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仍然没有忘记给两人倒水,她站在厨房里,盯着水壶上缓缓上升的水温,听见坐在客厅里的薄玉林仍旧一直在低低地劝着妻子。
还有什么事能让夫妻二人伤心成这样?
再没有什么好问,也再没有什么好说。
时柠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水烧开,随后她将热水倒满两个杯子,这才端着杯子走出了厨房。
于慧似乎已经平静了很多,双目虽依旧红肿含泪,可是看向时柠的时候,她在试图微笑。
相对而言,薄玉林就更为平静得多,他起身接过时柠端过来的水,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随后才看向时柠,“浅浅,好几年没见,我跟你伯母……知道你嫁了人,而且还嫁得很好,所以我们来看看你。”
时柠坐在两个人的对面,依旧是平静的容颜,目光却是低垂的,“让伯父伯母特地来看我,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你不要这么说。”于慧一张口,却几乎又要忍不住哭出来,薄玉林连忙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背,她这才又克制了一些,低声道,“浅浅,你是个好孩子,是易祁没有福气,是我们薄家没有福气。”
时柠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门铃忽然又响了起来,时柠又怔忡片刻,这才站起身来又一次走向门口。
这一次,她在可视门铃里看到了宋衍。
门一打开,宋衍几乎立刻就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她的双臂,“你有没有事?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怎么不接?”
时柠看着他,缓缓道:“没事啊,我没留意电话。”
宋衍仔细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才松下一口气,可是却又忽然听到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他脸色骤然一变,径直走向屋内。
一眼看到沙发上坐着的薄氏夫妇,宋衍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几乎是一把将时柠护在自己身后,看向那边的两个人,“薄先生薄太太,薄易祁的死不关浅浅的事,你们不要怪她,你们不能怪她!”
薄氏夫妇双双抬头看向他,于慧一转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薄玉林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我们知道。我们不是来怪浅浅的,我们只是来看看她,跟她说说话。”
宋衍听了,仿佛不太敢相信,转头看了时柠一眼。
时柠站在他身后,整个人都处于僵直的状态之中,他低低喊了一声“浅浅”,她才抬起头来,看见他脸上紧张的神情之后,她微微笑了笑,“你也坐啊。”
宋衍惊疑不定地坐下来,心头似乎依旧没有放心,看看时柠,又看看薄氏夫妇。
“你就是宋衍吧?”薄玉林说,“易祁说起过你,说你是浅浅现在最好的朋友,你什么事都为浅浅着想,是个很好的孩子。”
宋衍脸色微微一凝,忍不住又看了时柠一眼。
这样的情形其实有些诡异而尴尬,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自处,时柠整个人却依旧是平静的模样,只是除了眼神有些恍惚。
安静了片刻之后,于慧站起身来,走到时柠身边,伸出手来拉起时柠的手,轻声道:“浅浅,我跟你伯父之所以来,除了是来看看你,还希望能够替易祁……完成他生前的愿望……”
宋衍闻言,身体微微僵了僵。
他先前去到公安局,知道了事件的调查结果,也知道了薄氏夫妇前来找时柠,他立刻就有些吓着了,唯恐薄氏夫妇是来找时柠的麻烦,因为时柠的电话打不通,他直接就赶了过来。
可是没想到薄氏夫妇面对时柠时,竟然这样平和,甚至还表现出心疼时柠的模样。
他心中到底是有悲伤的情绪积聚起来,为了那个他原本很讨厌,最终却还是帮着赎罪的男人。
他欠了时柠的,所以想要尽量补偿给时柠。而如今,他在尽力做出补偿的过程中意外亡故,算不算是最大的补偿?
是的,一场意外,然而,又不仅仅是意外。
于慧紧紧握着时柠的手,低低地诉说:“浅浅,我跟你伯父都知道,是易祁做了错事,是他对不起你……可是这么几年,那孩子……那孩子一天都没有快乐过……他一直想着你,却又不敢回来找你……”
时柠的手被她攥在手心,她的手冰凉,时柠的手同样冰凉。
“去年,那孩子在美国经历了一场车祸,很危险,可是庆幸并没有出事……也是因为这场车祸,他才终于有了回来找你的勇气……我跟他爸爸都很高兴,如果你肯原谅他,你们能变回从前的模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太迟了……那个傻孩子,他下定决心得太迟了……因为他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准备要结婚了……他想要争取的,而事实上,他的确争取了,对不对?”
时柠双目放空地坐着,杂乱无章的脑海中,忽然有一道声音无比清明起来——
那是薄易祁的声音,他对她说:“如果你的所求我也能够给你,能不能把这个机会给我?”
于慧转头抹掉眼角掉落的泪,安静了片刻,才又继续道:“可是你没有给他机会……浅浅,你没有错,是他对不起你,是他回来得太晚,你没有错……”
“可是老天爷还是不肯放过他,老天爷还是要惩罚他……”于慧的眼泪忽然控制不住地就掉落下来,“浅浅,前段时间,易祁被查出,脑子里有恶性肿瘤……”
时柠的手不可控制地抽了抽,却依旧被于慧紧紧抓住。
“他不肯接受治疗,跑回来找你……不,不是找你,是回来挽救他曾经犯下的错……”
时柠忽然艰难地转头,看向了宋衍。
宋衍悲伤而沉默,察觉到时柠的视线,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的确,他知道,从薄易祁再度找上他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心软,所以才明知道她不愿意接受的情况下,也依旧选择了帮薄易祁。
他告诉了薄易祁时柠这些年发生的一切,给他机会去弥补,也将时柠最重要的那间房子的钥匙重新交给了他。薄易祁说,他要亲自动手,将时柠最看重的那幢房子一一重新装饰出来。
可是……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在那里晕倒,意外引发的火灾,也无人能救。油漆、涂料,通通都是易燃物,通通都放在他身边……
“也许是老天爷都不肯给他赎罪弥补的机会……”于慧已经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可是浅浅,你能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原谅他?”
时柠又一次梦见了薄易祁。
梦里是刚上大学时候的模样,他为了陪她逃课逃得太过分,害得她也被他的辅导员请去谈话。时柠气他带给自己这样窘迫的经历,决定三天不理他。
可哪里是说不理就能不理的?这个人缠起人来,真是让人毫无办法。
因为怕时柠真的生气,所以他不敢再逃课陪她上课,但是其余时间,依旧像个橡皮糖一样地黏着她。
早上她一走出宿舍就能看见他,到教学楼短短十分钟的路程他也要一路陪伴;中午时柠跟室友去食堂吃饭,他却早早地就买好了饭菜占好座位等她;下午她去图书馆自习,这个人恰巧没课,于是也陪在她身边,她看着书,他看着她。
“浅浅。”安静不了一会儿他就开始毛躁起来,总是趁机偷偷摸她的手,或者在她的耳朵旁边吹风,打扰她看书。
“薄易祁!”时柠被他缠得受不了了,低低喊他,“在图书馆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他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又“噗”地笑了起来,“终于肯理我了?既然已经理了,不许再反悔!”
时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无赖!”
“嗯,我就是无赖。”他脸皮厚起来简直惊人,用自己的脑袋去蹭她,“只要浅浅别生气,别不理我,我再怎么无赖都行——”
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破功笑起来,原本决定三天不理的人,这才半天就被他缠得缴械投降了。
“浅浅,等你二十岁那天,我们就去登记结婚,好不好?”他如愿以偿重新握住她的手,毫不掩饰地问道。
对面坐着的同学全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看他们,时柠窘得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火速收拾好自己的书起身就往图书馆外走去。
第79章 留在江城
“浅浅!浅浅!”他一路追着走出来,最终将她堵在了图书馆外墙的一个角落。
时柠又羞又窘,忍不住拿手去掐他,却因为狂跳的心而早已失了力气,掐在他身上也不痛不痒。
“你怎么张嘴就胡说呢?”她涨红了脸问他。
薄易祁低头看着她,只是笑,“谁说我是胡说?”
“怎么不是胡说?”时柠羞恼,“你好端端的……说什么结婚?”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啊。”他坦荡而诚挚地回答,“我早就想好了,只要时间一到,我就娶你。”
她瞬间心跳更快,全身也更加无力,咬牙回答了一句:“谁答应要嫁给你了?”
“不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薄易祁低笑,“你不早早地把我绑住,就不怕我有一天跟别人跑了?”
“你跑啊!”时柠看着他,“跑得越远越好,我才不稀罕呢!”
说完她就推开他准备走,薄易祁却再度从身后追上来,抱住她低低地笑,“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也还是时柠的人。只要时柠还要我,就算是去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回来。”
她转过脸来看向他,“那如果我不要你了呢?”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那一定是我做了天大的错事……如果是那样,浅浅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不会原谅你的。”她抬起手来拉住他的衣领,“所以你要记得,千万不要犯错。”
他蓦地笑出声来,连连点头,“我保证,我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时柠的事。因为,如果她不要我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时柠熟睡中的身体猛地抽了一下,随后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时柠伸出手来按亮床头的灯,入目是已然熟悉的别墅卧室,房间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时柠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裹了件睡袍走到楼下,才发现沈元白正坐在沙发里和贺川谈事情,两个男人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烟,一室的烟味,面前还有好几份摊开的文件。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淡淡掠过时柠很快就又收了回来,对贺川说:“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
贺川也看见了时柠,立刻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又跟时柠打了个招呼,这才离开了。
时柠笑着走下楼来,“今天怎么在家里谈公事啊,很少见哦?”
沈元白靠坐在沙发里,长腿交叠,衬衫衣袖微微挽起,领口也放开了两颗扣子,格外慵懒闲适的模样看着时柠,“你今天睡得挺早。”
“是啊。”时柠一面回答着一面走进厨房拿了瓶水,见到他那边烟雾缭绕的一片,便也给他拿了一瓶,走过去递给他,这才道,“可能是前段时间累着了,这两天可真好睡。”
沈元白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放到面前的茶几上,这才又问:“没吃晚饭?”
时柠一面喝着水,一面有些心虚地笑了起来,“好像没有哦,不过幸好肚子不饿。”
话音刚落,门铃忽然响了起来,时柠转头看了一眼,一面嘀咕贺川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一面起身走过去开门,谁知道来的人却是司萍和在陆家厨房里工作的一个阿姨。
“萍姨,你们怎么会这个点过来?”时柠微微有些诧异。
司萍看了一眼坐在沙发里的沈元白,说:“天擎说你不舒服没吃晚饭,叫阿姨给你带点吃的过来,我不放心就一起过来看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时柠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顿晚饭而已,还让你们两位跑一趟,真是太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司萍拉着她的手往客厅里走,“你老公疼惜你还不好啊?”
时柠听了,抬眸看向沈元白,沈元白沉沉的目光同样落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司萍一走到沙发旁边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大的烟味?你这是抽了多少烟?明知道时柠不舒服,还让她闻这么不健康的味道!”
说完司萍就自顾自地走到窗边打开了落地窗,让外面的空气流进来,冲淡室内的烟味。
做完这些她才又回到沙发旁,只是拉着时柠的手问:“到底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啊萍姨。”时柠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关心,回答道,“只是有些累,所以早早地睡下了而已。”
“累?怎么个累法?”司萍又道,“有没有去医院检查一下?”
沈元白听到这句,又看了时柠一眼,时柠与他目光相视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怔忡片刻之后,她轻笑出声来,“萍姨,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去医院检查过了?”司萍却仍旧不死心的样子。
时柠微微垂眸一笑,“萍姨,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
司萍听了,似乎这才终于信了,叹息了一声之后才又安慰道:“没关系,反正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时柠听了,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笑。
沈元白瞥了一眼她有些恍惚的模样,并没有说什么。
没过多久就有两碗鸡丝面从厨房里端了出来,时柠没什么胃口,却还是端起碗乖乖吃了起来,沈元白则先送了司萍她们离开。
再回到屋内的时候时柠端着的那碗面也没有缩多少,她却依旧端着碗默默地吃着,几乎是论根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