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姑娘出逃手记/山河念——白清词
时间:2020-01-14 10:31:35

  顾唯念与薛少河相视一眼,已经料到千月母接下来说的话,只怕对江小五打击很大。
  千月母既已开了头,无奈之下,也只得继续说道:“这是尤将军的命令。尤将军说,那些中过情蛊的女人,都是可怜人,大家不许欺负她们,以后也不许对孩子说三道四。可是那些男人依然容不下自己的女人,尤其容不下孩子。所以你娘才没有和江家人住在一起,反而搬来这里。”
  江母不由红了眼圈,一声悲啼:“你对我女儿说这些干什么?快滚!”
  她这反应无异于承认了,千月母说的都是实话。
  千月父也对老婆道:“你这嘴碎的老婆子,胡说些什么?就不怕尤将军在天之灵怪罪?”
  两口子没脸继续待下去,千月父吃力的背起女儿,千月母在一边扶着,匆匆离开。江母只顾在一边低泣,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江小五懵然站着,那神色,仿佛天都塌了一般。
  顾唯念与薛少河万万没想到,他们不过是和江小五打个猎而已,竟然会捡了个裸、女回来。捡了就捡了吧,不想这个裸、女还是个中了情蛊的。这情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没弄清楚,江小五的身世又被人说破了。
  江小五终究没有发懵多久,很快便清醒过来,追问母亲:“娘,到底怎么回事?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江母知道此事瞒不住,只得含泪道:“你……你以为娘不肯和你叔叔伯伯们住在一处,是为什么?”
  “娘以前跟我说,江家人总是欺负咱们孤儿寡母,所以……”
  江母道:“其实根本不是为这个。他们知道你不是江姓骨肉,是我中了情蛊,不知和哪个男人生的,所以对你没有骨肉亲情。那几年,被情蛊祸害的女人有好几个,尤将军查来查去都查不到下蛊害人的是谁,深觉惭愧,只能严令不许红蕖峡百姓欺侮我们,这些事就此埋在大伙儿心里,谁也不敢乱嚼舌根。不过自那以后,这情蛊也许久未曾出现在红蕖峡了。”
  江小五对情蛊一事,终于从原来的坚决不信,变得半信半疑。她问:“情蛊到底是什么东西?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江母垂泪道:“还能是什么样儿……六亲不认,只认得给自己下蛊的男人,口口声声喊人家‘情郎’,被家人捆着还要想法子挣脱,好去找情郎。千月还算好的,她一心指认那个‘情郎’是牛皮。我们那时候,嘴里喊来喊去,只能让人听明白在外头有了男人,至于那个男人是谁,谁也不知道。一个看不住,我们便总往没人的山路上跑。有个十六岁的姑娘,死在了山里头,全身发黑,有人看着像是被什么毒虫咬的,也有人说是没找到情郎,蛊毒发作死了。我……我中情蛊晚一些,我虽不知道自己发作时是什么模样,可我看看人家的样子,也知道我那时候是什么模样。”
  江小五听得目瞪口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江母一边说着,便神思恍惚起来,仿佛陷在了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里,再也出不来了。
  顾唯念瞧着不好,只怕在这么下去,江母精神要出问题,忙叫道:“江大婶,江大婶。”
 
 
第37章 陷阱
  江母对顾唯念的呼唤,没有丝毫回应。江小五眼见母亲如此,自己倒先好了,上前叫道:“娘,娘!”
  顾唯念伸手去掐江母的人中,片刻后,江母这才呼出一口气,回过神来。
  江小五握着母亲的手,低泣道:“娘,我不该问你这些。”
  江母叹息一声,仍是将后来的事说了出来:“你出生时,你父……不,应该说是我丈夫江运来,已经故去一年了。当年中了情蛊的女人,一共有五个,其中三个是已婚的妇人。后来为夫家所容的,只有一个,因为那家的男人废了,不能让女人生孩子。还有一个,生产时连孩子一起死了。江家人不喜欢你,背着我总欺负你,我便搬离了江氏族人聚居的地方。这么多外人都能容下我,倒是曾经一处生活的江家人容不下我。想想也真是荒唐可笑。”
  顾唯念问道:“那两个未婚的姑娘呢?”
  江母道:“我方才说过了,有一个中毒死了。还有一个,孩子五个月大时,带着孩子离开了红蕖峡,再没回来过。那是红蕖峡头一回有人离开。那时候,外头还不太平,我是不想出去的。我从十一岁进了红蕖峡,整整四十年,就没想过要出去。我不喜欢外头的世界,就想安安稳稳守在红蕖峡。反正尤将军发了话,别人也不会给我脸子瞧。”除了江家人。他们总觉得,她给他们丢脸了!
  顾唯念听了这番话,算了下江母的年纪,正好是五十一岁。这江母生孩子够晚的。她又问道:“江大婶,小五难道没有一母同胞的的兄弟姐妹么?”
  江母叹道:“她本来有个哥哥,十岁上便夭折了。小五在江家行五,她哥哥行二”说到这里,又对江小五道,“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始终都是娘的心头肉。娘生怕你会听到流言蜚语,便给你起名叫小五。总要时时刻刻提醒旁人,提醒自己,也提醒你,你是江家的第五个孩子。反正别人也不敢说什么。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我总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
  薛少河问道:“江大婶可曾想起过下蛊的人是谁?”
  江母摇头道:“我们能清醒,还是尤将军想了许多法子,灌了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汤药才见效。人醒了,也就将那‘情郎’忘得干干净净,连自己先前的丑态也想不起来了。”
  顾唯念唯有一声叹息。江小五的身世真是又可怜又离奇。
  江小五渐渐平复下来,似乎正在慢慢接受自己原本不该姓江的事实。就在屋内人松了一口气时,她忽然又拔出长剑,向外冲了出去:“我一定要宰了牛皮!这些用情蛊害人的混蛋,都该死!”说话间,人也风驰电掣般离了院子。
  江母忙去央求薛少河:“快帮我拦着她。”
  薛少河只得追江小五。二人身形闪动,不过眨眼间,便已相继飞跃出篱笆墙。
  顾唯念留在房中,照顾情绪激动的江母。
  江母很害怕江小五杀人,嘴唇发抖,手也发颤,拉着顾唯念的手,哆哆嗦嗦道:“红蕖峡里不能杀人,否则就是尤将军在天有灵不肯降罪,别的乡亲也容不下我们。就算我们能逃,可是离开这儿,我们又能往哪儿去。”
  纵然江小五一身本事,也出谷数次,可到底红蕖峡里还有个家。她在外头再如何折腾都好,只要折腾累了,再回红蕖峡就是。江母更是此生都不愿再踏出红蕖峡。
  顾唯念安慰道:“江大婶放心,薛大哥一定能追上小五。”
  江母伤心半晌,方才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问道:“顾姑娘是否觉得此事很不可信?”
  情蛊一事,就算红蕖峡里的人说得再怎么有鼻子有眼,外人也难相信。顾唯念不妨她忽然这么问,不由神色一黯,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听起来确实难以置信。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古怪事多着呢,别人未必就不信。我……我是信的。”
  江母听顾唯念这么说,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尽是苦涩。笑完了,仍又担忧道:“还不知道小五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顾唯念问道:“小五的生父……再也没出现过么?”
  江母摇头道:“没有。”
  顾唯念着实替这对母女心酸。怎么偏生遇上这样的倒霉事。
  ……
  江小五癫狂之下,只知全力狂奔。她仗着一口恶气,身法比平日不知快了多少。薛少河本以为轻轻松松就能追上江小五,不想许久都没追上。
  二人一路你追我赶,先是远远甩下了千月一家三口。接着,又经过两处村落。
  红蕖峡的年轻人很多都习武,自然也有练习轻功的,所以,村民们并不惊奇。竟还有老头子赞叹道:“这是上岸村的小五吧?轻功这么好,平时肯定没少下苦练!”
  薛少河唯有苦笑,他情愿这位江姑娘的功夫差一些,他追起来不至于如此辛苦。偏偏江小五鬼主意多,忽然大喊:“大家快来救我,这个从谷外来的歹人要杀我。”
  红蕖峡人早注意到薛少河的打扮与他们不同,又听江小五这么说,立刻有人上当,几个年轻人展开身形追过来,围截薛少河。江小五趁机跑得更远了。
  薛少河一边躲过旁人的攻击,一边高声解释:“我是江家的客人。江小五要去杀一个叫牛皮的人,是江夫人托我来追她的。江夫人说,红蕖峡里不能杀人!”对红蕖峡里一无所知的人,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薛少河此话出口,立刻有人从不信他的话,变得半信半疑起来。
  众人攻势一弱,薛少河又趁机道:“诸位可听说过,牛皮给一位千月姑娘下情蛊的事?江姑娘正要去宰了那个牛皮,给千月姑娘报仇!”
  薛少河此话一出口,众人攻势更弱。薛少河趁机摆脱众人,继续去追江小五。
 
 
第38章 奇诡
  江小五又进了一处村落,也不跟村民说话,径直飞奔到村外三里处一株参天古树旁,那古树下搭建着两间低矮的小屋,屋顶有树枝覆盖。乍看是个新奇别致的地方,但多看一眼便会注意到,这两间屋子未免太低矮了一些,只怕屋内的光线并不好。这么个地方,如果是猎人打猎困在山中,暂时委屈一夜还好,若是长久住人,实在不是个好居所。
  会住在这里的人,若腿脚健全,又无其他生活负累,那只怕是个懒汉。连个像样的房子都不愿盖。
  江小五提剑进入小屋,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牛皮,看起来倒像是病了!
  江小五竟有一瞬不忍,但她到底心中有恨,仍是怒道:“你这无赖,受死吧!”言罢,举剑踏步上前。谁知她脚下忽然一沉,身子向前一栽,整个人忽然被一张坚韧的丝网网住,吊在半当空。
  这小屋里居然有机关!
  江小五大惊失色,怎奈整个人都被一张网紧紧缚住,根本动不得。她连忙大叫道:“薛少河,救我!”她此刻方后悔,不该那么耍弄薛少河。若他一时半会不能赶到,她就惨了!
  原本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牛皮,忽然翻身坐起,阴阴一笑,露出一个令人惊悚的表情:“来不及了,没人能救你!”
  他的手,在床头一个小小扶手上按下,小屋四面墙上,忽然射出密密匝匝的绣花针来,铺天盖地而来,令人无处躲藏。那些绣花针比寻常的要长一些,破空而来,力道很大,恨不能要将人射穿。
  江小五不由心中一凉。这暗器如此密集,从四面八方而来,小屋又这么窄小,要射死个把人,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江小五闭上眼,心中长叹一声,吾命休矣!
  可是意外的,江小五并没有感受到被绣花针插过身体时的疼痛。咿,难道一个人被射成马蜂窝后,反而感觉不到疼吗?
  江小五睁开眼睛看时,发现那些绣花针竟然都在半空生生顿住了,距离她最近的一枚针,已对准她的眉心,只差毫厘就要射进去。江小五惊得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凑上去给针扎了。很快,顿在半空里的绣花针纷纷坠地。
  江小五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牛皮被这诡异的情形惊得魂飞魄散,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有鬼,有鬼呀!”
  江小五忙转头看向门外。她方才分明感受到那里传来一股奇异的罡风,就是那股强大的内力,逼得这些绣花针停下来,纷纷落地。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薛少河。江小五惊叹:“你居然有这样的内功修为……”太可怕了!这神鬼莫测的功夫,简直已不像是人间能有的!
  薛少河上前,一把将细网扯破,将她救了出来。江小五刚脱离危险,便举剑朝牛皮刺了过去:“混账东西,我杀了你!”
  薛少河忙拦下她:“急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分明是在这里布下陷阱,故意等你来送死!”
  江小五一听,这才收了剑:“想不到这个丑了吧唧的脏男人,倒是个机关高手,陷阱做得这样高明。我是该仔细审审他!”
  薛少河扫了一眼牛皮。这家伙分明是个五十开外的糟老头,穿一身脏兮兮的旧棉衣,左颊处有一颗大瘊子,果然又丑又猥琐。他对牛皮道:“听见没有?还不老实交代!”
  牛皮看起来很失望,也很生气,根本不答薛少河的话,反而问江小五:“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这么完美的机关,都弄不死你?”说话间,面目愈发狰狞,又对薛少河道,“你是从哪冒出来的混账东西,竟敢坏我好事!”
  薛少河听他骂骂咧咧,便吓唬道:“再不老实交代,我杀了你!我可不是红蕖峡的人,红蕖峡的规矩管不了我。我不但要杀你,还要慢慢杀,尽量杀得新奇有趣些。让你的死法,不那么老套常见……”
  薛少河话未完,牛皮忽然朝墙上用力一撞。他用的力气很大,简直恨不能将房子撞塌。他当然不是为了撞塌房子,他只是要自尽。江小五阻拦不及,牛皮顿时头破血流,头骨裂了好几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人也当场气绝身亡。
  江小五讶异道:“居然就这么死了!这个老混账!”
  薛少河也面露失望,身子倚靠在墙上,叹了口气。
  江小五又向他抱怨道:“你功夫那么好,怎么不拉住他?”
  薛少河蹙眉沉思,并不答话。
  江小五恼得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话!”
  她这一推并未用力,薛少河却忽然抖了一抖,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江小五讶异道:“你怎么了?”
  薛少河喘息得厉害,胸膛也起伏不定,根本不能答话。
  江小五这才发现他早已受了重创,方才也只是强做镇定吓唬牛皮罢了。江小五忙丢开手里的剑,上前扶了薛少河,道:“我带你找个清静的地方疗伤。”
  待出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屋子,江小五这才看清楚,薛少河面上惨白,几无人色。
  薛少河此时方虚弱开口:“我的修为不够,不能随意使出刚才那招。”但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小五死。她毕竟救过他们,何况她虽然脾气大了些,却也不失可爱,分明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他使出那招后,便该立刻调整内息,怎奈红蕖峡里高手众多,在确定牛皮是否为高手前,他觉得吓唬吓唬人还是很有必要的,只好强撑着进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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