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迦月跪了下来:“还请陛下不必顾念往日旧情,所有后果,臣妾一力承担。”
她这副样子,让赵昀又爱又恨。
爱她的担当,又恨她的无情。
杨太后在一旁看了半晌的好戏,此时也忍不住开口了:“皇帝,这贵妃要自证清白,也是为了皇室的脸面着想,你又何苦拦她?若是皇帝下不去手,那哀家来担这个责。”
“母后,万万不可啊。”赵昀急了,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将事情揽下来道,“人命关天,此事容朕再想想。”
赵昀所谓的想想,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他以为只要将这件事情压下来,就不会有人提起。
但万万没想到,流言愈演愈烈,竟然从宫里流传到了民间。
就连上朝的时候,也有几位朝臣状似不经意般提起,到了最后,连史弥远都来过问了,言辞之间,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态势。
“盐贩之事,朝中已经多有不满。还请陛下妥善处理此事。”史弥远就那么不咸不淡地看着他,皱纹里都写着无情,“那位贾贵妃,也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若是压不住,赐死便是了。”
他从前就对贾似烟印象不太好,毕竟贾婉晴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女,如今她是狐妖的事情闹得满朝皆知,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往小了说,不过是个流言。往大了说,是这位新帝得位不正,才会招来邪祟。
而作为一手把赵昀推上皇位的人,史弥远断然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面对史弥远这几句话,赵昀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资格。
后宫不宁,前朝必定不安,赵昀虽然年轻,却也是知道这个的。
“朕……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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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的时候,连风也无,只能听到窗外几声不经意的蛙叫。
赵昀并未去寝殿歇息,而是看着自己手里那白色的小瓷瓶,神色晦暗不明。
“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那是他让太医院的院判亲手研制的“毒药”,说是毒药,其实根本无毒,只是会让人昏睡过去片刻罢了。
他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却更舍不得让应迦月真的饮下毒药,自从她从楚州回来之后,身子就比从前虚弱了几分,要是真的饮了毒药,身子可怎么吃得消?
万一,万一伤及根本,日后如何生个漂亮的小皇子?
于是才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来,对外宣称这瓶毒药有专门配制的解药,吃了解药便可苏醒,同时暗中召来诊脉的太医,让他们不要露出马脚来。
堂堂的天子,居然要臣子配合自己说谎,也算得上是个旷古奇闻了吧?
刘谊靠在门口昏昏欲睡,赵昀审视的眼光掠了过来,这件事情他没有交给刘谊去办,是因为他知道刘谊很有可能是太后的人,万一太后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那月妹妹可就危险了。
与此同时,慈宁殿。
太医院院判就跪在地上,头上冷汗直下。
杨太后捂着嘴嗤笑了一声,神情颇为不屑:“咱们这位皇帝啊,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太医院院判在宫里呆了至少也有几十年了,虽说表面上更依附于皇帝,但当年曹美人的事件里,他也起了几分推波助澜的作用。皇帝让他研制无毒的毒药之时,知道自己无法绕开这一劫,便早早地来告知了太后。
“太后娘娘,微臣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阎姣娘站在杨太后的身侧,恭恭敬敬地为她捶腿。自从上次她判断失误,失了杨太后的欢心,反而比以往更殷勤了几分,仿佛自己就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杨太后原本就瞧不上她,觉得她不过是个卖艺出身的女子,翻不了什么大浪,索性就受了她的讨好。有什么不方便亲自动手的事,也好让她去办。
“阎才人,你是如何想的?”
突然被问了这么一句,阎姣娘也愣了愣,手中的动作停了几分,柔声道:“依姣娘的意思,陛下让院判研制的毒药本就是毒药,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她这句话说的委婉,实则毒辣到了极致,让皇帝亲手杀死自己最宠爱的嫔妃,又轻轻松松撇清了关系。
杨太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办。”
院判这才六神无主地站了起来,准备领命而去。
这时,阎姣娘略显尖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似乎刚刚想起了什么,笑嘻嘻道:“臣妾听说,民间有一种叫做碎心草的药,吃下去的时候,也像是昏睡了过去,其实啊……五脏六腑早就碎成渣了。”
听到这样的话,太医院院判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想这后宫的女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杨太后也微微皱起眉来,有些奇怪地看了阎姣娘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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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殿。
谢道清确认周围无人,这才小心翼翼从盒子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这还是她头一回做这么大胆的事情,双手都有几分颤抖,倒是失了一国之母的风度。
“这里头的,便是我表哥专门为你研制的假死药,你喝了它,便会形同死人,只是……我表哥他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毕竟还从未有人试过这东西。”
应迦月郑重地接了过来,盯着那小瓷瓶看了半天,很想拿回现代去研究一下这里面有什么成分。
“道清,谢谢你,我绝对不会让人发现是你帮我的。”
谢道清摇了摇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且不用担心我的安危,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人命关天,若是……若是这药不管用,该如何是好啊?”
她是真的担心应迦月有什么闪失。
一来这药无人验证过效果,二来,就算应迦月真的假死了,怎么带她出去都是一个问题,万一在棺材里给闷死了怎么办?再者,就算应迦月能够顺利逃出去,日后被人认出来,一样是死罪。
“若是这药不管用,那也是我的命数。”应迦月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自己是穿越人的事情,便也没有多言,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未必是件好事。
谢道清有些不安地看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的那位情郎……真的会护你一世太平吗?将你留在身边,便是和陛下作对,和整个大宋作对,你能保证他一辈子都对你矢志不渝吗?”
听到这句话,应迦月倒是怔了一瞬。
良久,她扬眉道:“我相信他是爱我的。若是有一天他被我拖累,到时候我再离开便是了。”
谢道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月,你再好好想一想,再深思熟虑地想一想。”
谢道清虽说已经做了皇后,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姑娘,从未处理过这样的大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反倒是应迦月这个当事人要比她镇定得多。
“道清,你别担心我,我可是狐妖附体啊,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的?实在不行我就化作一缕青烟飞走了,什么流言蜚语,就让世人去说好了。”
应迦月的语气故意说得很轻松,想要调节一下紧张的气氛,可没想到谢道清一下子眼眶就红了,看着她道:“阿月,你的命怎么这样苦?”
听到这样的话,应迦月的鼻子也有些发酸,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南宋收获一个这样真心的朋友,于是伸手抱了抱谢道清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我不觉得苦。”
至少,她还有一条路可以选。
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才会比旁人更坎坷一些。
但没有关系,这就是她选择的道路,一条通向秦九韶的路。
死地
第84章 死地
整个大宋话题度最高的热点, 莫过于狐妖贵妃事件了, 几乎可以说是全民都在讨论了, 怎么压也压不住,越压传的就越玄乎。
要是那个时代就有微博的话,一定能牢牢占据热搜第一。
百姓们都对皇室有一种莫名的好奇, 平日里哪里有机会听到这样的事情?贵妃是狐妖变的, 这几个字就非常有噱头和神秘感,比话本里头的故事还要精彩几分。
“你们可听说了?官家要在今日日头最盛的时候赐死贵妃!”
“竟有这样的事?”
众人议论纷纷。
“可不是嘛?听说还是贵妃娘娘主动提出来的,说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也不知是真是假。”说话的人好像还有几分惋惜, “这贵妃娘娘倒是个性情中人。”
“这么说来, 贵妃娘娘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了,否则,谁会拿自己的性命说笑呢?你会吗?你会吗?”
街头众说纷纭, 一个颀长的身影明显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
秦九韶站在人群的尽头,听着那些或是惋惜或是嘲笑的话语, 心中冰冷无比。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话, 她很有可能等不到自己想出办法的那一日了。
赵昀这个软骨头, 偏听偏信,毫无主见。
他得到了迦月, 却不肯珍惜, 让她每时每刻都冒着这样的危险。
三七有些担心地看着自家少爷, 他离得近, 当然也听到了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想起在楚州和应迦月有说有笑的时光,一时间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
真是造化弄人啊,原以为是秦家少夫人,到头来成了尊贵无比的贵妃娘娘,偏偏还是陛下最宠的那一个。
“少爷,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老爷和夫人在府中收拾行李了,您不过去帮帮忙吗?”
三七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转移少爷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再去想那个人了。
秦九韶垂眸,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先去一个地方。”
三七颇有几分不解:“少爷,您要去哪儿?”
“你不必管。”秦九韶没有看他,嗓中发颤,“你跟在老爷夫人身边,好好保护他们,若是这几日出了什么意外,便说我死了。”
“……”三七瞠目结舌,“少爷,您……”
三七不知道少爷要去哪里,但是直觉告诉他,一定是为了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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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高悬,照的人眼睛都有些晕,宫里头的贵人几乎很少这样在日头底下晒着,渐渐传来一些不满的声音。
杨太后坐在帘子下面,轻轻抿了一口茶,仿佛接下来要登场的是什么大戏,颇有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在宫里闷了这许多年,勾心斗角着实腻了,正好来个狐妖解解乏。
很快,应迦月便在梨容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这日的她盛装打扮了一番,穿着妃色的苏绣褶裙,一步一步像是盛开的芍药,让人移不开眼睛。
正中央的赵昀痴痴地望着她,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笔直地朝自己走来。
只是心中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多久,应迦月走到跟前,便直挺挺跪了下来,生硬道:“臣妾给陛下请安,给母后请安。”
“行了。”杨太后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直奔主题道,“都这个时候了,也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贵妃,你可知道,这一杯毒酒下去,你就要原形毕露了?”
“是啊。”阎姣娘掩住口鼻,有些嫌弃道,“臣妾听说狐妖身上都是有些味道的。”
似乎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画面,杨太后捂着心口道:“若真是狐妖,哀家可怎么受得了。”
应迦月掀开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杨太后一眼:“母后可真是戏多啊,《甄嬛传》不找您去拍真是可惜了。”
杨太后:“???”
应迦月调皮一笑,闭上了嘴。
这是她最后一次逞嘴皮子了,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赵昀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看了杨太后一眼,语气愠怒:“事情还未清楚之前,还请母后慎言,以免毁了贵妃的清白。”
杨太后急着看好戏,也懒得与他计较,便没再说话了。
刘谊一挥手,便有人端着白瓷小瓶走到了应迦月的旁边,恭恭敬敬道:“贵妃娘娘请用。”
谢道清有些担心地看着应迦月,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几乎要把指甲折断,手心里都是紧张的汗,心里头不住的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赵昀看着身边太医院的太医,时刻准备着让他们上去喂解药。
而阎姣娘的嘴边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像是一条隐匿在深林的毒蛇,没有半点感情色彩——贵妃娘娘,只有您死了,奴家这个影子才能替代 您啊。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头是毒药。
却无人知道,是谁准备的毒药。
应迦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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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的某处角落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响动,这里地处偏僻,几乎无人经过。
秦九韶缓缓打开了头顶的盖子,从那幽深的密道中爬了出来,身上混杂着泥土青草的味道,看起来狼狈不堪,只是再多的污迹也遮不住他清隽的容颜,反倒显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来。
这便是之前济阳郡王赵竑告知他的密道,可以从临安宫中直接通往城外。
反之,也可从外面直接通往深宫,有利有弊。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径自朝南面的方向走去,双手藏在了袖中。
“什么人?!”一名正在巡视的侍卫很快便发现了这个陌生的男人,骇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谁能想到在宫里头会出现一个这样的男人!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男宠?偷情?私生子?无数种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那侍卫还没来得及盘问就被打晕在地,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被打晕也就罢了,不到片刻的功夫,身上侍卫的装束便被“借”走了。
“侍卫”秦九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朝慈元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无数小宫女都纷纷侧目,倾慕不已。
似乎在好奇这是什么时候来的新侍卫,如此挺拔英俊,以往竟然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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