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里,她却
勒令牛总管,务必找到可靠的人,尽快将寿王的身体调养好!
可这又谈何容易!当时娘娘您想着下毒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有怜惜自己身体的意思,唯恐不能置太子于死地,特意选的绝毒。虽然不是见血封喉的那一种(那种味道太大,真是不好遮掩,而且惠妃娘娘还不想死),但也是即便发现,也只能解除部分毒性的药物!
可想而知,即便自己就是下毒的那个人,他牛贵儿仓促之间,也不知上哪儿去找能解决这一难题的高人!
就因为这件事,牛总管最近内外交煎,免不了有些长吁短叹。
就在这样的情绪中,牛总管抽空回了一趟自己在宫外的私宅,他需要让人广撒网,天下之大,说不定就有这样的能人呢?
“……除了名医,还有僧道法师。某也对宫里的供奉旁敲侧击过了,但他们身在宫中,不好提这些术法一类,某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野有遗贤,神仙踪迹难觅,但我们只要诚心!以寿王殿下将来的身份和缘法,必有高人出山,为寿王解厄!”
当着自己人的面,牛总管说着真心话。
这既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最有可能的解决之道,也是他现在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他也是这么对武惠妃保证的。
同一句话说得多了,牛贵儿便也真的相信,会有仙人出山,突然送上一枚灵药,让寿王不仅立刻康复,还能延年益寿,将来顺利登基的。
而不管这个想法是不是牛总管的一厢情愿,他将这件事吩咐下去之后,又很快回到了宫中。
他一回到大明宫中,还没走到绛华殿里,就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之间,牛贵儿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是这样吗?他有这个想法?唔……这却也不是不行,唐皇十八子李瑁,年寿……”
听到关键的地方,声音却忽然缥缈起来,牛贵儿十分心急,他想挣扎一下,但是却发现自己压根指挥不动自己的手脚,就连眼皮也和粘住了一样,压根睁不开——像是有时昏睡时,体会到的鬼压床的感觉。
但那个声音没有体谅牛贵儿心急的意思,“她”已经接着往下说道:“……我原本都已经完了劫数,这些事早就与我无关。奈何老师说我心思跳脱,又好管闲事,即便是有人自作孽,也不忍心坐视不理。更何况,这里头却有几个人,正是清白无辜。”
牛贵儿听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脑子里就像是闪过一道霹雳!
“……我看,不如今晚,就去梦中和故人见上一面,也好收拾收拾残局,让阿耶不要悔之莫及罢。”
阿耶!果然是那一位!是那一位无上洞玄三景登真法师!
牛贵儿激动之下,觉得自己仿佛移动了一下眼皮。
那位公主立刻察觉了他的动静,“哦?看来我们请来的魂儿要回去了,也罢也罢,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牛总管,替我带个话,就说今夜故人来访,焚香祝祷却是不必,但也请娘娘洗漱更衣,早早入眠吧!”
“去!”一声清喝,牛贵儿便感到头脑一昏,再次失去了意识。
牛贵儿在一处荒僻的小径上醒来,他感到头脑昏沉,却也只怀疑是摄魂的秘术所致,想到刚才经历的事,他不敢怠慢,仓促整理了身上之后,便迅速往绛华殿的方向走去。
这件事可能是寿王殿下的一线生机,即便那位听起来不像是对娘娘有什么好感(按照那位历劫时,娘娘和那位之间的恩怨,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但对于他牛贵儿来说,他接下来半辈子的富贵,已经不是寄托在武惠妃身上,而是寄托在寿王身上!
即便那位的条件,是让惠妃娘娘替寿王去死,只要寿王能够登上大宝,他牛贵儿,也一定会说服娘娘接受的!
当夜,人定时分。
在听过牛贵儿匪夷所思的回报之后,武惠妃同样十分忐忑,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再见到那个人的一天!
即便是在梦里!即便她的出现,给了自己一个希望!
在这样复杂的心情之下,武惠妃默许了牛贵儿忙忙碌碌、神神叨叨,替自己做好早早就寝的准备。又派人去和圣人说,请他今夜去别处休息,娘娘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同时还亲自安排人守夜,既不让这些守夜人太靠近,又叮嘱他们不要随意上前,而他自己则亲自负责在她的寝殿中坐镇。
武惠妃原以为自己很难入睡,但是没想到,当这些准备做完之后,她闻着屋角的熏香,渐渐沉入了黑甜的睡乡。
这是一场无梦的酣眠,武惠妃这些日子精神紧绷,当真许久没有得到这样彻底的休息。
直到许久之后,久得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武惠妃幽幽转醒——不,她并不确定自己是梦是醒,她依然身处于熟悉的寝殿之中,但是薄雾般的轻纱笼罩着室内,月光像是一种咒语,让她认为自己正处于一处似梦似幻的洞天之中。
她尝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以一种放松的姿势,坐在月光射入的窗户边了!
“好久不见,惠妃娘娘。”
忽然,一道如同月光般清冷的声音响起,武惠妃被这道有些熟悉但也有些陌生的声音惊醒,她想要转动脖颈,但那道声音的主人,已经如凭空出现一般,现身在她的对面,同样靠着窗户的地方。
武惠妃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你真的、来了。”她一字一顿地说。
那人一身道袍,气质清冷却不失灵动,秀丽的五官依稀让人想起那位许久不来宫廷的豆卢居士,她似乎正是二十余岁,又仿佛并不止这样的年纪。
这样的矛盾和统一,同时出现在这张脸上,和自己记得的,她年幼时做些莽撞举动时给人的感觉全不相同——仿佛是,这才是她真正的年龄,这才是,她真正的身体一般。
“是啊,好久不见。”那人说。
第167章 失态
几年不见,武惠妃的外表没什么变化, 但是她的精神状态, 却和李馥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暂时不急着拿出来, 李馥先和她多说了两句开场白, 就发现问题出在哪儿了。
无他, 都是李馥一直以来给惠妃娘娘的刺激太大,这次一出场, 直接药效过量, 把人吓傻了。
其实想想也是, 李馥也是小看了一个被官方民间一致认定为已经升仙、而且名声还越传越唬人的仙人的威力。
她出宫也有六、七年, 大多数时间都在外头天南海北地跑, 一开始还对名声越来越惊悚的“无上洞玄三景登真法师”有点绕道走,但是发现避不开之后,脸皮也就练出来了,完全不把那个官方称谓和自己当同一个人。
换句话说,李馥自己没把自己当回事, 身边知情的人调适能力也很强, 待她的方式一直没什么改变。这样的事情干久了, 再次故弄玄虚起来, 难免就有点把握不住这个力道。
可是现在情况紧急,武惠妃真傻了可不好办。要论对于她爹心事的把握, 已经离开几年,只能得到一些间接消息的李馥,实在不能和惠妃娘娘媲美。
而不能让太子被杀, 这又是一件极其需要微操的事。
事已至此,李馥看着表情在惶恐和亢奋中来回变化的武惠妃,还是叹了口气,对她说:“娘娘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吗?”
武惠妃呆呆地点点头,她嘴唇翕动,明显想说些什么,但是迟迟没有说出来。
“看来娘娘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啊……”李馥有些感叹,在太子更替的问题上,李馥原本只打算静观其变,只不过,现在的动静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
第一次挑拨也就算了,那时候她虽然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觉得他们来得及将夺嫡的危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要不是王训不放心,让她在他前头先来,她即便知道她爹已经对太子他们起了杀心,也来不及赶到了。
她没想到武惠妃,不,她没想到她爹,做得出这种决定。
只不过,李馥的视线又移回了武惠妃身上,和挑拨子弑父一样,通过种种手段,让父亲杀掉儿子,同样是令正常人都接受不了的人伦惨剧。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不孝、够欺君犯上了,但是她爹身边一些“贴心人”总能让她知道,她想的那些事算什么呢?论起让帝王逐渐非人,其他人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高手。
想到这里,李馥也没有和武惠妃多废话的心思,她只是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来救人的,娘娘想必已经听说了。其他事我不管,我也没资格管,但是二哥不能被你害死,这是我的底线。”
“如果二哥被你害死了,那你就等死吧。”
武惠妃漂亮的面孔扭曲了,她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么直白的威胁。
“别不服气啊,我是讲道理的人,也不会拿无辜人的性命来威胁娘娘,就比如已经被娘娘自己坑了的寿王吧,我明知道他是娘娘全部的指望,但我会说如果娘娘不把二哥的命救下来,就让十八弟出点事吗?当然不会了。”
“你救他,我就帮你。”武惠妃终于克服了对于李馥的恐惧。
李馥怜悯地摇摇头,“娘娘不要搞错了,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也只是在给娘娘自己一个减轻罪孽的机会。”
“娘娘以为我说让娘娘等死,是指到时候我会自己出手吗?不,当然不是。娘娘若是犯下使父杀子的大罪,或是我出手挽回此事,那娘娘原本就会暴亡,这不过是因果循环的道理。所以娘娘听明白了吗?是娘娘必须自己想办法,挽回自己造的孽。”
既然已经吓
过头了,那就不妨再彻底点。至于寿王,如果以宫里的资源,都不能彻底治好他,那她其实也没有别的手段,但是李馥依然说:“至于十八弟,无辜的人里也有他的一份,不管娘娘如何,我都不会放着十八弟不管的。”
武惠妃顿时露出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但是李馥知道,她所谓的不能放着李瑁不管,其实也就是尽快让皇帝知道寿王身体的真实情况,以便让李瑁得到更及时的治疗和调养而已。她就怕李瑁这个倒霉孩子,被他娘再这么谎报军情下去,原本就已经大伤元气的身体,还要更惨。
没办法活死人肉白骨,也就只能让皇子享有这年头最好的医疗资源了。
这件事她原本就已经办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皇帝就会带着更有针对性的御医团上绛华殿。不管是看望寿王也好,还是尽快让武惠妃发挥她的特长也好,李馥都要让皇帝被别的事绊住,不要正式下达赐死太子的旨意。
眼看时间差不多,李馥便说:“娘娘做好准备,明日圣人就会来探望娘娘,娘娘要是不想死,现在就可以想想,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圣人留太子一命。”
李馥说完这些,面无表情地等了等,就看见武惠妃的表情越来越瞌睡,终于再次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第二天,皇帝一大早就接到高力士的消息,说是绛华殿那边来了消息,寿王的身体状况急速恶化,需要圣人速速派御医去看看。
接到这个消息,李隆基当即心急如焚,再加上昨日又知道武惠妃身体不适,这下两者相加,他便暂时放下对于太子一事的纠结,决定先去看看武惠妃和寿王再说。
等到皇帝来到绛华殿,御医们先去寿王那边问诊,而李隆基却先来了武惠妃卧床不起的后殿。
看上去,武惠妃当真是病的不轻,李隆基最近原本就疑神疑鬼,太子的事就像是在他心头扎的一根毒刺,他既有些不敢触碰,又知道必须尽快拔了,才是根治之法。
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下,他看见脸上的红晕极为不正常的武惠妃,原本已经大为震怒,要将绛华殿的人发作一番,但是他却被躺着的武惠妃一把抓住了手。
武惠妃的手也没什么力气,但是李隆基却立刻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对她嘘寒问暖起来。
武惠妃虚弱地谢过皇帝的关心,她知道皇帝的人已经去看望寿王,一会可能会更加难以说服,自己的机会不多,必须抢先将皇帝拖住。
“三郎莫要担心,妾不过是忧心所致……妾昨夜做了一个梦……”
在武惠妃柔软的声音中,皇帝渐渐平静下来,他听武惠妃讲述着她昨夜的经历。而武惠妃的说法,也和她理解中的事实相差无几,她只是说她梦见了已经升仙的万安公主,又说她给自己托梦,就是因为不忍心看见子弑父、父杀子的悲剧,所以请娘娘替她带个话。
武惠妃的说辞几乎都是真的,除了李馥不客气的口气,和对她的威胁一个字没提以外——当然,也没提太子可能是无辜的,正相反,在武惠妃的转述中,太子的罪孽,仿佛是洞察三界的天人也认定了的。
武惠妃这番话说完,皇帝听完之后,脸上便连连变色,最后果然停留在一个沉思中透露着怀念的表情上。
“……原来是这样么,”皇帝轻叹一声,“朕也曾向上天祝祷,希望能见万安一面,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朕还以为……不过今日看来,万安她也不是对历劫之时的诸事再不挂怀,至少,她还当那个逆子是她兄长,也当朕是她的父亲。”
皇帝暂时没有承诺什么,但是武惠妃却知道,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当时没有处死太子,本就说明皇帝心中还有犹疑,自己原本还打算再动用一些筹码,让皇帝下定决心,但是如今,自己却只好亲手推翻这一切。
想到这里,武惠妃心中又泛起强烈的不甘,这种不甘,几乎冲破了她对死亡的恐惧,几乎冲破了她对那个声音的恐惧,她忽然浑身一颤,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仿佛又回到了昨日的梦境之中。
皇帝当然没有忽视武惠妃的变化,他正要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却又看见武惠妃面色铁青,双眼并不看他,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她的嘴唇开合,正在极为艰难地说着什么,方才武惠妃开始交代做梦经过的时候,就已经将殿内的人打发了出去,此时眼看武惠妃情况异常,皇帝顾不上喊人,而是先将耳朵凑到武惠妃唇边,要听清她到底想说什么。
于是,他便听到,几个冰冷得仿佛刚从刀锋中挤出来一般的字,正从他的爱妃口中一字一顿地蹦出:“害得、吾儿、如此,李瑛……必须、死!”
李隆基大惊失色,他猛地站起身来,又听见殿外传来的脚步声,“来人呐,”他喊,“让刘医正过来!寿王的情况到底如何!还有,速速去景龙观请丁道长、卢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