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很痛
景映桐心里恍恍惚惚地想着,想去安慰一下梅玲珑,梅玲珑却已经神色如常地朝她转过了脸:“王妃这回找我什么事呢?”
“噢,我想来告诉你,我不是本想去江南那里住上一段时日吗,正好可以顺手接受咱们那边的铺子,但是我现在突然有些事不能去了。”景映桐想到慕琮又微微不好意思了起来,“张夫人怕是要另外寻人打理了。”
梅玲珑脸上却露出过来人的微笑,她伸手握住景映桐的手笑着说:“虽然你之前一直没告诉我,你和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也隐隐猜到了。如今看来是你已经想好了,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景映桐不由得将头低的更深了,她觉得梅玲珑就像是一个大姐姐,在她面前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处遁形,只是梅玲珑虽然看破,但却从来不说破,和她相处起来景映桐真的感觉特别自在舒服。
“其实年轻人的感情都有迷惘的时候,只要你能想清楚就好。”梅玲珑玩心大起,伸手勾了一下景映桐的脸颊道,“看你如今这样子,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我可真为你感到高兴”
只是还未等她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喧哗声,梅玲珑神情大变,上前一步将景映桐挡在身后,细细的柳眉高高挑起:“谁!”
黄锦锁花帘子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挑开,一个高挑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目光轻轻摇摇地越过梅玲珑,朝她身后的景映桐一指。
“拿下!”
景映桐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两个粗手粗脚的身穿甲胄的侍卫扭扣住了手腕,女子单薄柔弱的身子被强制摁着跪倒在地上,她被那猝然袭来的重力压得膝盖生疼,四只粗糙黝黑的手紧紧扣着她两边的胳臂,捏得她感觉胳膊都快要裂开了。
“裴大人这是做什么?”梅玲珑瞧见那男子进来美丽的瞳孔便轻轻颤抖起来,此时这一幕才反应过来,直直地看向进来的那男子道,“如今来我这儿,是存心闹事的吗?”
原来眼前这个俊眉修目的苍白男子就是裴炎,曾经亲手将梅玲珑推进深渊,让她全家都就此覆灭的人
“不敢不敢,只是裴某有皇命在身,”裴炎袖袖手,语气谦逊,可看向梅玲珑的眼神却是毫不遮掩的戏挑,“裴某去王府里寻王妃没寻到,只好依着信儿寻到梅姑娘这儿来了,并不是存心来梅姑娘这儿闹事的。”
“我到底是犯了什么事,让裴大人如此对我?”即使这种光景,景映桐也没丢了理智,“裴大人,我是皇家的人,裴大人怕是没资格这么对我吧。”
“正是因为王妃身份贵重,圣上才派了裴某前来,生怕怠慢了王妃。”裴炎终于缓缓转向景映桐,“王妃怕是还不知道吧,您的父亲,永安侯爷,勾结燕王妄图谋害圣上,如今已经满门被羁押起来了。”. .. ,,
第49章 阶下囚4(二)
景映桐心头一惊, 这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景旭会做出的事儿啊,可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眼中的慌乱,看向裴炎道:“那也牵涉不到我吧,我早已嫁出去多年, 我的名字现在可是写在皇家的玉牒里呢, 若真仔仔细细地以亲疏论罪,这涉及到的,也不是裴大人能追究的起的。”
“王妃果然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只是这些话王妃还是去圣上面前仔细分辨吧。”裴炎避开她的眼睛看向梅玲珑,“梅姑娘,这人我就带走了, 惊扰了姑娘还望恕罪。”
“慢着!”梅玲珑看了裴炎一眼, 又看了看景映桐,“裴大人,这活怎么落也落不到你头上,万岁爷怎会叫你经手这种事,你怕不是越俎代庖吧?王妃可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我这样贸贸然然地叫你带走她,不论怎么也说不过去。”
“裴某方才说了, 正是因为王妃身份特殊, 圣上才叫裴某前来的, ”裴炎依旧恭谦地笑笑, “再者王爷之前在大理寺做过事, 大理寺到底也得避嫌, 侯爷一家身份贵重,圣上便尽数交由刑部处理了,大理寺也不需协理。王妃还是快些跟裴某去吧,如今您父亲永安侯爷一家子都被锁去了刑部,王妃心里不担心么?”
“呵,我怎知裴大人说的是真是假,王爷如今不在家,裴大人万一是诓我一个女人家可怎么办。”景映桐索性装疯卖傻起来,“裴大人怎么也得跟我说清楚,谁知道您这是出门办公事还是公报私仇。”
裴炎出奇的好涵养,面对景映桐这话也不急不躁,朝景映桐行了个礼,才朝身后的人淡淡招手道:“王妃,得罪了。”
景映桐见他不接话心里越发地慌了,又有两个侍卫拿些粗大的锁链自上前,她甚至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粗大的锁链就牢牢锁住了她的手脚。
她从头到脚都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屈辱,那两个人终于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但脚上沉重的链子却令她站也站不稳,刚想迈开步子就被脚上的东西拖得往地上摔去。
梅玲珑冲过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梅玲珑一手揽住她扭头朝裴炎怒道:“裴炎,你太过分了,当朝王妃岂容得你这般羞辱。我若是给你闹到御前,就是当着这天下人的面我也占理,你还不快让人给王妃松开这东西!”
“若她还真的是王妃裴某自然不敢。”裴炎突然有些残忍地朝她们咧了咧唇角,“可这折了翅膀的凤凰便不是凤凰了,楚王爷已经将王妃给休了,这王妃呢,也不算是皇家的人了。”
景映桐蓦地感觉浑身冰冷,那铁链子上的凉意透过她的肌肤直直地凉到了她的心底,她看着裴炎,不敢置信地缓缓出声:“你说什么?”
“王妃还不知道吧,方才有人给圣上送了一封休书,上面写着,早在半年之前,王爷就将王妃给休了。”裴炎的笑容越来越残忍,“而且圣上也怕错冤了王妃,那字迹已找当朝数位大儒仔细鉴定过了,他们一致认为,那就是王爷的笔迹。王妃,这事的真假裴某相信您应该最清楚了,您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呢?”
“我”
景映桐顿时哑口无言,这段时日他对她的好依旧历历在目,昨日他们的欢情缠绵,以及她终于下定决心跟他在一起的场景也依稀眼前。
只是若他真的像他说的这么爱她,为何到现在还留着 那封休书,既然已经说了要不放她走,要永永远远好好跟她在一起,又为何要留着那东西交给有心人利用呢?
景映桐方才还浸在蜜里的心渐渐一寸寸凉了下去,可她还是不死心,抬起头看向裴炎,她感觉自己出口的每个字都在颤抖着。
“可我未曾看过,又怎知那休书是真的,裴大人还是让我亲眼看过了才知道,那休书到底真不真。”
“王妃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裴炎唇角的残忍慢慢消失,又恢复了方才的温润和谦,“既然你那么想知道,裴某就索性顶着罪带你到圣上面前分辨一番,可到时候在圣上面前你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可就不是裴某能说的算的了。”
皇宫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景映桐跪在那冷冰冰的地面上,甚至能隐隐绰绰看到自己的影子,她被重重枷锁锁着,腰都被压制的直不起来了。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未受过这种罪,也头一回深刻体会到了阶下囚的含义。
原来身为阶下囚,不仅失了人的自由,失了身为人的尊严,还被人像牲畜一样动辄打骂羞辱。只要她稍稍没跟上一步,身后的狱卒就照着她的腿弯狠狠一脚,她受了伤再加上拖着那沉重的锁链走的更慢,一路下来,身上已是添了很多青青紫紫的瘀伤。
在那些狱卒看来这犯人根本就不分男女,也不分尊卑贵贱,在他们眼里只要入了这囚枷,便都是同等的有罪之人。
景映桐跪在那里觉得手脚冰凉,前几日她还是穿着绫罗绸缎的王府贵妇,神色闲致地出入着深宫,身后还簇拥着一行行宫女。
可转眼间她就失去了一切,被这铁链紧紧锁着,来面对着她曾经丈夫的父亲。
曾经
景映桐心中又是一痛,难道那些话真的都是骗她的吗,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王妃怕是要等等了。”
御前伺候的小太监生了一张尖削的机灵脸。
“圣上现在有事,可能得一会才能来见王妃。”
“没事,我等便是,”景映桐知道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说不的权利,她竭力忍着地面透心而来的冰冷,有些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多谢公公了。”
“哎按理说万岁爷确实也不该叫王妃等这么长时间的,可谁叫那昭仪娘娘得宠,万岁爷什么都依着她。”小太监眉飞色舞地叹了口气,“这一下午了也不曾出了那钟华宫的门儿,王妃怕是还要再等一会了。”
景映桐两个膝盖跪得痛到几乎要失去了知觉,但她还是竭力抵住昏沉,看着那小太监努力笑了笑:“圣上自然是日理万机的。”
景映桐不知那小太监为何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些,是想变相地提醒她,这帝王家的男人都心冷无情么?
这后宫里的女人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年年翻新,今儿个爱这个,明儿个就宠上那个了,说到底她们拼命争宠,拼命想让帝王注意到自己,也不过是想努力将自己的保质期延得更长一些罢了。
裴炎一直站在她身后闲闲地看着,像在看戏一般左右打量着女子脸上的窘迫,看着景映桐欲要昏过去的神情,他突然两大步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王妃,你这又是何必呢,那休书臣看过了,千真万确是王爷的笔迹。您又非来这儿做什么呢,不是平白无故地又受圣上一顿羞辱吗?”
“我愿意,这不关裴大人的事。”景映桐在他那冷讽的声音下突然来了精神,“裴大人还是先关心好自个的事吧。”
“我也是好心,谁知王妃却不领情,王妃啊,你与那梅玲珑相交做什么。”裴炎似乎颇遗憾地摇了摇头,“你难道不知道,她以前是做娼妓的么?”
景映桐突地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那不都是拜裴大人所赐么,裴大人不知道吧,今儿个你去的时候张夫人正在画小鞋子呢,那小鞋子画的可真好看,只是可惜,那孩子却再也穿不上了呢。”
裴炎的瞳孔果然微微颤抖了起来,景映桐知道自己猜对了,看着裴炎又接着冷冷嘲讽说:“裴大人青年才俊,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想必害了不少人的性命,踩过无数人的尸骨,可这亲生孩子的尸骨踩起来,不知道滋味如何?”
裴炎的嘴唇变得些微惨白,他牢牢盯着景映桐,竟缓缓从唇角牵出一个笑容来:“什么张夫人,那姓张的不过是个接盘的短命鬼罢了!”
景映桐又是冷冷一笑,刚要说话,突然一道威严含肃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
“景氏,你真是一刻也不忘记攀扯男人,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初真不该叫你进了皇家的门。”
景映桐浑身狠狠地震了一下,而后深深俯首在地:“见过圣上。”
皇上看见眼前的女子重枷加身的模样,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意。小六不是最在意眼前这个女人吗,他偏要趁他不在狠狠羞辱这个女人,他要让小六知道,没有人能忤逆他的天威,只要他不允许,小六便不能在心里装下任何一个人。
“将景旭一家子都带上来吧。”皇上淡淡拂袖,也不叫景映桐起来,迈上白玉长阶坐在了上首,而后才看着底下发颤的黑色脑袋道,“景氏,你可知罪?”
“父亲谋逆,妾身一点也不知情,”景映桐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紧张得全身都在打颤,“妾身一直在王府里住着,连娘家都未曾回过,又哪里知道父亲谋逆之事呢”
“住嘴!”皇上心头突然无端地烦躁,“朕是说这件事吗,朕是说你恬不知耻,愚弄皇族,明明已经被休了,还死皮赖脸地留在小六身边。朕的儿子,是人中龙凤,是这天地间最璀璨的明珠,岂是你这样的女子可以玷辱的!身边岂能有你这样因德行不端而扫地出门的下堂妇!”
没有皇上的允许,景映桐只能叩首在地面上,这让她的声音也说不出的憋屈沉闷:“圣上,王爷没想休掉妾身,他说过想要跟妾身好好过一辈子的。”
“事到如今你还在骗朕!”皇上冷哼一声,朝旁边的夏公公挥了挥手说,“去,把东西拿上来,让她看看!”
夏公公担忧地看了景映桐一眼,但却不敢忤逆皇上,只得从身后小太监手中的托盘里将那张纸取出来,慢慢走到景映桐面前,带着些同情小声说。
“景姑娘,起来吧。这笔迹已经差人鉴定过了,确确实实是王爷的,你若是不信,自己再看上一眼就是。”
景映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跪的时间太长了,她的两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站之下居然没起来,又被铁链子扯得往后倒去。
这一回没有人扶她,任她狼狈万分地摔倒在地面上,她却手脚并用地再次挣扎着起来,不顾浑身一阵胜一阵的疼痛,从夏公公手里劈手夺过了那休书。
“立休书人楚王慕琮,因媒聘定景氏为妻。岂料过门之后,此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
当时云姨娘将这封休书拍打在她脸上,她是仔仔细细地看过其中的每一个字的。这半年来,虽然他们没有明言和好,但慕琮却时常来她房里写字,她时常会被他搞得不自在,一眼望去常常发现他在看她。
她心里臊的慌,便故意主动去看他写的字,那一笔一划,俊逸流利,已是刻在了她的心头。
这休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和她那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他说是把休书收起来了,她也将这件事给忘了,以为后来他早就撕毁了,没想到却一直留着,一直留到现在,成了她的催命符。
“本来若你是小六的王妃,这景家犯的罪也和你没有干系,但小六已经把你给休了。”皇上看见女子颤抖的神情冷冷一笑,“一个下堂弃妇,自然逃不得这罪责,景氏,你还是乖乖认罪吧。”
景映桐捏着那休书没说话,直到有人从她手里将那休书拽走,她才恍然惊醒般问道:“这休书,是谁呈给圣上的?”
“这你就莫要管了,反正是从你们王府里出来的。”皇上唇角又是冷冷一抿,“瞧,你的父母兄妹也都来了,有什么遗言,不如你赶紧交代交代吧。”
景映桐木然地回头,果然见着景旭和穆水笙一行人被重重捆绑着压了进来,只是他们的嘴都被麻布堵住了,景旭一点也没了平常那副文人学士的儒雅样子,一双眼惊惶无措地睁着,嘴里被堵住发出“呜呜”的沉闷声响。他看见景映桐,立马将所有的希望都投向了她,眼神里全是哀求与想活命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