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容赶到坤宁殿去通报的时候,赵昀其实已经离去了,得知应迦月受了点轻伤,谢道清便将娘家准备的上好膏药都带了过来:“这是我表姐夫亲手调制的膏药,治瘀伤最是有效,陛下既然罚你禁足半个月,你呀正好就这个机会养好身子,把脾气也收一收。”
谢道清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的,在太后的教导下,举手投足也比从前多了几分气度,在应迦月面前更像个大姐姐。
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无论怎么说,赵昀都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就算自己是后来的,就算他对自己没有一点的情谊,可心里总归是觉得酸涩。
可对于应迦月,她也是真心拿她当妹妹看待,希望她能过得好。
应迦月半躺在床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殷切地看着她:“道清,我想逃走。”
谢道清吓得药膏都有些没有拿稳,震惊地看着她:“你这是在说什么?”
四周无人,只有彼此。
应迦月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过了,上次如果真的有人给我下毒,想要我死,那这宫里我肯定也是呆不长的,与其被莫名其妙的害死,还不如我自己想办法死掉。”
她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有自知之明。
就算在现代看了一打又一打的高质量宫斗剧、宫斗小说,她也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宫斗的料,别说是在后宫杀出一条血路了,大概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退一万步说,要是真的哪天不小心被人害死了,说不定自己就回到现代了。可回到现代之后,再想回来,恐怕也是一件难事。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穿越的契机到底是什么,不能轻易冒险。
“你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应迦月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我喜欢上一个人,如果我不去见他,那我很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道清,你说我该怎么办?”
谢道清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咽了咽嗓子。
眼前这个女孩子,总有一种让她惊奇的力量,她总是有一些大胆突兀的想法,却热烈而又张扬,带着一种追逐的美好。
谢道清喉头有几分哽咽,重复了当初的回答:“你一个姑娘家,难道要跟着他天南海北的跑?”
“是啊。”应迦月点了点头,眼神真挚,盛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我不要在宫里做一只断了翅膀的金丝雀,我要跟着他天南海北的跑,去哪儿都行,做什么都行,只要是跟他在一起便好。”
谢道清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她,手中的药膏都忘了放下来。
良久,她轻声道:“或许我能帮你。”
“真的吗?”应迦月顿时眼睛都亮了,上前就抱住了她的肩膀,哭唧唧道,“道清,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谢道清叹了一口气:“我表姐夫是个大夫,医术高超,在民间小有名气。过几日我会寻个由头宣他进宫,假死一事事关重大,我也不能保证他能不能办到,这一切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没关系的,你肯帮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应迦月望着她,目光真诚道,“道清,谢谢你。”
谢道清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半晌,她将头偏了过去,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自己的药膏,神色恍惚。
其实她何尝不是在帮自己呢?
成全应迦月,也是在成全自己啊。
第82章 就计
赵昀没有采纳秦九韶的建议, 近乎赌气一般, 甚至都没有翻开过他演算的那本册子。
招安失败之后, 盐贩起义军的规模便日益扩大,宁化、清流、莲城等县均被攻破,建宁、泰宁、沙县、将乐等地也被起义军占领, 宋军节节溃败, 朝中一片哗然。
这样的局面是赵昀万万没有料到的。
史弥远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一连贬了好几个办事不力的官员,一时之间, 朝中人心惶惶。
秦九韶心灰意冷, 在家中看着自己那些废弃的草稿, 唯剩叹息。
也许世上最难的事情不是找出问题、解决问题,而是明明能够有所补救,却偏偏报国无门。
秦季槱推门进来的时候, 看到儿子神色不佳,也不知该不该同他说这个消息。
“父亲?”秦九韶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您怎么来了?”
秦季槱犹豫了片刻, 终是道:“过了六月, 爹可能就要去潼川任职了,调任的消息来的突然, 很可能下个月便要去赴任了。”
秦九韶怔了怔, 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朝堂中发生的事情, 不由得恍惚了起来, 将那日的事情说给了父亲听,可秦季槱只是摇了摇头:“此事与你无关,近日朝中局势复杂,为父不过是趟了浑水,有因有果罢了。”
潼川,乃是川蜀地区重镇之一,天高路远,许多被调任到川蜀地区的大多都是被贬。
但由于川蜀地区地形复杂,往往被贬去的都是德才兼备的良臣,也算是件讽刺的事情。
秦九韶忽然对自己的某些决定产生了怀疑。或许,他选择的道路是错的?
数学救不了国,身居高位才能改变朝局?毕竟,在其位才能谋其政,居庙堂之高和处江湖之远,意义总归不同。
秦季槱叹了一口气:“你好好收拾一下行李,和你母亲一起随我去潼川赴任……也是难为你们了,这才搬来临安不久,便又要跟着我四处奔波。”
“父亲,我不走。”
听到这五个字,秦季槱愣住了:“你说什么?
秦九韶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书架上,做出了一个足够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他决定考科举,入仕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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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元殿。
四周的氛围有些奇怪。
梨容忍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娘娘,宫里最近盛传一个流言……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应迦月给自己调了一碗古代版木瓜奶昔,自从和谢道清聊过之后,她的心情也比从前要好了许多,至少不会觉得生活无望,甚至还对未来无限期待,一想到很快就要离开这个沉闷的临安宫,她就觉得心情无比畅快。
于是,应迦月舀了一口木瓜汁,随口问道:“什么流言啊?”
梨容很是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细声细气道:“宫里头都在说,说贵妃娘娘您……是狐妖变的。”
“噗——”
话刚落音,应迦月差点一口喷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梨容:“啥?你说啥?我是狐妖?”
梨容点了点头,表示了肯定。
应迦月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碗,转身看向了铜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张说小也不小的脸,说媚也不媚的脸,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出生到如今十几年了,还是头一回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狐妖诶?
倾国倾城的美人才会被称为狐妖,大家这是拐弯抹角地夸她好看呢。
想不到她应迦月也有被人说是狐妖的一天,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梨容没想到贵妃竟然会是这个反应,有些愣了愣神,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被昨日的事情刺激到了。
她想了想,还是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地说了一遍:“一开始就是从咱们宫里传出去的,说是有人瞧见娘娘您突然消失了,化作了一缕白烟。到后来越传就越邪乎了,有人说瞧见宫里头有白狐的影子,每到夜半子时就会钻进咱们慈元殿……”
“只是这样也便罢了,还有更难听的呢,有宫人说瞧见您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会露出狐狸尾巴,勾得陛下神魂颠倒,专吸陛下的阳气……”
说着说着,梨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说的自己都有些害怕了,后背冷汗直下。
应迦月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那你信吗?”
梨容给自己壮了壮胆,直视着应迦月的眼睛道:“就算娘娘是狐妖,那也是善良的狐妖,不会害人的。”
否则那日也不会救下自己了。
应迦月伸手,握住了梨容的手,温度便源源不断的传了过去。
然后,她一本正经道:“我是人。”
只不过呢,是个穿越人。
这传说中祸国殃民的阎贵妃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是才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对自己下手了,看来她是知道自己消失在慈元殿的事情了。既然是这样,倒省了她不少的事情,原本还想着寻个由头,没想到直接被人铺好了一条路。
想到这里,应迦月便笑着对梨容道:“既然流言都到这个地步了,那咱们就再加上一把火,让它烧得更旺些。”
“娘娘?这怎么成!这不是在拿娘娘的名声说笑吗?”梨容实在是觉得不解,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当晚,流言变成了现实。
不少人都亲眼看见有道白影子在深夜跳上了慈元殿的宫墙,还有人听到了狐狸的叫声,时断时续。
一时间,贵妃被白狐附体的言论甚嚣尘上,不仅太后皇后听说了,连勤政殿也传的沸沸扬扬。
这流言之所以大胆,是因为连着皇帝也一起编排了。赵昀龙颜大怒,杖责了十几个胆大妄为的宫人,严禁宫中再谈论此事,可事情越是遮拦,反而传的越快……
这日,杨太后、皇帝、宫中妃嫔齐聚在慈宁殿,只是大家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瞟向了右前方的应迦月。
也就是这次狐妖附身的当事人。
宫里头在杨太后的张罗下进了不少新人,大多数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却对这个传说中的贵妃十分感兴趣,都想知道她是怎么狐媚皇上的,一时间都大胆地看了过去。只见应迦月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褙子,通身素雅,头上别着一朵淡蓝色的珍珠玉簪花,倒真有种狐仙的气质。
应迦月今日特意将眼睛画的上挑了些,显出了几分狐妖的精明感来,就连坐在一旁神色阴冷的赵昀都难免多看了她几眼。
面对众人形形色色的猜忌眼神,赵昀心底冷笑了一声,心想若应迦月真是狐妖便好了,至少她还会来勾引自己。
“陛下……”阎娇娘看了杨太后一眼,有些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开门见山道,“奴家昨日原本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忽然被路上一道白影给冲撞了,吓得奴家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这宫里头莫不是有什么邪祟在作怪?陛下万金之躯,可千万要当心啊!”
她这话太过于直接,在场众人没有人听不懂的。谢道清有些担心地看了应迦月一眼,怕她招架不住,还打算帮她说几句话,可没想到应迦月却笑了起来,看着座下的阎娇娘道:“把陛下的万金之躯和自己拿来做比较,阎才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赵昀黑着脸一言不发,阎娇娘身后有太后做靠山,说话有恃无恐。
“贵妃娘娘言重了,奴家可不敢有这样的意思,不过是担心陛下的龙体才慌不择言。倒是您这么急着出来辩解,难道这邪祟和贵妃娘娘您有关系?”
应迦月还没有说话,赵昀便横了她一眼,阴沉道:“够了!”
冷不丁听到这两个字,阎娇娘吓得脖子一缩。
不过她自小就混迹在人群里,懂得怎么见风使舵,也知道看人下菜碟,举手投足拿捏有度。此时此刻,她便连忙请罪道:“奴家失言了,还请陛下恕罪!”
她知道就凭她一张嘴,官家是断然不会相信这个说法的,不过她要的只是在官家心里头横上一根刺。如今贵妃冷淡,倒还能说得过去,倘若有一日贵妃突然开始对官家不那么抵触了,这个时候,只要陛下心里想着她是狐妖,是有所图谋的,一切便好办多了。
除了谢道清在担心以外,在场的不少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来瞧这件事的,似乎都在等着看应迦月如何收场。
这时,应迦月轻咳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
“陛下,宫中这些流言,臣妾也略有耳闻。”
赵昀原本有些烦躁,见她主动站起来,想起自己那日荒唐的举动,不免也有几分愧色:“朕已经杖责了那些嚼舌根的奴才,贵妃不必理会此事,是真是假,朕心中自有计较。”
杨太后掀开眼皮看了赵昀一眼,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护着她的。
可应迦月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道:“虽然有陛下的信任,却毕竟难堵悠悠众口。还请陛下秉公处置,还臣妾一个清白。”
赵昀皱起眉来,有几分不解地看向她:“哦?怎么个秉公处置法?”
“听闻有人污蔑臣妾狐妖附体,能在将死之时化作白狐青烟。”
应迦月抬头,眸子亮晶晶的:“那便请陛下杀了臣妾吧。”
第83章 毒药
“那便请陛下杀了臣妾吧。”
应迦月这句话掷地有声, 众人皆变了变脸色, 谢道清先是一惊, 继而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这才堪堪敛了神色,暗自松了一口气。
阎姣娘倒是完全在意料之外,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应迦月, 似乎没明白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胡说什么!”赵昀拂袖站了起来,皱着眉看向了应迦月, “贵妃怕是疯了不成, 什么狐妖不狐妖的, 不过是底下人胡言乱语,朕自然不信那些流言。”
他方才分明已经给了应迦月台阶下了,就算是当着杨太后的面, 也是极护着她的。可她偏偏不知好歹,自己要往这个石头上撞,现下连他这个皇帝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臣妾没疯。”应迦月犹自昂着头, 目光直视前方, 一字一顿道, “不过是想自证清白罢了,还请陛下赐死臣妾, 这一杯毒酒下去, 是死还是化作白烟, 简单明了, 一看便知。”
赵昀想起自己那日对她的所作所为,便开始猜测应迦月是不是故意在和自己赌气,想到这里,心里便又软了几分。
“说的倒是轻巧,若你真有什么闪失,朕岂不是……”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出来不太好,赵昀便噤了声,只难言地望着她。
月妹妹,不要逼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