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馥对神棍的作风无语凝噎,不过也老老实实地完成她出家之后的“本职工作”,并总是自作主张地在念完经后和太上老祖宗唠唠嗑。
“弟子本来打算在观里把水泥烧出来的,不过后来一分析,才发现这不仅是试验配方的问题,控制温度和时间就一定要搭起窑来烧,所以还是写了个试验方案扔给阿耶了。”
李馥原本已经把观里的丹炉打扫出来,准备自己徒手炼水泥。不过她随即就发现,丹炉这种结构利于导热不利于保温,实际上很难升高到一个恒定的高温,可见道士们骗人很溜,实际上丹炉的技术含量远远不如这个年代已经能烧出唐三彩的瓷窑。
李馥在心里记了一笔,以后一定要记得把这个结论告诉阿耶,以免他也开始求仙问道,服食丹药什么的。
水泥的技术含量不高,李馥还记得自己学过的建筑史,据说最早罗马人就开始利用火山灰和黏土的混合物,而这种建筑材料的特性就已经和后来成型的火山灰水泥接近了。
既然如此,李馥也不担心最后弄不出来。水泥的烧制中肯定还会有各种问题,但穿越的好处就是,即便一时遇到挫折,她也不会怀疑大方向的问题,知道继续努力绝对有结果。
李馥作为一个建筑师而非工程师,觉得自己最大的用处,除了用素描唬人之外,恐怕也就是能在所有看似都不靠谱或者都很靠谱的技术突破方向中,指出经历过实践检验的那一条。
“……所以弟子觉得,还是要利用群众的智慧啊!自己闷头蛮干是不行的!看来要在马球消息上登一个科普栏目了,不如先推广阿拉伯数字吧?我看念奴他们学得也挺快的,可见小学数学完全没有难度嘛!”
李馥这句话若是被念奴他们听到,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抗议的。李馥心目中的小学难度,在他们看来,却是先要从头学会一门全新的符号,紧接着就要迅速用这门新学的符号进行复杂的乘除运算。那些题目,他们用算筹且还算不出来呢!
如果不是李馥逼着,他们哪里能一题一题地做下去?早掀桌子不干了!
李馥的小课堂开起来之后,除了小学数学暂时就没讲别的,计算和量化毕竟是一切科学实践的基础。而相对于她直接扔给梁令瓒的物理书,她对数学的期待更加具体,因为竖式算式相对于这个年代的算筹来说,实在是不知道快到哪里去了。
更何况,即便是不识字的文盲,在日常生活中也要时刻用到数学。
李馥决定自己在马球消息上投稿,但她又怀疑她爹这个顽固的统治阶级会在普及知识上给她设置障碍,于是打算先斩后奏,绕过她爹直接和卢齐物联系,反正卢·扑棱蛾子·齐物时不时要来给她讲经,到时候塞给他就是了。
“那就这么定了,祖师保佑,弟子的科普专栏能被识货的人看见,阿门,啊呸,无量寿福!”
李馥完成早课,回到后殿,此时她的晨馔也正好摆上了,李馥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守孝期间的饮食,又将豆卢姑姑喊来,说了今天的安排。
“今日不分班了,都来考个小测验,我正好写点东西。”
豆卢姑姑一脸见了鬼。
李馥觉得豆卢姑姑又不需要考试,何必做出这种感同身受的表情来呢?
“姑姑是担心没人干活吗?放心吧,我早考虑好了,我一会出的题量,他们考个半天也就考完了。”
豆卢姑姑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很想实话告诉李馥,说公主感觉的半天的量很可能他们一天都完不成,他们每天在公主面前咬牙硬撑,回去就抱头痛哭……但看着李馥一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我的人就是这么优秀的表情,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馥一无所觉地来到了教室,又一无所觉地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出完了一黑板的题目(黑板和粉笔是宫里的监作前两天做好送来的,李馥试用两天,已经向她爹打报告可以推广了,连同水泥的实验方案计划书一起),然后她就掏出自己的炭笔和随身笔记本,开始打起科普文的草稿来。
既然是科普阿拉伯数字的优越性,那么就一定要有简单明了的例子。李馥先是列出了阿拉伯数字和汉字数字的对应表,又给出了数字符号的记忆方法(她在教学过程中摸索出来的,感谢认真学习的同学们),接下来就是十进制的定义以及加减乘除的运算符号,然后她就给出了一个例子。
假如某地共计有耕地伍仟柒佰捌拾陆亩,而此地人口共有捌佰肆拾玖人,那么且不论这些人中有多少壮劳力,多少老幼妇孺,要将这些地平均分给这些人的话,每人应该分得几亩呢?
这就是一个简单的除法问题,李馥相信学过九章算术的人都能算出来,只不过在计算伍仟柒佰捌拾陆除以捌佰肆拾玖的时候花掉的时间(说起来,李馥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用算筹算这个),和用竖式算式计算5786/849花掉的时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李馥写完这些,觉得第一次科普到这个程度就差不多了。
她写这篇短文的时候,考虑到马球消息的读者都是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士绅,就没有像教念奴他们一样从个位数的加减乘除算起,而是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一个有一定应用背景的例子,希望能够引起他们的兴趣。
而且,这一定是一篇从左到右横向的短文。
李馥敲定完草稿,慈祥地看着下头一群脑门冒汗的学生,又翻开了新的一页,写起接下来的教学大纲和实验计划来。
“后排同学不要做小动作哦,我听得出是谁。”李馥头也不抬,就将下头两个人高马大的内侍吓得面色铁青。
在心里给那位叫刘朝臣的内侍记了一笔,李馥觉得自己的耳力和记性还是有点用处的。
太子来到万安观的时候,就看见一扇紧闭的大门。
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这附近真是诡异地安静,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在宫里。
不顾身后内侍的劝阻,太子亲自上前,“砰砰砰”地敲响了道观的大门。
第31章 丽妃
李馥听见了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她忽然抬头, 将正在艰难计算的念奴他们惊得一跳, 生怕她又要指出他们之中又有谁不守规矩了。
“与你们无关, ”李馥慈祥地一笑,“有客人来了, 一会豆卢姑姑肯定要来叫人了,先把笔都停下吧,今天暂时考到这里。”
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不过随即明白客人来了的意思,立刻行动起来。
这时就显出他们的训练有素, 不过一眨眼, 他们桌子上的试卷就被收到了李馥手里,而李馥也被回到自己角色的尹善和念奴摆弄起来, 将她周身上下整理、检查了一遍, 才让她乖乖出去见客。
等到豆卢姑姑匆匆跑来通知他们太子殿下到来的消息的时候, 她就看见李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李馥见到太子李嗣谦时, 他人在正殿, 正在陈延年的陪同下上香。
李馥带着两个侍女从后殿走来, 身上的道袍彰显着她此时的身份,李嗣谦看着她沉静的脚步, 觉得自己从没认识过这个妹妹。
“我来看看你, ”太子开门见山,“你毕竟是我妹妹。”他将下巴一抬。
李馥平静的脸色几乎要裂了。
听他这口气,好像自己是犯错被发配冷宫了一样。
太子二哥也不过十一二岁,李馥不想和他一般见识, 直截了当地问:“殿下来这里干嘛?”
太子噎了一下,他往日和七娘接触不多,不明白她分明都被逼出家了,怎么还能一副没心没肺得理直气壮的样子。
但是他今日来也不是找事的,太子咳嗽一声,自己踱步进了侧殿,又将自己带来的人都留在外面和陈延年大眼瞪小眼。
李馥也独自跟了进去,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就开始接着写教学大纲,“二哥你有话就快说,七娘可是很忙的。”
李嗣谦头一次被人如此随意地对待,又听到李馥叫他“二哥”,李嗣谦心里一阵别扭,好歹叫一声“二阿兄”?说实话,“二哥”这种没有上下尊卑且像是胡人那边的称呼,他几乎只在李馥这里听到。
但听习惯了,好像也有种更家常的亲近……
嘁,我瞎想什么呢。
“我找你有事。”李嗣谦见李馥毫无抬头的意思,只好放下架子,主动说。
“对呀,什么事啊大佬?我们往日不来往的,你还总看我不顺眼不是?”李馥发现别人有求于她,就把不住嘴上那道门了。
李嗣谦看着李馥清澈的眼睛,顿时觉得开口更加艰难了,“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弄来。”他忍不住又绕了个弯子。
李馥结结实实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二哥,你一定从没求过人吧?”她不客气地戳破了李嗣谦的虚张声势,不过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说的是句废话,要是大唐的太子都习惯了求人,这大唐迟早药丸。
“嗨呀,七娘失言了,殿下不要怪罪。”李馥老老实实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又堂堂正正道了个歉,虽然在太子看来还是那么随意。
“……叫我二哥就好。”
李馥一笑,觉得太子也不是那么假模假样了。
“这就对了,咱们兄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的?”李馥人小鬼大地点评一句,又当真好奇起来,“有话直说吧,二哥有什么需要七娘帮忙的,七娘如果能办到,一定不会推辞的。”
再看见李馥那双清澈得像湖水一般的眸子,李嗣谦这下确实觉得,接下来的话要好出口得多。
于是李馥就听到太子想请她去给他的生母赵丽妃消灾祈福的请求。
李馥简直都惊呆
了。
“……等等,我还是不明白,生病了找医师啊!找皇后殿下啊!她不会不管的?而且就算要找道士吧?随便哪位真人不都比我强得多?你七妹我才刚出家!再者说,丽妃娘娘她,呃,恕我说句不恭敬的,她巴不得没有我这个人,你让我过去,是气她呢,还是给她治病呢?”
然后,李馥就听了她太子二哥表情冷淡、但滔滔不绝地倒了一通苦水。
看来这孩子也是憋得狠了。
“……丽妃娘娘这病,就是心病。”李嗣谦一脸冷淡地总结道。
李馥总算搞明白了,赵丽妃是在听说刘华妃——也就是皇帝的长子、她大哥李嗣真的生母,在上皇出殡之后突然声称有孕的事之后气病的。从李嗣谦的表情判断,赵丽妃应该就此很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无非就是说刘华妃这一胎一定是在孝期勾引皇帝怀上的,而不是她声称的在上皇去世前就怀上了呗,李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她爹未必干不出这种事。
不过丽妃的抱怨应该还没有传到她爹耳朵里,只是通过丽妃宫里的人,告知了李嗣谦,于是李嗣谦此前已经将他娘暂时稳住了。
但丽妃被她儿子摁住,不能冲出去找刘华妃撕个痛快,想必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于是就“顺势”病倒了。而且这病装得越来越真,不请人去看看已经说不过去,而丽妃恐怕还没死了痛骂华妃(传出去更没脸的其实是她爹)的心,还指望着通过这病将华妃的事传出去,于是这病,还不是谁都方便看的?
但也不能找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而且才这么一丁点大的人啊?
“七娘没有治病的能耐,且皇后殿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二哥你不如直接和殿下说吧。”
李馥觉得,丽妃病了的事皇后不可能不过问,如果太子是顾虑皇后对丽妃的看法,才想让她去一趟,把皇后派去的人堵住,这也未免有点太想当然。
李嗣谦却摇了摇头,“我并没有瞒着殿下,是殿下建议我来找你的。”
呃……这就超出李馥的理解能力了。
她自问,自己什么时候给了皇后自己还能治病的错觉?而且皇后肯定是知道自己身边跟着陈延年的,他就相当于皇帝派来的耳目,让自己去看丽妃,就等同于把丽妃的怨怼放到了皇帝眼皮子底下,让他知道自己孝期滚床单的丑事被人看出来了,还被自己的妃子指着鼻子骂……
说真的,皇后这该不会是个借刀杀人之计……吧?
唉,不是太懂你们玩宫斗的,心思太复杂。
李馥不想给人做刀,直接把自己的猜测倒给了太子。
孰料李嗣谦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皇后殿下大概是想敲打丽妃一下,同样,也是给圣人提个醒。”
提个醒哈?提的什么醒?丽妃太不消停你管管大概算是一个,而另一重意思该不会是——老娘也忍不了你干的这恶心事儿了吧?
李馥嘴角一抽,在心里向太清老大抱怨了一句:劳烦您老再给阿翁传句话吧,虽然我也觉得孝心不能体现在滚不滚床单这件事上,但按现在的观点来看,他老人家这个儿子,大概是不太能要了。
不过说真的,如果李馥是她爹,也确实干了这件亏心事,但被皇后这么借着女儿的手怼到面前,纵使明面上理亏,心里对皇后的看法,可一定不会很美妙。
这至高无上的夫妻俩,以后难免要干起来。
李馥盘算完皇后,又盘算起眼前的太子二哥来,因为听他的意思,是他虽然看出了以上全部,但依然觉得自己去一趟比较好?
李馥捂起脸来:“二哥,你不要暗示了,我真的还小,不是很想懂你们这些人的复杂心思。”
这下轮到李嗣谦嘴角一抽,之前他听见李馥将“皇后借刀杀人”的意思明明白白讲出来的时候,其实心里被她吓了一跳,只是面上装得平静罢了。没想到这个妹妹在这上头看得明白、而且敢说,却又在更简单的地方犯了傻。
“……其实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请七娘去给丽妃娘娘消灾祈福。她看见是七娘来了,自然什么都不会说,如果她再有脑子一点,当场就应该病‘好’了。”
即便说的是自己生母,李嗣谦的语气里也免不了带出几分嘲讽来。
看见我去,所以什么都不会说?
哎呀,李馥一拍脑门,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谁啊?今年又才多大啊?丽妃哪里会在自己面前满嘴跑火车?
丽妃被儿子摁住不能出去乱嚷嚷把事情闹大,就指望来看病的人帮她一把了,如果来的是个外来的道士或者医师,那她对外人说一说皇帝和刘华妃的丑事,还能达到败坏华妃名声的目的,把妖妃的帽子扣在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