好榜样,唯愿你们快乐。”
牧梦仪朝内看一眼,眼中蓄着泪。
她听不得丈夫说遗言,柏天寇便不再说。牧原率先出去,柏正还在原地,柏天寇顿了顿道:“阿正,来个男人点的。”
柏正走过去,与他碰了碰拳头。
柏正离开时,听见身后说。
“儿子,血缘并不是世上唯一的羁绊。”
柏正垂眸:“知道了,爸。”
柏天寇愣住,突然红了眼眶。
这个孩子出生时,是他日日夜夜守在育婴室,也曾在柏正幼时教他算术认字。
直到柏正再也与他不亲近。
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成为一名父亲,他也配不上这声爸。
但这个幼时会抱回流浪猫的孩子,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宽容。
*
既然回了t市,大学也放暑假了,喻嗔便没再回s市。
她忍不住悄悄看柏正,真怕这男人会哭鼻子。
柏正捏住她软软的脸:“你什么眼神?”
“我怕你难过嘛。”
柏正好笑道:“不难过,看开就好。仔细想想,他稳赚不亏。”
少女眨巴着眼,糯声问他:“稳赚不亏?”
他手指下,少女脸颊被他捏出一个红印子,他心疼极了,又轻轻揉,怎么女孩子这么娇嫩?他明明一点儿力都没用。
“比起徐傲宸,没有得到牧梦仪的爱,最后还吞枪自杀。这老家伙不仅多活了二十多年,还和那女人过了一辈子。算是不错了。”
喻嗔第一次听见这想法,似懂非懂。
变态的思维真难理解。
他笑起来:“嗯,不亏。”
就像他和她,得到她的爱一天,立刻死了都划算。
才这样想,就见牧原追上来。
比起三年前的温润,他眉眼也长开了几分。挺英俊的,比起柏正也不差。
柏正低眸,把少女小脑袋往怀里一按,这才撩起眼皮子看牧原。
“有事说事,没事滚。”
腰上被人拧了一下。
柏正握住那只小手,总算没口出恶言。
牧原不敢看他怀里的喻嗔,只道:“姑父那部分财产我不会要,之后我会全部给你或者仪夫人,望你守好他的资产。”
他倒是从未改变,清正极了,和年轻时的牧梦仪像个十足。
可惜了,柏正最终还是更像徐傲宸。柏正与牧原最大区别,是牧原爱天下人,而柏正只看得见喻嗔,天下人死绝,他也要喻嗔好好活着。
柏正嗤笑一声:“得了吧,老柏给你的,你收好,我那份也给你,当作谢礼。”
“什么谢礼?”
怀里的少女,一双水汪汪的眼也看着他。
柏正心中柔软和怜惜泛滥。
“伪君子,一直没说,谢谢你当年来涟水看我。”
于满目疮痍之中,无意救了喻嗔。
这份情,比救他命都珍贵,他代喻嗔还。
第98章 释怀
谁都没想到, 柏正这么傲的人会有道谢的一天,牧原看一眼喻嗔,倒宁愿柏正没有道谢。
牧原忍住气恼, 咬了咬牙:“祝福你们。”
柏正似笑非笑, 反正换做他是牧原,绝对说不出这句话。
喻嗔点点头:“谢谢你。”
柏正揉揉喻嗔头发:“走了。”
直到离开,柏正也没和仪夫人打招呼, 他并没有原谅这个女人, 哪怕她的遭遇可怜, 但站在柏正的立场, 假如她儿子懦弱些,根本活不到这么多大,柏正没必要原谅她。
牧原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有遗憾,也有不甘吧,但最后心里的苦涩, 变成释怀。
这么多年,他始终不争不抢, 情感汹涌澎湃,实际行动却什么都没有。他明明是占尽先机的人, 比柏正受过更好的教育,先一步遇见喻嗔, 甚至比柏正的生存环境强许多, 可是最后,他连喻嗔大学遇见的梁乐智都比不上。
他做谦谦君子, 收敛自己的心思,这样的结果谁也怪不了。
等牧原看不见那个娇小的人影, 夏天的花儿灿烂,香气扑鼻,他轻轻笑了笑。
“愿你幸福。”
索性,他并非一无所有,他守住了本心,依旧是当年光风霁月的牧原。
他的名字,本就是干净无双的存在。
牧梦仪倚靠在门边,没有出声,目送着柏正一步步走远。
她后悔了吗?
是的,她后悔了。原以为柏正会夭折,没想到他能长大,他是她心口鲜血淋漓的伤疤,可这些年结了痂,她竟也偶尔会想起柏正小时候的样子。
这个孩子最初的模样。
瘦瘦的,双眼明亮,天生善良。
可他最后在所有人厌恶畏惧的目光中,越来越失落,最后索性变得张狂不羁。
倘若没有遇见喻嗔,他或许真的会变成一个败类。
如今他肩膀宽厚,也能为自己的女孩,撑起一片天地了。
起风了,牧梦仪擦去眼角的泪水。
“阿原,回家吧。”
“好。”
*
既然回了t市,柏正短时间也没打算走,喻嗔回了家,他没法跟着她回去,只好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公寓。
徐傲宸当年为了迎回牧梦仪,在t市也开了公司,还一度是首富。
后来他死了,临死前让徐学民撤资t市,全部用来保护牧梦仪,柏家这才取代了他的名头。
他人死了,徐家这个名头却足以让许多人躁动。
如果让他们知道现任家主回来了,柏正的日子绝对不清闲。
柏正不是回来谈生意的,所以回来得尤其低调。
当晚,t市“庆功宴”,这个承载了无数青春的地方,几个年轻男人坐着聊天。
“庆功宴”越办越好,但这两年也亲民许多,消费不再特别贵,中产阶级的家庭也能消费上。
“你们说正哥回来了,真的假的啊,我都三年没有看见他了!”
“那还有假,乔辉亲自说的,对吧乔辉?”
乔辉兴奋地点点头:“没错,今天他约我们过来的。”
乔辉现在是PNC的职业电竞手,最近混得风生水起。谁也没能想到,当初打游戏不着调的少年,最后成了颇有名的职业选手。
角落里还坐了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皮肤黝黑,看上去却很精神,肌肉鼓鼓,一眼就能看出好身材,正是当初唯一进了省队的运动员庞书荣。
庞书荣问道:“乔辉,当年你最后一个见正哥,知道他为什么出国吗?”
乔辉摇头,他纳闷道:“当时我难过了好久,正哥还让我帮他演一场戏,和喻嗔分开。你们说他当时那么喜欢喻嗔,怎么会这样做?”
庞书荣:“他之前也找了我,明明没去比赛,却让我给喻嗔讲他去了。”
一群大老爷们儿摸不准头脑,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着一身干净简单的白T,唇角勾起看着他们。
大光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正哥!真是你吗正哥?”
众人纷纷站起来,心情感概兴奋,逐一上去和他握手拥抱。年少时坏脾气的柏正,在面对这一帮旧友时,难得有几分怀念。
“大光,听说你成了个老板,不错。庞书荣,去年为国争光了,像个爷们儿。乔辉,离老子远点。”
乔辉哈哈大笑,捶了一下柏正胸膛。
“正哥,你这几年做什么去了?好在胸肌腹肌还在,宝刀未老啊。”
“滚。”柏正说。
神他妈宝刀未老,他今年才二十二。
他们心思不够细腻,庞书荣却一眼看见了柏正耳朵上的助听器。
“正哥,你耳朵怎么了?”
大家看过来,纷纷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柏正笑了一下:“没事,身体出了问题,过段时间做手术,恢复的可能性很大。”
他这样讲,一群人放心下来,但是刚刚笑闹的氛围却不再,变得有几分沉重。
庞书荣和乔辉大光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正哥被赶出柏家以后,不会过得不好吧?当年弄丢了喻嗔,如今身体也出了问题,成了个半残疾,看他穿着,好像也很普通的样子,难不成正哥生活不如意?
乔辉现在年薪好几百万,有心想帮“可怜”的正哥。
“正哥,在场都是兄弟,你要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兄弟们给你想办法。”
柏正神情微妙地看他一眼。
估计这蠢货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在NPC战队那么惬意,明明并非顶级技术流选手,却额外受追捧,身价也高。
这些都是年前饭桌上柏正一句话的事。
所有人都用一种隐晦心酸的表情看着当年叱咤风云的衡越一霸。以前正哥多风光啊,现在怎么沦落成这地步了?
一群人过得倒是好,兄弟义气也还在,但智商显然没什么进步。
柏正刚要开口,手机响了一下。柏正神色骤然柔和下来。
“等一下回来解释,我去接你们嫂子。”
众人:???
什么嫂子,你说清楚啊喂!
乔辉惊恐地想,柏正当初把小女神给气走了,如今不会是又找了一个吧!
他一走,包间内炸开。
“卧槽卧槽震惊,正哥不仅穷了残了,还移情别恋了!”
“又穷又残”的柏正才出门,一个长发女孩撞到他身上,女孩拿的文件散落一地,柏正皱起眉。
“对不起对不……柏正?”
柏正抬眸,冷淡地问:“你谁?”
借由昏黄的光,那个长发女孩眼里从惊骇,慢慢变得有几分动容。
她难过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却还是出声道:“我是邢菲菲。”
柏正倒也不是真的健忘,从记忆里搜出了这么个人。他的小少女以前的室友。
不怪他不认得,邢菲菲的变化很大。
她以前假小子模样,留着干脆利落的短发,如今职业套装高跟鞋,裙子还是性感的包臀裙,和曾经判若两人。
看上去是来这里谈生意的。
柏正对她不感兴趣,他还得去接自家小姑娘。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