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了二姐,我要赶紧进宫了!老大老二别玩了,放下你们源表哥!”李馥回头吼了一声,又立刻站起身来,不等二姐再说什么,已经将手一挥:“二姐再见,我回头再过来看你!”
说完这句,她就一手拉着一个闺女,兔子一样跑了。
等李馥到了兴庆宫,见到她爹,也再没说这些朝廷上的烦心事。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父女俩四年多前,在幽州将军府见面的时候,都已经基本上说完了。
那一次,李馥甚至还和她爹念了两句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老杜巨巨的如椽巨笔,让她说起安史之乱的说服力都大了许多。
要不是真的相信了这些后事,她爹回去之后,才不会又是退位又是放权,甚至都没有认真阻挠公主参政这件事,几乎都像是换了一个人。
当然,货真价实的威胁也是有的,但是她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李馥先说完硬的再来一通软的,软硬兼施,才没让那次会面,以绑架皇帝收场。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眼下在兴庆宫里,她爹一边任由她两个不省心的闺女拿着一套茶具在那边玩过家家,一边和李馥说起这些小儿女的事,“……说是不恢复身份也就罢了,反正借着忠嗣的军功,你现在也有个郡夫人的封诰,左右谁都知道老三和忠嗣关系好,再让他给你升到国夫人也就是了。”
“不过你准备让我的乖孙女继续跟着你到处乱跑吗?!还有忠嗣,他还要继续在北面待下去吗?这不是要耽误了孩子的教育!”
李馥听得头皮发麻,同时庆幸还好老三那个臭小子还留在北面他爹那里接受操练,她爹上次来的时候也没过多注意他,要不然这时候指不定还得说出什么来。
李馥赶紧给一旁的高阿翁使眼色,又将话题转移到即将动身的旅游计划上,这才险险转移了她爹的注意力。
这次上皇出行,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几乎接近于微服私访,想想也是,若非如此,她爹想去哪自己摆驾去就是了,之前的北巡南巡不就是这样?也用不着她跑来撺掇他出门。
说起来,李馥这几年走南闯北得多了,自然知道现在的治安有多好,按照民间的说法,就是行走万里,连把匕首都不用带。这还真不是夸张,因为这不仅仅说的是路上没有盗匪,还有沿途人烟稠密,野兽绝迹的意思,只要不是特意进入深山,这年头单人出行都没有什么危险。
物阜民丰,四海升平,这么多年以来,这就是她爹治理之下的功绩。
李馥带了几个自己人,她爹也只是准备了一小队可靠的护卫,连同李馥的一对双胞胎一起,他们就这么出发了。他们一路以来,渡过了黄河长江,也看过了五岳风光,在各地的书馆里和年轻的士子辩论,也在路边的茶铺上和往来的行人交谈。
在南边,他们专门去看了看李瑛,李馥也没有避开,大大方方地和丽妃娘娘打了个招呼,双方都吓得不轻;在生了半刻钟闷气之后,她爹对于自己的第一代宠妃跑了这件事终于接受良好,李馥看到这一点,便又带他去见了个人。
王瑶这些年一直在扬州,她借用商盟的人脉,将女子惠生院和连带的托儿所在南面搭了起来,不管是蓝翔的业务拆分,还是商盟最近被收编一事,都没有太影响到这一部分的运转。
近几年,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王瑶越发喜欢和小孩子在一起。这一日用过朝食,她和往常一样,踱步到离家最近的那一间托儿所,明明还很早,但这里却已经是一片吵吵闹闹的景象了。
不过王瑶一进来,原本乱糟糟的吵闹声倒是很快平稳了下来,孩子们乖巧地和她打招呼,她也同往常一样关心他们的身体,也和他们的母亲打招呼,让她们不必顾虑,尽管放心去做自己的活计,孩子放在这里,他们会看好他们。
之后便又是到这里的后厨,去看看早点和一日吃食的准备,又是帮忙和这里看护们布置玩具和识字卡片,这样一番忙碌下来,她才看看时间,回去处理今天需要她处理的事。
等到这一日过完,便又只是平常而充实的一日,王瑶就寝之前,忽然想起,今日早晨,她仿佛在托儿所附近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错觉吗?错觉吧。
“真的不打声招呼了?”时间回到白日,李馥牵着不知是老大还是老二的闺女过来,作死一般地试探她爹。
“……不了,”她爹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赶鹅一样挥手赶她,“走走走,刚才我看那家酒楼不错,中午就在那里用些点心,你刚跑哪去了还拐带我大孙女?”
“哦豁,英雄所见略同啊阿耶!你女儿我刚才就带你外孙女跑去点菜了,还和他们后厨的师傅深入交流了一番,保证您吃得满意。对了,这是老二,您认错了。”
“……成天老大老二的叫!还是当娘的人!韫娘,哦不对,秀娘跟阿翁走,别和你们娘学坏了!”
“不啊阿翁,我就是韫娘,阿娘骗你呢。”
“哦哟你这个小机灵鬼,还学会装傻充愣了?你是老大老二我还分不清吗?就骗你阿翁一个老实人!”
李隆基:“……”
李隆基:“到底是老大还是老二???”
“是韫娘啊!”“是秀娘啊!”
第173章 番外三,杨玉环,安禄山
洛阳春日如锦, 碧色的阑干边,一支鲜红的杏花开得正盛。
难得来到东都的皇帝正在和他阿耶说闲话。
“阿耶就打算呆在太初宫不走了吗?”李嗣升揣着手站着,姿势实在称不上体面,他们父子二人正立在一条连接一片开阔地和亭台的连廊上,离他们不远处的那处开阔地上, 正铺着成片的舞茵,三两成组的乐手伶人, 和穿着舞衣的女子们,正在那片地方井然有序地忙着什么。
悠悠曲声传来,躲在一片明媚的杏花背后, 两代圣人可以不受打扰地说话, 于是李嗣升不讲究的姿态, 自然也就只有身边三两人看见。
不过对于这对大唐最尊贵的父子来说,他们的闲话, 也不可能是真正的闲话。李嗣升问完那句, 便又话锋一转:“十八弟家中添丁, 您也不回去看看。”
皇帝口中的十八弟, 正是寿王李瑁,也就是旁人眼中,曾经唯一对当今圣人的储位有威胁的皇子。
而在当今圣人的储位稳定之后,上皇很快指定了和如今的皇后、当时的忠王妃同出一族的韦氏女为寿王妃,也无形中证实了这一存在于忠王和寿王之间的竞争关系。
无他,无非是想保证李亨上位之后,和寿王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过于紧张的意思。
李亨对他爹的心思洞若观火, 但是他当然没有插手此事的理由,如果这样能让十八弟和阿耶都放心一些的话,自然没有问题。而至于京兆韦氏,他们巍然大族,几乎每一代都和李家人联姻,也不止一次出现这种在政争双方都有人的局面,当然懂得分寸。
不过,因为寿王曾经受过毒物侵害的缘故,他虽然成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子嗣,不知内情的人都开始议论,是否是皇帝对寿王动了手脚。这也难怪李亨跑到洛阳来,和他爹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寿王府中添丁的喜讯。
“……嗯,我就不回去了,等他孩子长大了,让他带来看看罢,正好他妹妹咸宜也在这里。”
上皇若有所思,说起寿王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富家翁说起自己懂事却有了隔阂的儿子,“他有他的难处,但现在既然儿子也生了,我也希望他别再钻牛角尖了。”
作为废太子事件中的当事人之一,李瑁的处境确实尴尬,而和废太子不同,他的尴尬境遇在这件事之后依然没有结束,而且他本人的性格内敛,在这些年中,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否犹然耿耿,甚至这一芥蒂,又有多少是冲着他的父亲去的。
如果能够离开长安,大概也能让他更容易放开心胸。
李嗣升点点头,领会了他爹处置中的好意,于是他依依不舍地将自己的手从袖子中拿出来,指了指远方的那一大摊子:“洛阳歌舞大剧院已经改造好了,阿耶这次海选,民间确实没什么声音,说起来也挺不容易的。”
说到洛阳大剧院,以及海选歌舞剧演员,就是上皇退休之后,将自己的精力都投入到曾经的业余爱好中去的结果。
如今已经是至德六载,当年他们的爹被七妹拉出去闲逛了一圈之后,胸中的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也不知是因为七妹又和他说了什么,抑或是在深入了解了如今百姓的生活之后,老圣人本人有了什么感悟。总之,在他旅游完了之后,老圣人便干脆没有回到长安,而是径直在洛阳太初宫住了下来,同时,还彻底放手,不再关心朝廷那边的事。
这倒是方便了李嗣升和永昌公主、灵昌公主以及最近由暗转明,开始负责法制建设的宁亲公主在长安各种搞事。而与此同时,洛阳这边,其实热闹也一直没有少过。
这新改建完成的洛阳大剧院,以及新剧目主要演员的海选活动,就是俨然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型歌舞剧 编导,什么时候达到张导那样的水平,那就牛逼了”(七妹语)的老圣人的全副心血所在。
而因为这些年,围绕着几位公主参政的几次论战,以及民间给女子提供的活计越来越多的影响,大唐中女子的地位进一步提高,而唐人一向是个热爱歌舞艺术的群体(宴饮的时候时常拉着主人就跳起舞来),于是在老圣人的推动下(以及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七娘的启发,和暗中操纵舆论),适合多人欣赏的大型歌舞剧,渐渐成为了一种高雅的艺术。
参与其中的演员、乐师,也不再仅限于身份低贱的乐籍伶人,其中水平高超的,按照出现不久的新名词来看,便足以被称为“艺术家”。
而随着洛阳歌舞大剧院的正式改建完毕,可以想象,在民间和特权阶级中都有了一定基础的大型歌舞剧,即将成为东都人民,业余时间里另一种陶冶情操、放松身心的形式。
也正因为此,第一次举行的海选,才不仅仅能招揽来不计其数的散落民间的人才,也能招来好奇的贵族女郎,而她们都不必担心因此背上什么不好的名声。
于是诚如李嗣升方才所说,这次海选开始之后,大部分人并没有认为,这是老皇帝给自己选美的举动。
他爹眼看就要留下一个千古圣君的名声,退休之后又找到了值得全身心投入的另一项事业,李嗣升可不想这件事被人歪曲了。
可见皇帝纯孝,诚不我欺。
他们父子间又说了两句真正的闲话,另外一边,今日海选的最后阶段也终于结束了。
一位身穿紫衣的高品级内侍,和一位做少妇打扮的年轻贵女,领着几位还穿着彩衣的女郎走了过来。
两代圣人当即停止了闲话,李嗣升赶紧恢复了大概看得过去的仪态。
行礼之后,那名年轻贵女抢先说话,“回禀阿耶,三哥,这就是今次选出来的几位了,阿耶看看,她们哪一位最合适当主角呢?”
说话的人正是和寿王同母所出的咸宜公主,武惠妃薨逝的时候她年纪不大,倒是没有她兄长那样的心事,而自从出嫁之后,她便一直在洛阳这边,正好上皇在东都长住,她便也经常入宫陪伴。
随着咸宜公主的话语,在她和高力士身后的几位女子一一出来行礼,她们都是经过层层考核走到最后,每一个人的身姿、舞技和舞台表现力等等,都是百里挑一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们之中难分高下。
李嗣升对这些事一向欠缺鉴赏能力,他本质上也是个缺少艺术细胞的技术宅,不过即便是他,在这几名女子分别出来行礼以及自我介绍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其中一位肌肤微丰、面孔鲜妍的,一举一动都是明显的鹤立鸡群。
不过品评这些人的相貌,就不是他一个正年轻的皇帝该做的事了,这是要给出错误暗示的!李嗣升一言不发,看过一眼也就不再看,只是等着他爹发话。
结果等来等去,他却迟迟没有听到他爹的声音。
李嗣升转脸一看,便看见了他爹脸上极为挣扎的表情,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咋了?阿耶还真看上人家了?不至于吧???其实这些年宫里也不缺人啊?不过就算看上了吧,但也不至于这么失态吧?说句不好听的,阿耶上了年纪归上了年纪,但也从来没委屈过自己啊!?
“……都不行,赐金放还。”就在皇帝的胡思乱想之中,老圣人的声音终于传来。
在一片难掩惊愕的面色中,李嗣升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
“听说你们见到杨玉环了,怎么样,是不是闭月羞花?”某位到处旅游的七娘,这次又独独只带 了个一脸严肃的小男孩,专程跑来洛阳看她爹的大型歌舞节目。
根据她以前的经验,她爹的水平越来越高了,不看是会后悔的。
她爹一脸庄严肃穆,好像这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而在旁边查看某种嫁接梨树今年开花情况的当今圣人,则是发出了憋笑的声音,“诚然诚然,确实确实,古今罕见,难得佳人。”
“我记得她已经嫁人了,”李馥和她三哥挤眉弄眼地八卦,“就是寻常人家,弘农杨氏说起来门第挺高,但是她家就剩下一个空架子了,这事我早就知道,就是忘了和你们说。”
“不必不必,忘了和我说没关系,忘了和阿耶说才是不成的。上一批鸭梨化渣特别好,七妹你上次托人找来的西域种果然不错,嫁接之后改良效果确实好。”
“是吧!我就说那种梨子虽然吃起来涩涩的,但是在软嫩方面确实有长处。其实我也不是真忘了,就是吧,三哥你懂吧,是吧,啊,担心嘛。”
梨树下的皇帝一本正经地点头,看上去简直再正直没有,全然没有打趣自己老父亲的意思,“不过兜兜转转,见面也就见面了。据说因为这一次,咸宜倒是心里过意不去,和那位杨氏关系不错起来。再过几个月就有大鸭梨吃了,今年的挂果率应该不会低。”
“这样?不过说起来,她们投缘不奇怪,毕竟是前世的姑嫂。我感觉以杨氏的门第,当年能嫁给寿王,说不定里头就有咸宜的关系。哎呦,这不是三哥你的宝贝草莓吗!?舍得端出来晒太阳了!阿震快来!赶紧薅一把,洗洗给你阿翁吃。”
“好的娘,来了娘。”
“诶等等等——!算了,阿震这么老实的孩子,都要被你教坏了你知道吗?”
“……啧,三哥,这你可就被他骗了……说出来你不信啊,他比他姐姐们还要——你看你们这就已经不信了吧?要不我怎么懒得说呢……我真的不是偏心眼啊!阿耶和三哥你们别这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