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公主搞事日常——烟云一盏
时间:2020-01-18 09:18:24

  于是圣人亲自指示,让王晙用热气球吓唬吓唬受降城的首领们也就可以了,不要总是砍人砍人砍人,快过年了,怪不吉利的。
  王大夫砍人的心愿又一次落空,同样在他隔壁的张说张燕公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松,像是自己原本有什么十分危险的使命,但现在却不必去做了一般。
  嗯,也许是因为不必替智障同僚收拾烂摊子,今年能过个好年了吧。
  等到了新年的时候,突厥那边派遣使节来贺岁,同时还转达了他们毗伽可汗求和的消息。
  毗伽可汗的汗位,是他弟弟阙特勤杀光了前一代默啜可汗的所有儿子和亲信之后夺来的,也所以,毗伽可汗上位四年,但他在突厥诸部中的威信却还比不上从前的默啜汗。这次出兵原本是他在诸部中建立威信的大好机会,而第一步掠夺拔悉密也确实为他带来了不少好处。但紧接着,他的牙帐兵马大败于唐兵之手,回去之后,还在草原上传播唐兵能召唤鬼神消息。
  抢劫唐人原本没什么,但抢劫能够召唤鬼神的唐人就完全不一样。
  对于毗伽来说,他必须立刻做些改变,否则,不仅他的汗位不稳,他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可能都要不保。
  朝廷也不是第一次和突厥打交道,完全明白和突厥讲和也没用,他们被打怕了就什么都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但这次又有点不一样。
  去河西的监察御史回来了,他们还带回了杨敬述关于突厥中情况的最新情报。于是朝廷就知道了毗伽可汗的顾虑,所以皇帝就和他的宰相们认真讨论了一下,如果这次不同意突厥的求和,有没有可能,毗伽汗会直接被手下人砍了祭天。
  这件事很难说,但试一试也没损失,说不定就能把突厥拆了,用其中一部压制另外一部。
  两位宰相的意见也是,反正即便答应了突厥的求和,他们往后还是要入侵,朝廷也不可能不防备他们了。既然这样,那这次就不如先拖一拖,看看情况再说。
  突厥的事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不过,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从开元八年年底到开元九年的正月这段时间里,皇帝的心情一直不错。
  他心情一好,就想去自己亲自指导的梨园歌舞剧团排个大型歌舞表演什么的。且这时,他正好又得到了杨敬述送来的《婆罗门曲》,这曲子是天竺舞曲,又是经过西凉这条路传过来的,听着就和以往的曲风都很不一样,李隆基一听就灵感大发,直接改编成了适合大型乐队合奏的舞曲,还让梨园子弟排了相应的舞蹈,将之命名为《霓裳羽衣曲》。
  在彩排第一场的时候,他本人还亲自上阵,给新排出来的《霓裳羽衣曲》打羯鼓伴奏。
  皇帝玩得各种开心,但他自己却忘了,从开元八年下半年开始,他就几乎没休息过,整个人的身体状态都不算很好。而紧接着又忽然放松、玩得太狠。这样两种疲劳叠加,皇帝就忽然生了病。
  年还没过完,皇帝就病倒了,这可不太吉利。
  但好在,这病也不是大病,无非就是过度疲劳导致抵抗力下降,于是得了重感冒而已。李馥去看过她爹,她爹还乐呵呵地和她打了两局双陆,又交流了一下龙骧队得了这一届马球联赛的总冠军之后,李馥究竟赚了多少钱。
  李馥能告诉他吗?当然不行了!说出来吓死人,她足足赚了有三万贯,恐怕已经将官方奖金池里的钱都洗劫了!可见赌博是真的容易让人冲昏头脑……
  李馥和她爹斗嘴斗得欢,所以她对她爹的身体状况还挺放心的。
  李馥没觉得这是件大事,但有人却不这么觉得。
  这年头,人一旦活到了三十
  后半,几乎就到了要考虑后事的年龄了。
  李馥没有这根弦,但是由于皇帝病倒,而想到“翌日”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
  于是没过多久,在李馥估计她爹的病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就忽然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薛王叔父王妃韦氏的弟弟,内直郎韦宾,被她爹下令活活打死了!
  罪名是,私议休咎!
  “是在朝堂上直接杖死的,”扣儿的脸色有些透明,她的语速飞快,“圣人特意召开了一次小朝会,就为了、呃,就为了让其他人看这个。”
  李馥一时没说话。
  “……这事没完,薛王叔父惨了。”李馥自言自语一句,扣儿的脸色看上去很差,李馥对扣儿摇了摇头,让她不必再问这件事。
  私议休咎,也就是说,那位内直郎韦宾,和别人私下里议论了皇帝的身体状况。
  至于这个私下议论到底是什么程度,是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圣人的身体怎么样?”还是鬼鬼祟祟地打听“你给我说句实话,圣人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其实谁也不确定。
  李馥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那位韦宾不是薛王妃的弟弟,他绝对罪不至死。
  李馥再次让扣儿不要打听这件事,之后就让她下去了。李馥一个人坐在后殿的窗前,静静思考着这件事的意义。
  李馥从没见过她爹反应这么大。
  当廷杖死这一处置,明显有向人示威,或者说杀鸡儆猴的意思,若说她爹半点不怀疑薛王叔父参与了此事,李馥是绝不相信的。
  也许是人生病的时候特别脆弱,也许是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她爹已经不可避免地表现出对亲近的人的猜疑,而触发这一切的,仅仅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感冒。
  李馥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李馥带上一篮子黄油曲奇小饼干,亲自去清思殿见她爹了。
 
 
第113章 保证书
  甜食让人心情愉悦, 特别是生病的时候。
  李馥亲自给她爹煮了一壶奶茶,倒了一杯放在咔嚓咔嚓啃饼干的她爹面前。
  “阿耶身体大好了吧?”李馥捧着自己的杯子呼呼吹气, “如果身体好了就不要吃太多哦, 会长胖的。”
  李隆基伸出的手顿了一下, 然后就把小竹篮里剩下的饼干都吃了。
  “……幼稚了啊,幼稚了。”李馥无比端庄地看着她爹, 按照往常她都要翻个白眼的, 但她最近觉得正经八百地说怪话更有杀伤力,“阿耶你看,小七也问过你身体好不好了,那阿耶要把小七也打一顿吗?”
  李隆基面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 他用前所未有的眼神盯着李馥, 李馥淡定地盯回去。
  她爹的心情, 看上去正处于暴怒和难以置信之间。
  天子的怒火,这还真不是开玩笑的,看来她这个死作得还挺大。
  李隆基将口中的饼干咽了下去,又端起面前的奶茶一饮而尽, 李馥一动不动,一双清澈的眼睛就这么平静地透过她面前杯中升起的白雾望着他。
  李馥看见, 她爹的表情就在她眼中渐渐无奈起来。
  “谁给你说的这些闲话?你自己不说,朕就要找人问了。”
  李馥心里松了口气, 她爹这句话一出口,她就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她爹的反应属于比较温和的一种, 不是她预想过的最坏情况。
  李馥:“是七娘观里的人告诉七娘的,不过他们也是担心七娘触了阿耶的霉头。宫里的人没有明着议论的,但私下里大都知道了,原因也几乎都是这样。”
  李馥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宫里的传言真的流传得这么快,而她也没有在特意留心前朝的一举一动一样。
  她判断她爹基本信了。
  李隆基缓缓呼出一口气,“……你还知道这会触朕的霉头?我看你是不知道。”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但李馥就是知道,他反而比方才要放松得多了。
  李馥延续着她平静到淡定的表情。
  “阿耶你看,”李馥说,“虽然明面上没人说,但实际上所有人都会在阿耶面前回避这个话题。就像阿耶肯定知道,薛王叔父今后对待阿耶的态度不会再一样了。”
  瞬间,李馥便看到她爹脸上露出了一丝被刺痛的神情。
  原来,她爹还会在意他和兄弟间的相处不能再如以往一样亲密无间,他还会介意今后薛王叔父很可能要用诚惶诚恐的态度面对他,他并不享受来自兄弟的恭敬中带着疏离的关系……李馥确定了这一点,顿时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没那么艰难。
  “阿耶接下来要安抚薛王叔父吧?小七猜?”李馥不惜露出自己对帝王心术的了解,不那么小心地迈出了作死的第二步。
  皇帝的表情反射般地高冷起来,像是忽然在李馥面前戴上了一张君心难测的面具。
  李馥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着她爹的眼神变得深邃、脸上的肌肉突然变得如铁如石,他开口了,声音中仿佛也没有蕴含任何情绪,“七娘猜这个做什么?”他问,“七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接连两个反问,没有透露任何正面信息。看来,她爹是把她当需要认真对待的谈判对手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这么猜,当然是因为这只是十分套路的帝王心术而已。
  对,李馥一开始也怀疑过,她爹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疑心病,是因为怀疑薛王叔父打听他的身体状况而震怒,但因为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处罚兄弟,于是才杀鸡儆猴。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以她爹的脑
  子,即便一时冲昏头脑,但之后也肯定想得明白:即便他生了重病甚至忽然去世,薛王叔父有谋篡之心的可能性也很小。而即便薛王叔父身边有人存了这个心思,薛王叔父是被他人利用的,那薛王叔父本人就更加无辜,他也是被无端裹挟的受害者。
  那么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他这次的处置背后的意思其实是——他要用一次空前严厉的手段,来震慑所有意欲挑拨他们兄弟之情的人。
  换句话说,这是她爹对薛王叔父的保全之策。
  而这一手段的后续发展,也必定是她爹对薛王叔父的刻意安抚,以及薛王叔父的战战兢兢、愧然领受,以及从此对她爹不敢亲近,不敢忘记君臣之别,做任何事前都三思后行……
  就和自古以来,任何一位下场不坏的皇帝的亲兄弟一样。
  “七娘知道啊,”李馥跳过了她爹的第一个问题,她看见她爹的眼神变得更加渊深,头一次,她在面对她爹的时候感到了毫不留情的压力——这就是靠两次政变,从皇室的边缘人登上帝位的当今天子,这就是登基十余年、将天下治理得日渐繁盛的大唐皇帝。
  她控制住自己本能的防备,她想到她爹方才露出的一丝刺痛,又想到历史上仓惶奔逃出京的唐明皇,她的表情不自觉变得冷淡超脱,甚至有一丝丝……悲悯。
  她爹先前的反应告诉她,在这件事里,她爹确实没有故意敲打薛王叔父的意思,她之前最坏的猜测完全落空。
  这是件好事,但李馥却不由对她爹更加同情。
  “七娘当然知道,阿耶既是在震慑宵小,也是在保全薛王叔父。阿耶没有玩弄手段,这只不过是身为圣人不得不做的事罢了。”
  李馥对她爹点了点头,她终于喝了一口杯中的热饮。
  她低头看着杯中浅褐色的奶茶,丝滑柔顺的口感还残留在她口腔,她轻声说:“阿耶没有猜疑薛王叔父,但薛王叔父,却不敢当圣人今后也不会猜疑他。”
  李馥今日来找她爹有两个目的:第一,她要确认她爹是否已经疑心病发作,有利用这件事敲打薛王叔父的意思,而这一可能性已经被排除;第二,她还要确定她爹对现在这个结果的态度——是有些无奈但依然接受现实,认为皇家虽是亲人但更是君臣,他们之间要谨守上下之别才能长久;还是,虽然不得不做出相应的处置,但心里并不认为这样是对的。
  第二个问题有些冒险,但她觉得现在时机正好,她有机会得到她爹的心里话。
  “五叔以后会畏惧你的,阿耶。”她抬眼,从杯沿上看她爹,皇帝的脸色仿佛不为所动。
  她又微微垂下眼眸,用余光看向她爹放在桌案上的手。
  她爹的手攥紧了。
  果然,她的策略是对的,她判断,在她将话题往薛王叔父的心态上引之后,她爹会不自觉和薛王叔父共情,代入薛王叔父此时尴尬的处境。
  病人是更脆弱,但他们也更多愁善感一些。
  李馥丝毫不觉得自己有趁虚而入的嫌疑。
  她又低下了头,右手捏着杯中的银匙,将杯中半满的液体左右搅动:“阿耶认为这样是对的吗?怀疑一旦滋生,亲人就不得不互相防备起来,最后进退失据,更加惹人猜疑。”浅褐色的液面在两侧杯壁之间来回震荡,杯中的波浪越来越大,终于溅出了杯沿。
  “哗啦。”李馥为她的“杰作”配音。
  这就是猜疑链。
  侍立在父女二人身侧的高力士拿着一块巾子,要将李馥的手和杯子擦干净。
  李馥对高阿翁摆了摆手,自己接过巾子擦起来:“……就像这样,怀疑互相放大下去,最后造成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那时候回头再看,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她抬头看她爹,右手拿起方才那柄银匙挥了挥,“哦,对了,就是从现在开始的。”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他的心理活动完全封闭,这一次,李馥不再能从他的脸色抑或是他的动作中判断出他此时的想法。
  沉默良久。
  “……七娘这是在讽谏呐。”皇帝说。
  李馥点点头,她手上还有些黏腻,她打算回去再好好洗手,“对,七娘就是这个意思。”她顿了顿,微微倾斜头颅,“那么,阿耶的答案是什么呢?即便这会开启无穷的猜疑,但这也是对的吗?”
  ……
  李馥回到万安观,将她爹亲笔写下的一幅字交给豆卢姑姑,“收好了,圣人手写的保证书。一会拿个结实的盒子装好放在前殿的匾额后头,我答应阿耶给他供在三清像前的,以后说不定有用。”
  豆卢姑姑一脸黑线,完全不能理解“保证书”是个什么玩意儿。
  李馥嘿嘿一笑,“就是保证不会忘记初心,要将大唐建设得繁荣富强的保证书啊。”机会难得,她好不容易磨着她爹写的,“还有具体点的,比如不会无端猜疑兄弟,不会在儿子里头养蛊之类,总之挺长的,我当时想了半天,觉得再没遗漏,才放过阿耶的。”
  李馥还记得她爹听见她这些奇奇怪怪的要求时,和此时的豆卢姑姑如出一辙的黑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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