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卿迟疑了下,“二姐姐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听戏呢。”
“我让小厮去跟孟二姑娘说一声便是,都是一家人,跟着谁都一样。”胡公子给孟六姑娘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半包围着盛卿卿往门里走,“孟二姑娘肯定不会介意的。”
“那……”盛卿卿做出意动的模样,“不瞒胡公子,我是想看蹴鞠的。”
胡公子面上一喜,“那就好,我让人给你搬个椅子……”
“可二姐姐特意叮嘱我不要乱跑,”盛卿卿为难道,“胡公子容我去亲口同二姐姐道个歉,再回来看蹴鞠,行不行?”
胡公子一顿,怕孟娉婷坏了事,正想拒绝,一抬眼对上盛卿卿微微蹙起的双眉,顿时将自己想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咳,行,当然行,我让人陪你去!”
盛卿卿展颜松了口气,夸道,“胡公子真通情达理,我还担心你生气呢。”
“怎么会呢,哈哈哈哈哈。”胡公子抹了把汗,叫过身旁小厮叮嘱两句,又同孟六姑娘挑了挑眉。
孟六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松了口气:好在有三表哥在,之前的事情盛卿卿就算反应过来,到时候也没办法追究了。
盛卿卿瞥了眼身旁胡公子的小厮,心中正盘算着怎么解决掉这个和孟六姑娘一条绳子上的胡公子,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喝,“胡三你还踢不踢了!秦哥可要生气了!”
胡公子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这就来!”
可他想将同伴们再赶回去也迟了,成群结伴的少年们呼啦一下便出现在盛卿卿的视野中,将精雕玉琢的美人看入了眼里。
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见着漂亮姑娘哪里还挪得动脚,一个个也忘了自己是来蹴鞠的,殷勤地上前将盛卿卿围在了当中,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起来。
“这位妹妹好生标志,是哪家的姑娘?”
“妹妹是来看蹴鞠的?那你等着,一会儿我就在场上大战雄姿,绝不叫人失望!”
“凭你?可还是算了吧,秦哥今儿在呢。”
盛卿卿被围在一群少年当中倒也不觉得窘迫,只歪头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们叽叽喳喳,心中想的却是——孟六姑娘不知道被这群少年挤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位妹妹怎么只笑不说话?”
“诸位公子也没给我说话的时间呀。”盛卿卿无辜道,“带我来这儿的孟家妹妹也不知被你们挤哪儿去了。”
被同伴推搡得灰头土脸的胡公子这才想起孟六姑娘的存在,赶紧回头找了两眼,才在满是青苔的门前找到跌在地上、脸色铁青的孟六姑娘。
也不知道刚才混乱之中是谁撞到了孟六姑娘,她这一跤正好摔在方才泼了水的地面上,满地都是青苔滑不溜秋的,脚下一个不稳便摔了个屁股蹲,可恨的是她一声惊呼居然压根没被人听见。
胡公子颇有些尴尬地想上前扶孟六姑娘,看她身上脏兮兮的,又将手收了回去。
孟六姑娘自己艰难地起身站稳,脚踝一抽一抽的生疼,想也是崴到了,顿时心中气恼起来。
摔倒在这里、浑身湿透的,明明应该是盛卿卿才对!
瞧着孟六姑娘狼狈的样子,人群里也不知道谁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这一下笑声就收不住了,少年们一个个地笑得前仰后合,气得孟六姑娘脸都涨成了通红,“你们笑什么!不准笑!”
倒是盛卿卿过去扶她,孟六姑娘却不领情地一巴掌打开了盛卿卿的手。
“不要你假好心!”她气呼呼地说着,扶着门框努力站稳脚跟。
两人来时跑得快,丫鬟下人都没跟上,孟六姑娘只得靠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盛卿卿正要回头同少年们道歉一声便去追孟六姑娘,借机摆脱这群一看便知想缠着她的少年人们,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后头传来一声严厉的怒喝,“蹴鞠的人呢?在那里挤成一堆看什么热闹!”
喊话这人显然在少年人中颇有威望,一声厉喝之下,盛卿卿就见到原本还在往她面前凑的少年们一个个地变了脸色,甚至还有人下意识地浑身一抖、打了个寒颤。
盛卿卿心中暗忖:看来脱身更容易了些。
几个胆子不大的少年立刻回头就跑,剩下约莫一半依依不舍地留在原地,或是三步一回头或是绞尽脑汁地劝说盛卿卿。
“盛家妹妹,你……你来场边看着吧!”
“是是是,大庆最会蹴鞠的人可都在这儿,你这回不看,就没有下回了!”
“刚吼我们那是秦哥,秦征你知道吧?汴京蹴鞠第一高手!”
盛卿卿摆手,“六姑娘受了伤,我放心不下她,得赶紧去看看呢。”
她说完朝少年们一笑,露出甜得好似能叫人闻到蜜味的笑靥,而后正要趁着他们愣神时提起裙摆转身离开,同方才极其相似的怒吼就在近处炸了开来。
“想不想踢球了还?”那人阴森森威胁似的问,“一个个皮都痒了是不是?”
盛卿卿这下便不太好直接离开,只得放下裙摆朝来人行了个礼。
少年们显然怕这人得很,一个个缩了脑袋跟鹌鹑似的喊他“秦哥”。
秦征扫过含苞待放的少女,比鼻子里哼了一声:难怪这群成天吵着要蹴鞠的混小子们就跟脚跟长在了这块地方似的。
再年轻个七八岁,秦征自忖他也可能会凑到这少女面前献个殷勤,看能不能得她青眼。
……不过他估摸着自己都比这姑娘大十岁,不好上去搭话,虎着脸点了个头就劈头盖脸地骂几个少年,“见着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了?赶紧给我回场上去!”
盛卿卿眼尖地瞧见离得最近的少年被秦征骂得瑟瑟发抖,想了想便开口道,“秦公子见谅,是我和同行的姑娘不小心闯入这门,又滑倒受了伤才引起这骚乱,相信场上各位公子都是好心来帮忙,实在都是我的不好,给秦公子赔个不是,您就别说他们不好了。”
秦征满腔脏话一句都还没骂出来,就被面前肤白胜雪、娇滴滴的小姑娘给堵了回去。
——他能怎么着?他只能指桑骂槐地一巴掌拍在离自己最近的少年后背上,“人姑娘给你们求情呢,还不快滚蛋?”
少年们如蒙大赦,纷纷朝盛卿卿递来感谢的眼神,灰溜溜往远处跑走。
秦征慢条斯理地掏了掏耳朵,又补充,“孟珩在那儿等着你们呢。”
奔跑的少年中顿时趔趄跌倒了两个,眼看着是腿软得爬不起来了。
盛卿卿心中讶然:孟珩也会蹴鞠?倒显得有些烟火气了。
不过早打定主意不和孟珩有过多联系,盛卿卿也没多看一眼,笑盈盈朝秦征一礼便转身小心地上了青苔砖。
秦征拧眉看着她的动作,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于是站在原地看小姑娘轻巧地越过一地湿滑的青苔从门边绕走之后,才抱着手臂扭头去教训那群公子哥。
甫一转身,秦征就被杵在自己背后、一身黑衣的孟珩吓了一大跳,“喝!你过来时出个声会死?”
孟珩没答,他定定看着暗门的方向,点漆似的双眸好似要穿透那门和墙看清什么似的。
秦征被他唬住了,“你看什么?”
孟珩两步绕开秦征往外走,堪堪在门边上又停住了脚步,犹豫片刻后,才抬脸向外看了一眼。
——巷中早已空无一人。
那个方才惊鸿一瞥、仿佛从孟珩的梦里活生生跳出来的影子几乎像是他又一次幻想出来的。
孟珩找了梦里人十年,他早已经决定只将小姑娘埋在自己心底当做是场镜花水月。
秦征也跟着看了一眼,摸不着头脑地道,“你究竟张望什么?难道你对漂亮小姑娘也感兴趣?”
这话原是揶揄,秦征哪里知道自己一说完,孟珩千钧视线便落在了他身上,“有多漂亮?”
秦征:“……”他擦了把冒出来的冷汗,道,“比孟府那个有名的二姑娘还高出一头?”
孟珩沉默了会儿,他动作缓慢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节,这动作叫秦征登时汗毛倒立、大气也不敢出。
——打仗时孟珩寻思怎么杀人时,就惯作这个动作。
半晌过去,孟珩才问道,“她对你笑了?”
秦征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这头点下去便再也不必抬起来了,他咽了口口水,取巧地道,“那小姑娘看着挺爱笑的,那边的混小子里一定有人刚才打听到她的名字了,我替你去问问?”
说完秦征便脚底抹油从孟珩面前飞快溜走,拍着胸口缓了好大一口气。
孟珩立在青苔石阶旁,用脚尖沉重缓慢地碾过地上方才被人狠狠擦过的苔藓,冷笑一声。
爱笑?明明是个小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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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们知道那个被关在瓶子里等人来救它的魔鬼的故事吧?
第4章
盛卿卿虽然耽搁了一小会儿,但因着双脚健全,竟然还半路赶上了一瘸一拐的孟六姑娘。
虽然小丫头设计暗算她两次,不过见到对方走路都走不利索、身上还都脏了的狼狈模样,盛卿卿还是上去友善道,“六姑娘,你的衣服都脏了,我先去梨园那儿让下人给你送套衣服来换上可好?”
孟六姑娘擦了擦面上泪水,红着眼睛瞪了盛卿卿一眼,喝道,“那你还不快去!”
盛卿卿为难道,“还麻烦六姑娘给我指个路,来时你跑得太快,我不记得怎么回去呢。”
孟六姑娘跺了跺脚,咬牙道,“你从这儿出去便能看见许多人了,问个路便是!”
“那我这就去,六姑娘一个人小心些,别又摔了。”盛卿卿道。
孟六姑娘只当她是在嘲笑自己,猛地一抬头,却发现盛卿卿满眼都是情真意切的担忧,全然看不出讽刺之意,只得硬生生地咬着舌尖将狠话咽下去,“……我没事,盛姐姐快去吧。”
盛卿卿这才一步三回头、老大不放心地离开了。
——她自然记得路怎么走。
江陵城破时,她闭着眼睛都能从面目全非的街道一路摸回自己家的方向。
回到崇云楼的梨园后,盛卿卿将六姑娘受伤的事情同孟娉婷这般那般一说,这位已经极有当家主母气势的孟二姑娘便飞快地安排好了人带上衣裳去接孟六姑娘。
将下人遣走后,孟娉婷将眼含担忧的盛卿卿拉到自己身边座位坐下,小声道,“出什么事了?”
盛卿卿眨眨眼睛,弯弯睫毛像初生婴儿似的洁净无暇,“六姑娘说带我去看个好东西,结果不知谁人在那里恶作剧,水桶打翻时,六姑娘不小心摔了一跤。”她顿了顿,又恼道,“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深秋的季节了,若衣服湿透,还不得着凉?”
孟娉婷不语,她深深看了盛卿卿一眼,道,“崇云楼里有医馆,我让下人带她去看看,不伤筋动骨才好。”
——着凉那还是小事了,若是浑身湿透出现在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面前……那才真真叫人头抬不起来。
即便孟六姑娘所作所为并非孟娉婷指使,可初来乍到的盛卿卿这般轻而易举躲开一切仍叫孟娉婷有些在意。
难道盛卿卿真就只是运气好?
这一来一去折腾了不少时间,戏曲很快便开了场,众人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听起戏来。
盛卿卿对戏曲还真是一窍不通,她端坐在座位上,假装自己听得专心致志,却注意到期间有个婆子轻手轻脚地进到席间和孟娉婷说了什么,孟娉婷听罢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盛卿卿移开目光,心道看来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知同一直没归来的孟六姑娘有没有关系。
等一出戏唱完,孟娉婷立刻站了起来,她面上没有笑容,只垂脸低声道,“后边咱们不听了。”
孟府姑娘们茫然地跟着起身,“二姐姐,怎么了?”
孟娉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领着她们往外走到僻静处时,才道,“有贵人来,小六受伤的事叫他晓得了,咱们过去请个安。”
盛卿卿顿时了然:是孟珩。
但孟六姑娘同孟珩关系这般亲近,到大庆战神能因为她崴了脚而去探伤的程度?
若孟珩真这么向着孟六姑娘,盛卿卿寻思自己以后少不得还要尽量别引起孟六姑娘的注意才是正经。
斗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是信手拈来,和大庆战神作对,盛卿卿还没这熊心豹子胆。
“什么贵人?”孟府另一名姑娘小声问道,“不会是宫里来的吧?”
——孟六姑娘还和宫里有关系?盛卿卿转眼轻轻扫了说话的孟府姑娘一眼。
“不是,”孟娉婷有些迟疑地顿了一下,而后道,“是……那位堂兄。”
明明孟娉婷也没有明说是什么人,盛卿卿却察觉到身旁的气氛瞬间冻结,仿佛周围的几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似的。
这孟珩是真吓人,她心想,一会儿要不要干脆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噤若寒蝉?
但这又同她平日里的模样不太对得上号了。
“是……是大将军?”一人颤声问道。
孟娉婷轻轻点了点头,“他来这里定是有别的事情,咱们只是请安问声好,带着小六便回去了,不要怕。”
“我肚子疼,能不能不去?”另一人哀求道。
孟娉婷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去,堂兄就不知道你来过吗?”
见两人间气氛有些紧绷,盛卿卿适时插话道,“我只听过这位孟府的表哥,还没见过其人呢,不是说他英明神武骁勇善战,是大庆的守护神吗?有什么好怕的?”
孟府的姑娘、包括孟娉婷在内,此刻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了盛卿卿。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你不知道,他杀了太多人,冤魂缠身出了毛病,哪怕现在不用打仗,他也是会拔刀就地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