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亦的车很不凑巧地停在了停车区的边角地带,没什么行人会注意到的位置,但不妨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的摄像头清晰地拍下她的相貌。
十几分钟前,她抡起一块砖头毫不拖泥带水砸向了他那辆别克的挡风玻璃。
立在那辆挡风玻璃被碎得稀巴烂的别克面前,许扬傻眼,目瞪口呆两秒才小心翼翼看祁嘉亦脸色。
他面上没有风雨欲来的架势,但遇到这种事,神情没有一丝波澜也是不存在的。
挡风玻璃几乎整块被砸了,地面上、引擎盖上和前排座位,随处可见飞溅开的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祁嘉亦单手叉腰望着还遗留在前排座位的砖头,不耐地抿了抿唇。
这片停车区域周围没有紧邻的高层建筑,高空坠物意外砸中车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有人拿着块砖头路过不小心不凑巧就砸到他车挡风玻璃这种假设也实在匪夷所思,剩下的便只有有人蓄意为之这一种可能性。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是冲着他来的了。
要说结怨的仇家,生活中祁嘉亦不记得他跟谁有过过节,但是工作上的话,被他抓过的罪犯刑满释放或者为还在蹲号子的兄弟朋友报仇的而要找他麻烦,一点也不是不能想象的事。
他这次是临时出来办事,能准确砸到他的车,想必对他的行踪是了如指掌了,看来这几天有人跟踪他这事不是他的错觉。
许扬几次偷眼瞟他,还是没忍住愤然开腔,“谁干的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破坏私人财产,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祁嘉亦没应声,抬眼用目光寻找,几经流转后,视线定在一处监控摄像头上。
视野如此开阔的停车场也敢动手,且他抬头便轻易捕捉到摄像头的位置,对方不可能没发现。看来是很看不惯他的了,所以公然挑衅。
“兴许人家要的就是光天化日。”祁嘉亦说。
他拿着车钥匙正要迈脚,兜里的电话就震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喂”了声,听清对方说的话,道声:“好,我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许扬还在围着车子边打量边气愤嘀咕哪个不长眼的连他们的祁队的车都敢砸,祁嘉亦瞟他一眼,把车钥匙丢给他,吩咐他拿监控视频顺便送他的车去维修。
许扬怔怔接过了钥匙,冲他的背影喊,“祁队你去哪儿?”
祁嘉亦已经阔步过去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
12岁那年之后第一次鼓足勇气回国。项绥带着陆元他们回来,除了私心想回这个城市看看,也是想带他们看看她的祖国,她出生的地方,还有这个国家的各色美食,感受一下这个国家的文化气息和风土人情。而陆元他们也不负她所望,对中国的美食和各种特色文化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致。到达这片土地以来,除了在大排档被警察带走的第二天没出门,其余时候他们总喜欢往外跑,不去大饭店和装潢不俗的餐厅,就偏挑一些特色小吃去尝,偶尔还央着项绥一起。
这座城市已经不是18年前的模样了,说是项绥的家乡,但她比陆元他们对这里熟不了多少,当不了导游,所以大多数时候项绥还是任由他们自己去逛吃逛玩。
出去吃玩不够,不知道哪儿受到的启发,他们三个突然起了学打麻将的兴趣,非要项绥教。
前一天砸了祁嘉亦的车还没被叫过去审,项绥在家等得无聊,买了些鸡鸭的翅膀爪子回来给他们做卤味。
这会儿正把焯过水又洗过一遍的翅膀爪子重新下锅,听他们兴致勃勃说要学麻将,还说刚好四个人,项绥莞尔,“为什么突然想学那个?”
“我们在外面餐馆吃饺子的时候看到了叫雀圣的电影,好酷。”陆元有点兴奋,难得完整说了句全中文。
项绥笑了,没应声,垂着眸子往锅里浇酱油。
他们懂得的群体娱乐活动少乎其少。他们一大群人要生活,过去那些年月他们一直忙着挣钱养活大家,后来开始营业餐馆,陆续开了第一家店,第二家店,第三家店,今年第四家店步入正轨,大家才喘口气,平常哪儿来的时间想着学娱乐的东西。
跟她一起大家一直为生活操劳忙碌,他们也没能在大好的青春年华看看外面缤纷多姿的世界,所以项绥才决定轮流带他们去旅游。她是他们的老大,是他们一群人的大家长,她不放心让他们自己去。
其实她不比他们大多少,甚至陆元还比她大一点,但一开始就是以照顾他们的姿态出现,久而久之,项绥都忘了其实她跟他们是同龄人。
这些人里,唯有她是为了活下去在人情冷暖和世故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过往经历磨平了她身上的棱角,也教会了她生存之道。她带着他们,免去他们吃她吃过的亏。
见项绥不表态,艾米说,“老大,你教我们吧。”
搓麻将是项绥极端想回国的那段时间作为精神依托也转移注意力自己摸索学会的,技术不算精,但不妨碍她教完全没接触过麻将的这几个门外汉。
“教你们可以,但只能作为娱乐活动哦。”怕他们沾染不良习性,她有话在先。
“放心,我们不会用它做坏事的。”路莱也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眸底柔和,项绥眉梢噙着淡淡笑意。如今澄澈单纯,对这个世界满怀期待和好奇,任是谁也想不到,他们其中一些人是从死人堆里活过来的棋子,曾经也不知冷暖,冷血狠戾。
项绥没来得及把卤味做好,就等来了她在等的电话。
她翻了一遍锅后,教给路莱之后的工序,换了衣服出门。
许扬按照祁嘉亦的吩咐拿了监控视频回去。停车区域那一片视野开阔,如果没做什么伪装的话,想揪出砸车的人一点不难。
但许扬没抱太大希望。蓄意破坏别人的私有财产是要追究责任的,监控那么显眼,对方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就不会蠢到留下证据。
不过对方还真是没有一丝遮掩,甚至正脸几乎是迎着摄像头的方位光明正大把手里的砖头砸了下去,重点还是个女人!许扬有点傻眼,下意识便掩住屏幕四下观察有没有人在偷看,然后飞快退出了录像界面。
据他们所知他们祁队长没有过任何感情经历,但谁知道呢?看这女的砸车砸得这么干脆利落和解气,指不定是感情债。要真是感情问题就不好掺和了,也不能张扬出去才是。
没让别人知道,许扬把优盘偷偷放祁嘉亦办公桌的抽屉里。
他跟祁嘉亦说了声优盘的位置,祁嘉亦回了声知道了,之后便没下文了,第二天也没什么反应。许扬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过监控录像,却也心痒痒禁不住猜测是看过了知道对方是谁私下解决了还是还没来得及看?
探头往祁嘉亦的位置望了眼,许扬又不禁懊恼自己的八卦。
位置在许扬对面的林昭也有自己的疑惑。他发现他们祁队今天没有开车过来。不,似乎是从昨天开始就没见到他的车了。
他爷爷奶奶家跟祁嘉亦家同方向,原本他还打算像以往一样下班了让祁队捎他一段路。
“你说,”林昭托腮,若有所思看向许扬,“祁队的车去哪儿了?”祁队事多,往外跑的时候也多,他调到这边来之后还没见过哪天他是不开车来的。
许扬眼也不抬,“被砸了呗。”
“祁队的车被砸了?”林昭惊讶,拖着桌子蹭过去,一脸八卦打听,“什么时候的事?在哪儿被砸的?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作为除了祁嘉亦以外会是唯一见过砸车那女人真面目的人,许扬无端生出一股优越感,“我还知道砸车人长什么模样。”
林昭看许扬的眼神顿时变了。艹,他也想知道!
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扬总算透露了对方是女人,气势汹汹的女人。
“我说你可别多嘴往外说,要是涉及祁队的私事又被暴露看我不宰了你。”许扬警告他。
林昭不相信许扬会宰了他,也不相信这女的会是祁队的什么私事。他们祁队光明磊落正直,哪会跟这种违法乱纪扰乱社会治安的女的私下有什么往来。
一番洗脑后,许扬又被林昭忽悠得点开了他顺手拷贝到自己电脑的那段监控。
林昭看着屏幕里似曾相识的脸,疑惑地看看许扬,再转回视线面对屏幕,脑子一个灵光,然后炸了。
“丫的,我想起来这女的是谁了。”
许扬关了录像,才不信林昭的话。跟祁队做事比他晚,来跟他们共事时间也算不上很长,他都不认识的人,林昭上哪儿去认识的。
“她才不是祁队的什么私事,我记得她,她是前几天大排档聚众斗殴那晚过来领人回去还胡搅蛮缠的女人,跟祁队打过照面,在我们面前大言不惭的,后来被祁队三两句话给击退了。”林昭说着,回自己的座位找档案。
“真的假的?”许扬半信半疑。
“我这还有记录呢……谁的车不砸偏砸祁队的,这摆明是对那次的事情怀恨在心在报复。”林昭忿忿然,“赔,必须要赔!证据都有,我还不信她能抵赖。”
第3章
项绥接电话的时候便听出通话那边警察同志的语气不是很好,但她没放在心上。他们是祁嘉亦的同事,她恶意砸的是祁嘉亦的车,能对她好声好气才是怪了。
没想到走到他们办公区域,她还能隐约听到两位年轻警官在控诉她,其中一个就是上次让她签字把人带走那个警官。无非是讲她蛮横跋扈不讲理之类的,不配合警方合作,妨碍公务。
项绥没一点生气,反而有点想笑。她当时也不是针对他,还挺记仇。
她抿住笑意,上前敲了敲他们的桌子。
林昭他们吐槽得入迷,循声抬眼,这才发现她的存在。
“警察这么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吧。”
反正是项绥有错在先,林昭没有丝毫背后说人闲话被发现的窘迫,板着脸看了她一眼,说,“电话是我打的。”
项绥点点头。电话谁打的无所谓,反正结果是她来了。
“我们祁队的车已经送去维修了,你负责全部的维修费用,没有问题吧。”许扬说。
项绥站在他们的办公桌旁,垂眸盯着他们,没接话。
林昭眉头皱起来,“你这是不想承担赔偿?还是不承认砸车的是你?我们可是有监控为证的。”
项绥没承认也不否认,在办公区张望了下,悠悠道,“这事,是你们负责和我谈?”
“我们代替祁队和你谈。”林昭说。
项绥笑了下。她过来一趟,可不是要跟他们谈的。
她吁了口气正要说点什么,旁边办公室门开了。
祁嘉亦拉开门便开口,“林昭,你帮我找……”抬眼看到站在他们座位旁的项绥,他微顿。
林昭抢先解释,“祁队,这是大排档群架那晚的那个女的。”想到在他们办公场所当着别人的面直呼这女的那女的会给人留下话柄,又补充,“项小姐。”
“祁队,砸你车子的就是她。”许扬说。
祁嘉亦点头。他认得她的模样,也刚看过监控录像,所以正要叫林昭找她的联系方式。
“既然提前来了,项小姐过来谈一下赔偿的问题吧。”祁嘉亦冲项绥道,率先转身回了办公室。
两人在祁嘉亦办公桌前后相对而坐。
没有丝毫肇事者的心虚和被发现的慌张,项绥气定神闲得很。
祁嘉亦审视盯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不知道项小姐这几天都在哪些地带活动?”
心下了然他的画外音,项绥依旧不慌不忙,“这么私人的问题,祁队长就这么开口打听是不是不太合适?”
祁嘉亦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秒,随即垂下眼眸在桌上的文件签字。
“我能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没有要打探你隐私的意思。”他说,“只是我这几天被人跟踪,我跟项小姐不熟,而项小姐能知道我的行踪准确奔着我的车去,不知项小姐能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我说我认错车了,不知道这个解释祁队长满不满意?”项绥慢条斯理道,手也不闲着,轻佻地拨弄着他黑色笔筒里的笔。
祁嘉亦面无表情把笔筒移到一边。
“发泄情绪逞强耍横随意毁坏公私财物数额达到两千元以上,是可以构成寻衅滋事罪的。”他说,“梁小姐,我希望你配合。”
“我不配合吗?”项绥摊手作诧异状,无辜道,“我接到电话就马上过来了。”
祁嘉亦将指尖夹着的笔丢在桌上,克制地静静盯着她。
从警多年,多不配合的人他都遇到过,男人好对付,但遇上软硬不吃的女人,一般是比较让人头痛的,对不直面问题,顾左右而言他的女人,他更是没什么好耐心。
“跟踪我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我先问一个问题。”不错过她脸上任意一个细微的表情,祁嘉亦的双眸一直紧锁在她脸上,“你是哪国人?”
“中国人。”项绥豪不怯懦和他对视,轻启唇瓣回答。
“你撒谎。”祁嘉亦:“我查过你,你是德国国籍。”
这不是难查到的事,从他嘴里听到这话,项绥没多少意外。
她敛眸,唇角勾了下,眉梢的笑藏着冷意和轻嘲,“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你……”
“祁队长凭什么觉得,是我在跟踪你呢?”项绥打断他,“车被砸是我做的。砸个车而已,偶遇到你停车,就顺手砸个窟窿,这似乎不是需要跟踪谋划的事吧?”
“跟踪……”她嘲讽嗤了下,面色又迅速冷下来,“看不出来,当刑警的也挺自恋。”
祁嘉亦凝着她,眉心微蹙,不发一言。
第二次见这个女人而已,但无端的,她总给他一种藏得很深的感觉。喜怒不形于色,软硬不吃但会审时度势知进退便是她的盔甲,刀枪不入。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眼底,总有一种很浓重的凄悲感。
“你也是看准了我没有证据指证是你跟踪,所以才敢大言不惭。”
项绥挑了下眉。
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