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只盖三百平,也得准备将近两万块钱。这么多钱,林家根本拿不出来,就算勉强盖了,明年她和姐姐的学费,阳子上大学的学费……愁啊。
当然,最愁的还是沈浪,也不知道他的事最后会是个什么定论。
***
星期一到学校,所有人都知道沈浪出事了,其他班的学生专程跑他们班门口打探消息,顺带参观了一把“杀人犯”的座位。
“啥杀人犯,你他妈别胡说八道!”
“咋,杀他爸就不是杀人了?”
“你懂个屁,浪哥不是那种人,他……”
“沈浪就是杀人犯,我就说,怎么着?”
“陈维,我日你妈个……”王小东冲上去,将胖胖的陈维骑在身下,周围都是三班同学,口头上劝着别打了,暗里拉偏架,拉着陈维由王小东揍。
事情闹大,班主任出来制止。
“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沈浪同学,你们放心,沈浪不是杀人犯,和他发生冲突的人只是受了点伤,过几天就能出院。”见大家面露喜色,杨乔顺深吸一口气,“我希望大家能吸取他的经验教训,有什么矛盾好好解决,暴力不止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自己付出代价。”
林雨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代价”是什么样。
“以后,如果再听见别人说沈浪是杀人犯,我希望大家能跟对方解释一下,他只是正当防卫。”顺带用一节课时间给大家科普了啥叫“正当防卫”,啥叫“蓄意谋杀”,以及自卫的度……难为英语老师了。
蔡星月听得泪水涟涟,“沈浪好可怜,杨老师好好哦,我好喜欢……呜呜……”
雨桐默默的递上卫生纸,杨乔顺真的是她有史以来遇到最好的老师。不只教学水平高,她相信,这个年轻人的正直、无私、睿智,以后都将成为四十五个孩子终身的财富。
因为案子还没判,杨乔顺也不让学生多加议论,只是让大家专注学习。
但没有沈浪的初一(3)班,就像瘪了气的气球,表面看不出啥,踢起来没有任何活力。
***
终于,两个星期后,沈文华出院了。
他本人极度不愿出院,闹着这儿疼那儿痒,还想在医院多赖几天,可医院也不是傻子,他拿不出一分医药费,撵他还来不及呢。
顺便也出了伤情鉴定书——十级伤残,左颧部8疤痕,脾脏破裂修补。
通俗来说,就是伤残级别里最低的一档,要是沈浪有后台,完全可以动手脚改成无伤残情况。
当时只是脾脏破解,出血太多,看着吓人,村民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沈浪杀人了”。杨乔顺私下找过沈文华几次,想要取得他的谅解书。
可沈文华一想起小崽子阴狠的眼神,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就是要让他吃牢饭。”给钱也不愿谅解。
***
听了老师转述的话,少年只是静静地点头。
“他不愿谅解,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浪抬起头来,露出渐渐长肉的下颌,“好。”忍了忍,又问:“老师,那我出……以后,还可以回去上学吗?”
“可以,只要你好好改造,我会跟校长说。”
沈浪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拘留了十多天,他从一开始的害怕、迷茫,到渐渐冷静,现在,有了老师肯定的答复,他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放松。
“能不能告诉老师,你为什么那么做?”
少年看向小小的窗子,有阳光照进来,在那一束金黄色的光线里,是尘埃在跳舞。
第021章
大多数时候, 法律要审判一个人, 往往不是一刀给个爽快, 而是将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
沈浪的判刑, 从中秋到重阳, 镇上一句准确消息也没有。大多数传言都是以讹传讹,什么“枪毙”, 什么“关五十年”, 一听就不科学。
但却吓人。
至少, 小镇青年打架斗殴概率大大降低,老师和家长管教孩子都有了现成的反面教材。
王晓东因为这些传言跟人打了几次架, 鼻青脸肿半个月, 连蔡星月也感慨:“沈浪啥时候能回来上课就好了,但我爸说可能会判两三年……到时候咱们都初中毕业, 做不了同学了诶。”
蔡爸爸在乡林业站,他的话大家都信。
林雨桐看着空荡荡的书桌, 心情复杂。如果坐牢两三年, 那等他出狱都十九岁了, 所有同班同学上了高中, 他是继续念初一?还是就此辍学?
成年后的三年时光,一晃而过。
青少年的三年, 不仅是学习基本知识的重要阶段,还是三观塑造、人格养成的重要时期,关乎成长。
心事重重间, 第三次月考悄然而至。这次雨桐特意隐藏“实力”,故意做错两个选择题,把每一门分数都控制在90以上,95以下,尽量不做出头鸟。
谁知班上其他人都发挥失常,她又考了第一。
这次,终于没有老师再怀疑。毕竟,考场和座位是随机调配的,她每一门都跟不同的同学坐一起,要抄也没地方抄啊。
于是,所有人不得不相信,林雨桐是真的进步了。
杨乔顺将她作榜样,鼓励大家向她学习。别说,效果还挺不错,从倒数第二逆袭到全班第一,这碗浓浓的香喷喷的鸡汤,大家干了。
拿着成绩单,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情难得愉悦。
“妹高兴啥?”阳子又冷不丁从身后冒出来。
“哥不是说学习紧张不回来了嘛?”
“我姐呢?”
“喏,后面。”
山路的另一头,大伯弯腰背着个巨大的纸箱子,大梅唧唧喳喳不知说啥,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咱爸买了电视机,晚上就通电了。”
雨桐也高兴,陈家坪通电比前世早了整整两年。有了电,能看新闻,能听广播,能看节目,外界大门终于向这个落后的小山村敞开。
“啥时候来电?我灯泡都装好了。”
“你家多少瓦?我的45。”
“哟,45那照得就跟白天一样……”
男女老少,家家户户,都在等着电流来的那一刻。
见他们买了电视机,整个村都沸腾了。强子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路追着叫“电视”。村里孩子听见,也一个个看大熊猫似的跟着他们回家。
三兄妹配合大伯,按照说明书把电视机组装好,坐等通电。伯娘把饭菜做好,摆上桌,大家才恋恋不舍离开电视机前。
土豆炖牛肉,番茄炒鸡蛋,臭豆腐烧茼蒿,全是好菜。强子吃得满头大汗,生怕别人跟他抢似的。
雨桐记得,上辈子她在外打工后,听姐姐说强子只上到初中毕业,出去走街串巷做小生意,没两年自己买个门面,在荣安高铁站,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绝对是兄妹几个里过得最好的。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阵欢呼,“亮啦!”
强子比谁都快,迅速拉了墙边的绳子,“卡塔”一声,堂屋巨亮无比,跟白天似的。习惯了煤油灯的萤火之光,林雨桐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
“呀,一百瓦的大灯泡原来这么亮!”
大伯得意道:“雨桐做作业就得用亮的,不然伤眼,刚才说是又考第一了……丫头快把成绩单给你伯娘开开眼。”
其他几间屋子都是三十瓦的,毕竟这时候电费可贵了。
雨桐眼眶发酸,大伯伯娘待她,真是恩重如山,她何德何能受这种好?
大梅和强子也不吃饭了,说明书早看过几遍,伸手在电视机右下角按一下,荧光屏闪了下,由黑到灰,再到深蓝……大家屏住呼吸,几秒钟后,电视机自动接收到村委会的信号,传来熟悉的一男一女声音。
雨桐从未觉着万年不变的新闻联播竟如此美好。
这年代条件不差的都有电视机,林家人虽然也在别的村见过,但看着自家的新彩电,仿佛比别家的好。乔大花爱惜的摸了摸,“哎哟,以前谁能想到能看见别人活生生的脸啊!”
科技改变生活,科技创造幸福,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村里老幼都来凑热闹,强子争着帮大人换台,一会儿换一个,不是看电视剧,而是看电视机。
一直熬到凌晨一点半,啥台都没节目了,村人才恋恋不舍离去。大伯是厚道人,也不催他们,还打着手电筒将几个孩子安全送到家。
林雨桐被吵得睡不着,第二天太阳还没出又被村里小孩吵醒。她忍着一肚子起床气把电视关掉,“强子回家帮你妈干活去,要看晚上再来。”
强子撅着嘴,知道奶奶大伯都听姐姐的,只能不情不愿起身。
几个孩子愤愤不平,“小气鬼,不就看会儿电视嘛……”
林雨桐也不跟几个小屁孩计较,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客随主便。
“雨桐起了?我让他们小声些,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会儿,人大人知道了还说咱小气呢。”
雨桐可没忘记,刚才一群熊孩子争台都打起来了,不止吵人,万一不小心摔坏电视,或者触电,这责任算谁的?更别说从昨晚就乱摸乱按,看着就心疼。
这可是一家子起早贪黑挣来的。
但她也不跟伯娘顶嘴,只是甜甜一笑,“我大伯呢?”
“去拿红籽了,天气好种下去,好育苗。”
林雨桐一顿,总觉着“红籽”有点耳熟,在哪儿听过似的。
伯娘捏捏她白里透红的脸颊,“红籽就是三七籽,你们年纪小,没见过那颜色。”
雨桐恍然大悟,她以前一直以为三七跟土豆红薯一样,是用根茎培育出来的。后来打工时曾遇到一个“三七之乡”出来的同省老乡,才知道上规模的三七种植都是选籽育苗。
诶……“等等,大伯要种三七?”
“对呀,你爸说这两年三七价涨得厉害,给咱们拿了红籽来,过几天还送一本专门教人栽培的书呢。”
雨桐挑挑眉头,“林老二会这么好?”
伯娘脸色严肃下来,“他是你爸爸,纵然有不对,你也要给他基本的尊重,这种话以后不许说了,知道不?”
“知道了,下次都不说,他咋这么好心?”有致富点子不藏着自己搞。
伯娘无奈的揉揉她后脑勺,自己带大的孩子终究是舍不得说重话,“他们在城里没地,种子和栽培技术他提供,以后种出来分他一半的利,你大伯今年也寻思着搞个经济作物,这不……”
“一半?真会狮子大开口。”
伯娘也有点不赞成,但男人决定的事,她也不好背后议论,“随他们吧,那是大人的事,你好好学习就行,别瞎操心。”
雨桐却没办法不操心,实在是林老二无利不起早。难怪上次能忍住被她挤兑,原来这才是“正事”。
光提供点种子,图书馆借本书来,就要瓜分走一半的利润。这成本投入几十块钱,要种成了收益就是几千上万块。要没种成?也没关系,反正田地不是他的,汗水不是他流的,起早贪黑伺候的也不是他,几十块就当打水漂罢了。
林老二这颗心,可真够黑的。
而且,林家田地本就不多,又要养三个“吃穷老子”的半大孩子。田地全拿来种三七了,那明年的口粮从哪儿来?
据她所知,三七光育苗就得两三年,真正挂果出笼怎么也得四五年。周期太长,未知因素太多。
这四五年林家靠什么过活?要是几年后三七卖不出去,或者中途失败……雨桐不敢想象。
“伯娘,这三七咱不能种。”
张灵芝以为她说孩子话,随意敷衍几句忙别的去了。
上辈子明明没有这茬,从没听谁说要种三七,林老二这鬼主意到底是咋来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世纪之交,受日本三七的冲击,华国本土三七价格低廉,无数药农血本无归。
林家的家底,根本扛不住。
对,家底。
她忽然心头一动,“伯娘,我爸他们知道咱卖鸡枞的事吗?”
张灵芝往猪槽里盛满猪食,“知道呀。”
“不是说好不说出去的嘛?”
原来,这事还真不能怪林大伯。
他天天在菜市场卖鸡枞,人来人往的大地方,不知怎么就被陈丽华看见了,当场自然是不可能去相认的,让朋友知道自己有个卖菜的大伯子多丢人呐。可回去就给丈夫吹枕头风,鸡枞是稀罕物,他们在城里要吃都得花钱买。
既然大伯子家就有,还花那冤枉钱干啥?
林老二深觉有理。
连着上菜市场拿了几次,每次半斤八两,也不多。林大伯心胸阔达,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会特意跟家里人说,大家自然都不知道。
自个儿吃不算,陈丽华还给几个领导送了不少,借花献佛她最拿手。
没几天,伯娘发现每天带回来的钱好像少了十来块,跟大伯提了一嘴巴。
第二天,陈丽华再连吃带拿,他就委婉的告诉她,这鸡枞并非自家白捡,而是花钱从村人手里收来的。
刚好当时有陈丽华领导在,深觉大伯子不给自家留脸,就记恨上了。又让林老二旁敲侧击打听,林家到底靠这买卖挣了多少钱。
第022章
众所周知, 三七浑身是宝, 花、籽、根茎均可入药, 能治疗外伤出血、跌扑肿痛、月经不调以及多种心脑血管疾病。
所以价格昂贵,有利可趋。
但陈丽华一个劲撺掇林家种三七, 却并非好心。
伯娘虽未赤裸裸的明说, 可林雨桐清楚陈丽华德性,这女人上辈子可是林老二仕途上最有力的“贤内助”。
她曾自豪的吹嘘过, 年轻时候把一起跟她竞选支部书记的“好友”搞到丢了饭碗, 后来又一路从机关幼儿园爬到区教育局, 跟市委分管教育工作的林老二遥相呼应,夫唱妇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