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映桐已经不知自己到底是震惊还是什么别的了,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感觉他的身子轻轻颤抖了起来。
“后来给她陪嫁的老嬷嬷不顾旁人的阻拦来照顾我,嬷嬷只照顾了我几年便去世了,那些日子虽有她陪着我,可我们过得却是连奴才都不如的日子,一到冬日我的手脚都冻得像泡烂了的馒头一般,可即使这样嬷嬷还是每日督导着我练功习字。她说我不能做一个没用的人,既然命运待我不公,那我就要亲手,将它欠我的一切尽数都夺回来。可是后来”
景映桐感觉慕琮的身子止不住地颤得越来越厉害,她紧紧地搂住慕琮:“王爷,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后来嬷嬷去世了,因为嬷嬷对她不忠去照顾了我,所以她连个死后的体面都没留给嬷嬷,直接命人将嬷嬷的尸体一把火烧了,骨灰也撒的没了踪影,这是对待最低贱最罪无可赦的宫人才用的法子。我从未感觉像那一刻一般那样恨她,我终于明白了,只有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操纵其他人的命运。”慕琮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每日都在努力战胜着她所带给我的恐惧,她爱水仙花,我就在屋前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水仙,我以前回宫从来不敢经过云仪宫,一看到那儿我就会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可那日有了你,我突然就不怕了,从那时开始,我就决定绝不能放开你,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想放在心坎上,能帮我迈过去恐惧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放手了。”
慕琮终于松开了景映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人曾说过我是个极凶的命格,以后不但注定孤寡,命途还满布嗜血残暴,我这样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是不得幸福甚至不得善终的。以前我做事从不在意后果,可有了你我突然变得软弱了,我什么都想去考虑后果,因为想好好地活下去,才能和你一辈子相伴。”
“王爷,我”
慕琮的手却轻轻停在了她唇间,他似是有点无奈地笑了笑:“先别急着打断我了,让我快乐一下吧这真的是我久违的快乐了。”
景映桐很识趣地闭口不言,他又重新将她小心地拥入怀里,景映桐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轻声道:“其实我以前过得也不幸福,我父亲母亲都不管我,每日将我一人扔在家里,同学们就是和我相熟的那些人都羡慕我没人管没人问,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孤独。”
慕琮什么也没问,似乎对她的过去没有什么疑惑一般,两人在房间里静静相拥着,直到门外有一道焦急的声音将他们打断。
“王爷!您在吗?”
慕琮不动声色地松开景映桐,似乎早就料到什么一般静静回首道:“进来吧。”
他从方才景映桐坐的架子榻上取来方才她盖过的薄毯披在她身上,男子垂下的长睫里荡漾着绵绵软软的温柔。
杨素一脚迈过门槛,看到的就是慕琮正在为女子披毯子的背影,他眼中微微一动容,而后恭恭敬敬地行礼道:“王爷,王妃。”
慕琮淡淡地“嗯”了一声,回首问道:“什么事?”
“东宫的那位出事了,”杨素压低了声音,“而且现在街坊小巷里都传遍了,说是那位他不举。”. .. ,,
第38章 局中局(三)
景映桐蓦地睁大了眼睛。
慕琮却不动声色地回头替她捻好毯子角, 垂了垂眼睫道:“为何?”
“好像是那位去了醉仙楼, 然后莫名其妙地就那样了,本来这事也不宜声张,可不知叫谁给捅了出去, 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事呢。那位身为储君,本来去醉仙楼就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 更别说现在还在那里闹出了这种事,而且奴才听说醉仙楼现在已经被查封了,但这事究竟如何也还是没个说法”
景映桐知道醉仙楼是京师里一家十分出名的青楼,达官显贵经常会去那里寻些乐子,那里头保密性好, 听说花样儿也是又多又巧。
“行了本王知道了。”慕琮背对着杨素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那个王爷”杨素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若是万岁爷他疑心到您”
“本王自有对策。”
杨素没再说话, 默默地恭首退了下去。
杨素前脚刚走, 景映桐就忍不住出声问了出来:“是你干的对不对?”
慕琮却没有回答她, 避重就轻地说:“时候不早了, 也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
景映桐却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急道:“你回答我, 你以为别人猜不出来吗?”
“就算猜出又能如何, 我又不能逼着他去那青楼楚馆,腿长在他自己身上, 我总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慕琮唇角轻轻勾了勾, “桐桐, 这些不是你该关心的, 你就莫要问上这么多了。”
“我怕你父皇他那样对你,如今一国储君出了事,他会不会”景映桐还是放心不下。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有什么能耐能奈何的了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慕琮语气微微染上了些凉意,“任谁也不会疑心到我身上,就算疑心到我,我也有法子替自个开脱,你就别再担心了。”
“就算其他人疑心不到你头上,那太子呢,他总不能猜不出是谁做的吧,太子背后是靖国公府,还有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裴炎,这些都不是好相与的”
“你以为我怕他?”慕琮眼里快速流过一丝不屑,“我怕的,只有你不跟我站在一起。”
“我自然是向着你的,”景映桐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其实太子不幸,我比谁都开心,我只是担心你”
慕琮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蓦地停在了景映桐眼睛上,似乎要替她挡住这世间的污秽邪念。
“本来我也没打算这么快就动手的,可是当我知道了”慕琮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去醉仙楼寻了一个和你外貌有五分相似的女子,而且给她改了名字叫‘桐儿’,他夜夜宿在那女子那里,甚至连东宫都不回了。我一想到他对你动的这些邪念和猥琐的心思,我就一刻也不愿再忍下去了。”
景映桐一愣,伸出小手将他替她遮住眼睛的手慢慢拉了下来,她抬眼看向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只是这事,是你捅出去的吗?”
“是啊,”慕琮有些残忍地一笑,“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丑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平常所见一身正气,仪态端秀的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太子如今和太子妃只生有一个女儿,如今太子又出了这种事,纵然身后有靖国公府的势力做支撑,恐怕这东宫储君的地位也岌岌可危,百姓们都远离皇宫纷争,他们所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流于他们心中的神像,如今这个神像变成了泡影,太子的危机恐怕也来了。”
“不论怎样,闹出这等子丑事太子耳边都再也清静不下来了,”慕琮淡淡地说,“这样也好,也省得他再有时间和功夫来垂涎你了。”
“安芷蓉一生骄傲,如今出了这等子事,怕是要气急败坏了吧。”
景映桐想到安芷蓉那种自内而外的傲气,进而又想到了她那个神采飞扬的弟弟安昶,这两个人虽都生在靖国公府,可真的一点都不像同一类人呢。
慕琮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有些不满地伸手到她面前挥挥道:“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景映桐回过神来,“只是我觉得王爷还是小心为妙,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胡说,你定是想到安昶了是不是,”方才还冷静自持的男子瞬间变了脸,“说到太子妃你便想到了同是出自国公府的安昶,王妃对他还真是念念不忘。”
“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楚了,”景映桐在心里为自己大呼冤屈,“王爷这质疑的这未免太无理无据了些。”
慕琮傲娇地撇了一下嘴,居高临下地扫了景映桐一眼道:“长得也就那样,一点特色都没有,王妃记不住他倒是正常。”
“正常正常,”景映桐立马极有眼色地顺着他说,“哪比得上王爷天姿国色,倾国倾城。”
慕琮好像还挺受用,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和玲珑斋的老板合作,做珠宝首饰的生意?”
景映桐点了点头:“我最近不是病了吗,全身软绵绵的动也不能动,所以便闲来无事画了几种首饰式样,本想去玲珑斋打造,谁知竟被那里的老板瞧上了,因此便要与我合作,那玲珑斋可是京师里数一数二的珠宝铺子,于是我便答应下来了。怎么了王爷,这其中是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只是这玲珑斋的老板身份有些特殊,她是个女子。”
“这个我猜到了,”景映桐略略有些不高兴,故意问道,“怎么王爷,王爷这是瞧不上女子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女子自然也没什么,只是她这身份有些特殊,以前是官家小姐,后来”慕琮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她被抄家流入乐坊很多年,后来有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动用了关系,帮她赎身出来这才得了自由身。”
这个景映桐还真是没想到,她立即反应过来问道:“王爷是怕我和她有牵扯对我的声名不好吧?毕竟她以前是只是既然她以前在乐坊里待过,为何没听到过有关于此的消息吧,一个女子,以前是那等子身份,想必现在过活的也不容易吧。”
“那倒也不是,我也不在意这些虚名,你与她相交甚好我自然也不会阻拦。”慕琮握住她的胳膊继续道,“而且她以前是官妓的消息也没多少人知晓,只是当年那人将她赎出来闹得阵仗极大,那人本来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可是因为她和家里决裂染上了一身恶名,后来没多久他也奇怪地去世了。而这女子却隐姓埋名地平安生活了下去,现在还开了一家这么大的玲珑斋,所以我总觉得她这个人不简单,觉得你与她相处还是小心为妙。”
“嗯,我知道了,多谢王爷提醒。”景映桐朝慕琮一笑,“王爷,不如我们将祈哥儿叫来一同用饭吧。”
“我觉得你倒是挺喜欢小孩子的,连祈哥儿那种软硬不吃的性子都叫你给收服了,”慕琮似乎又有点不悦了,“前几日我在你院子外面踱步的时候还碰见了他,这孩子虽然表面上不显,但看来是将你装进心里面去了。”
“真的吗?”景映桐眼睛立马开心地眯成了一条缝,有点忘乎所以地扯着慕琮的手摇道,“那王爷快将他叫过来,正好我最近脚伤到了,也哪里都不能去,这孩子陪着我也能解解闷。”
“我觉得我陪着王妃也能解闷儿,正巧我最近被父皇责罚,也不宜外出太过张扬,蹲在府里做个相妻教子的好夫君再适合不过了。”慕琮酸溜溜地说。
景映桐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来你早就想到了这一茬,所以故意触怒你父皇,将自己从那些事中摘了出去。”
“你以为我真的还是那种毛头小子,没事就朝人甩甩马鞭装装小倌什么的,”慕琮指向明确地讥讽道,“我做什么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景映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你能不能别对安昶有那么深的敌意,毕竟人家上次还帮了咱们不是,而且王爷今年也不过弱冠之年,和那安昶相比也大不了多少,怎么人家到了你这就成了毛头小子了。”
“总之我就是不喜你看他,”慕琮有点闷闷地转过头去,“像他这种人,家世好,活得又肆意潇洒的没烦恼,多的是闺阁千金欢喜,而我和他一比真像是打小长在阴暗里,我怕他会吸引你”
景映桐明白这是慕琮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不自信,从小母妃的冷漠和父皇的打骂将这种东西牢牢刻在了他骨子里,以后不论他走到多高的位置,不论他手里握了多么滔天的权势,他都始终不能摆脱掉这种阴影。
后来他变得风声鹤唳,只要听见一点令他不悦的言论都要大开杀戒也是因为如此,尽管他政绩光辉璀璨,一生战功灼灼,可关于他的残暴嗜血依旧像是抹不掉的污点,跟随着他一同躺在了史册里。
这一点在原书中女主曾劝诫过他很多次,可他依旧是我行我素,景映桐知道这都源于他童年留下的阴影,这种根植于骨血之中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我不会被他吸引的,我不是那些闺阁千金,她们的青春年华都在香闺里做着甘甜烂漫的美梦,可是我没有,在我看来,小公爷他虽然模样好,性子好,为人也仗义潇洒。”
景映桐故意气慕琮,在看到他的脸慢慢拉下来她才住了口,正色看向他道:“但他在我眼里,一点都及不上王爷你,我一点都不觉得王爷因经历了那些磨难而变得黯然,那些少年时期的昏暗将王爷磨砺得更为光辉璀璨,明珠就算蒙尘了依旧是明珠,王爷把那些过去都,忘了吧。再说王爷又哪里没人喜欢了,乔姑娘,还有今日那个丫鬟,不都是对王爷念念不忘,才想方设法地想害我么。”
“别人的欢喜与否我又哪里在乎了,我只得一人的在意便心满意足了。”慕琮小心翼翼地捧起景映桐的小手,“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以前瞿塘的那件事是我故意的,并非是我成心不听你的”
“其实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一点,知晓王爷不是那种赌气意气的人,”景映桐想到自己那时的怒气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蠢,便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们将那件事,也都忘了吧。”
“好。”
慕琮还真依言将祈哥儿叫来与他们一同用了晚膳,祈哥儿依旧是那个一言不发的样子,好在景映桐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还特意吩咐了厨房做了很多祈哥儿爱吃的菜。
祈哥儿一开始在慕琮面前还有点局促不安,连捏筷子的小手都因太过用力有些发红,景映桐也看出了这一点,但她知道两个人的心结都不是那么快就能打开的,因此便也只是在一旁调节气氛,并不苛求什么。
用完饭后,慕琮主动离开了,祈哥儿本来也想跟着走,谁知慕琮伸手拦住了他:“你婶娘自个一个人在这也无趣的紧,不如你就留在这里陪着她吧。”
祈哥儿还没说话,景映桐忙拖着脚过去打断了他:“你说什么呢,我是祈哥儿的母妃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