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孩子赶紧把大伯和伯娘喊回来,雨桐灵机一动去喊三叔三婶,又让奶奶从隔壁喊了几个青壮年……这种时候,人多力量大。
大家来到镇上,一口价十块钱包了辆拖拉机上张家村。舅舅揍那五人,都是村里臭名昭著的二流子,关键人都是大族子弟,宗族力量强大,雨桐怕出问题,又答应多给司机十块,让他哪儿也不许去,就在村口等着。
司机为了拿到十块钱,只能乖乖等着。事后回想起来,她真是无比感激自己多留了个心眼。
第032章
外婆带着十几个青壮年, 稍微有了两分底气。
还没到家门口, 就被村里人看见, “哟呵,搬救兵来了?”
“别说救兵, 今儿这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带头的男人坐凳子上, 翘着二郎腿。
“那个就是村长家大儿子,他儿子被灵坤打断了腿, 现在赖定咱了。”
林雨桐注意到, 他手上戴着这年代不多见的手表, 脖子上也有根鸡肠子粗的金链子……有钱。
外公拿着一把杀猪刀,堵在家门口, 隔着人海, 雨桐看见舅舅搂着母女几个,最小的五丫哇哇哭个不停, 比昨天的猫叫还不如。
“张大财你别欺人太甚,我儿打人是不对, 我们也愿出医药费赔不是, 但你堵得几个孩子不敢合眼, 你也是当爹的, 忍心吗?”
“我呸!那傻子生的又不是我的种,我他妈有啥不忍心的?”村里男人看向舅妈的眼神都不怀好意。
一一虽然傻, 可众所周知的白嫩漂亮,自从见过洗干净后的她,村里汉子眼睛都快直了。外婆知道自家护不住她, 平时出门干活都会把门锁起来,不让他们跑出去。
可再怎么小心,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张灵坤出去玩,也会带上她,老人在地里干活,也不知道他们受了啥欺负……反正,灵坤病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揍了几个二流子。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被他们欺负了。
糊糊涂涂这几年,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有记忆。那些屈辱的瞬间,早已深深刻在他脑海里。
大伯大喝一声,“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要脸面的人,有事说事,有理讲理。”他历来讲话公道,手里又有嫁接果苗的本事,在陈家坪很有两分威望。
“你他妈谁啊,姑爷管起岳父家的事,就这几分家当你图啥?”
众人哈哈大笑,陈家坪可是远近闻名的穷村子。
林雨桐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大伯叹口气,小声对三叔耳语几句。
“大家都是一乡一邻的,打人是咱们不对,赔钱还是怎么着,你们给句实话。”
“赔钱也行,先把咱们几个受伤的子弟送县医院住着,不好谁也别想出院,出来每家一千营养费……怎么样?”
外婆气得眼睛都红了,他们要拿得出这几千块,还愁事情解决不了?
“大家也别欺负我家亲戚,放眼整个张家村,能拿出几千块的也就你们几家……要不这样,人先送医院,治病要紧。”
几个伤员应景的呻吟几声。
“再不医治,骨折的地方就会愈合,到时候腿短了一截儿可不得成瘸子?”三叔“啧啧”两声,“反正都是要赔钱,残废不残废都一个样,索性大家也别去了,看谁耗得起。”
“你!”
村长几个儿子不乐意了,侄子成了残废,到时候还不是得麻烦几个当叔叔的?张大财老婆一想到独子可能真变成瘸子,也不敢拖了,“咱这就上医院,这账咱慢慢算。”
有她带头,其他几家也闹着要上医院。
送医院总得人手,几个年轻力壮的都去了,只剩一群看热闹的,大家这才有机会挤进外婆家。
“伯娘你先看好舅妈和表妹。”
“舅舅,这事你咋想的?”
张灵坤双拳紧握,作为男人,孝顺不了父母,护不住妻女,他比谁都愧疚。可一时冲动带来的后果却不是他一个人能承受的。
派出所的人一来,重伤他人,还是五个,等着他的将是牢狱之灾。
他坐牢了,一家子更加没指望,村里人不知还要怎么变本加厉欺负她们……他蹲下身,双手抱头,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无望。
“这样,钱咱们该赔还是得赔。”大伯和三叔点头,纷纷道:“钱的事咱们一定尽力帮你。”
“但坐牢是不可能的。”雨桐话锋一转,和舅舅耳语两句,只见他睁大眼,最后还是点点头。
***
没一会儿,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堵门的村民越来越不耐烦,闹着要张灵坤出来给个说法。
要么坐牢,要么赔钱,要么他怎么打别人的,别人怎么打回来。
张家外婆往门槛上一坐,“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我儿子是个傻子,他哪儿知道打人?把事儿赖一个傻子身上,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麼?”
村人:“……”
诶等等!啥叫傻子?他昨儿打人的时候可精神了,张三李四谁是谁叫得一清二楚。
“谁说他是傻子?他的傻病不是好了吗?”
张家人一口咬定,“谁都看得见,我儿子一没吃药二没上医院,傻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好?”
张灵坤也适时的说几句“傻话”,胡言乱语几句。浑浑噩噩这十年,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他都熟练不已,装傻不过是本色出演。
果然,村人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真傻?”
其实,他们这次敢这么嚣张这么“团结”,就是因为昨天听说张灵坤傻病好了,一想到他没犯傻之前,一只手就能揍死一头牛的狠劲,再想到这么多年来全村人对他家的欺负,所有人都深深意识到——不在这时候弄垮他,以后只能等着被他弄死。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把他弄牢里去。
可现在这……这,又傻了?
那还到底要不要弄死他?
正犹豫着,一群穿草绿色制服的男女从远处走来,手里提着大喇叭,“让开让开,堵门干啥?懂不懂法?”
也不知是谁说了声“警察来了”,大家赶紧让开一条道。心道:警察同志可终于来了,管他傻不傻,先弄牢里再说。这么个狠人放眼皮子底下,做过亏心事的大家,谁也睡不安稳。
“还拿刀子呢?人老弱病残怎么着你们了?村长是谁,这么大的事不会报警吗?”说话的男人是乡镇派出所所长,刚好是另一个村的,历来跟张家村不合,每年都要为抢水的事斗殴。
一面是自己的父老乡亲,一面是彪悍好斗的野蛮子,心偏向哪边自不用说。
雨桐向阳子投去赞许的目光,让他找人,这书呆子哥哥还挺会找。
所长拿着大喇叭,噼里啪啦一顿臭骂,张家村的人虽然野蛮,可还不至于跟警察硬刚,人可是带手枪的,随便“砰”一声就是一个血窟窿。
“同志误会了,咱们不是,咱没欺负人,是张灵坤打了人,咱来讨说法。”村长老头点头哈腰,递上一根香烟也被无情的推开。
“可我咋听说他是个傻子?傻子也能打人?你们正常人连个傻子都打不过?还他妈是不是男人?”
“他哪儿傻,已经病好了,可狠着呢!”
“就是!”
然而,张灵坤就用懵懂无知又好奇的眼神看着一群警察,还不怕死的围着他们转圈圈,“嘿嘿,手枪打坏人,妈我想要□□……”
“biu——biu——biu——”
雨桐憋笑憋到肚子疼,舅舅这演技,咱悠着点儿,可别用力过猛啊。
“看看,看看,就这样儿你们还欺负人。”
“我们没有,明明是他欺负咱们,昨天那打人的狠劲……”
然而警察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行了行了,该医的医,别他妈废话。”
眼看着他们就要打道回府,村民们不乐意了,“那医药费怎么办?这一家子穷鬼,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同志你们得把他抓回去坐牢。”
所长翻个白眼,“他是傻子,你跟他计较啥?法律规定,精神病就是杀人也不用坐牢,我咋抓?”
村民傻了。
傻子就可以随便打人了?以后杀了人还不用负责?
万一以后他想起大家的欺辱,搞不好哪天半夜就被他抹了脖子……还他妈不用坐牢!
村民们慌了,放眼整个村里,没欺负过孤儿寡母的可找不出一家,到时候谁会被杀,谁先死?立马自发的将警察围起来,这事不解决谁也不许走。
“怎么着?想袭警?”所长正愁没机会名正言顺收拾这群刁民呢。
村长老脸笑成一朵烂菊花,“不是不是,您误会了,你们几个,退开些,别拦着同志办案。我们是想着,张灵坤有精神病,还动不动就打人,万一以后哪天……打了咱们男人不要紧,要打了女人和孩子……这可就……”
“就是,得把他弄走!”
“他不走,就跟菜刀悬在头顶似的。”
大家七嘴八舌,达成空前的团结,目的只有一个——弄走这定时炸弹!
雨桐使个眼色,三婶一屁股坐地上,“警察同志可得给咱做主啊,一家子老弱病残被人这么排挤,田地房子全在这儿,能去哪儿?”
“是不是非得逼死一家子才算完?好,要逼死是吧,那咱们灵坤就先……毕竟,睡着的事,谁知道第二天还能不能醒来?”她故意阴测测的笑。
大家一听这赤裸裸的威胁,那更加必须,立刻,马上弄走他了,最好一家子全弄走。
有人凑村长耳朵边嘀嘀咕咕,其他人听见也跟着点头。
林雨桐真想给三婶点赞,会说话就多说点儿。
“这样,趁着警察同志今儿也在,咱们把话说清楚,张家村是不能再让他们住下去了,日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么他们搬走,要么你们把他抓走关大牢。”
“那他们田地咋整?房子咋整?你们心也太黑了,想贪人东西就直说,还拐弯抹角……”
“呸!就这几间土坯房谁他妈看得上?他们田地和房子,咱全村人集资送鬼,说吧,要多少钱才愿搬走?”
bgo!
等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第033章
粗略估计, 张家有田八亩二分, 地十二亩, 土坯房五间,院子两百平……村长主动折成钱一千八百块。
不管张家人干不干, 反正三婶是不干。
“一千八打发叫花子呢, 这样吧,我出钱, 你们每家一千八, 都他妈给老娘搬着混蛋, 把田地让给我亲家。”
她说的虽然是大话粗话,但事实确实如此, 都这时候了村长还欺人太甚。一千八百块钱听起来不少, 可买断了田地,张家就啥也没有了。
“那你要多少?”村长老头气哼哼, 没想到张张灵芝这妯娌是个难缠的货,毛辣叮似的, 叮上就不放了。
“按国家法定标准计算。”雨桐俏生生一句, 让大家愣住了。
她一直不声不响, 村人忙着扯皮, 还真没注意到她。
“这事还有啥国家标准?黄毛丫头不懂别瞎说。”
“警察叔叔,我先说, 您听一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全村人要把外婆外公一家赶走,让他们流离失所, 田地方面,是不是要承担土地补偿费、青苗补偿费、附着物补偿费、安置补偿费?”
几个警察点头,好像是这个理儿……当然,他们才不会承认许多名词听都没听过呢。
“土地补偿费是土地前一年产值的五倍,外婆,你们家田地一年总收入多少?”
老太太早得了交代,“至少六百。”
“行,那就是得补偿咱们三千。另外,田地现在还有庄稼,耽误了一拨,还得补贴半年青苗补偿费,也就是三百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外婆家地里有两口地窖,一口井,一间茅草屋,这些都属于土地之上的附着物,按市价得补偿三百块。我外公外婆年满六十五周岁,被你们赶得流离失所,每人必须补偿一千块安置费;舅舅舅妈是精神病人,智力残疾,没有劳动能力,每人一千;五个未成年表妹没有固定收入来源,为了保障受教育的权利,每人五百……”
村里人疯了。
彻底疯了。
村长小眼睛特别会算账,林雨桐才报完,他就算出来,颤抖着嗓音,难以置信:“居然要咱们赔偿他一万零……”
“不不不,零头不要,取个整数,一万吧。”
“你!”
“我他妈傻啊,要住就让他住下去,有本事来杀我,看谁干得过谁!”男人们骂骂咧咧,一副要与张灵坤决一生死的气魄。
可女人们不干啊,她们哪是张灵坤对手?他疯病发了可不管男人女人,照打不误。
一万块的话,整个村有两百多户人家,每家凑四五十……呸呸呸,她们人口少,得按人头凑才不吃亏。一共一千六百多口人,每个人头五六块就行。
大家交头接耳,计算自家要出多少“份子钱”。人口少的只用二十来块就能送走这樽瘟神。
这他妈还挺划算啊,傻子才不干。
林雨桐早两个小时前就算过这笔账了,“当然,咱们也得讲道理,舅舅神志不清打了人,我们也很愧疚,那五名伤员的医药费,按每人三百块赔偿怎么样?”
她问的是警察。
这年代,国家单位工作人员一个月也才挣这么点儿,确实公道。
他们点头,林雨桐掰着手指头算,“一万里头扣掉一千五,大家只用凑八千五就行,咱们立马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