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跺着脚骂:“休想!”
妇女们跃跃欲试,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送走瘟神一劳永逸。
“村长,你们家人头多你自然不愿,可咱家才四口人……有些人哪,年纪一大把,屁股还是歪的。”他们家光儿子就有七个,儿媳妇孙子孙女算上,得凑小一百。
女人们说起风凉话怪难听,可确实是这道理,只要弄走他们,以后大家都安全。况且,对张家村的人来说,每家几十块也不是拿不出来。
村长的胡子气得一吹一吹的,肺都快炸了。这死丫头算得一笔好账,临走还要坑一笔,没门儿!
这年代的警察还比较热心,虽然不属于职权范围之内,但都跟着说了两句公道话。“小姑娘算得挺对,就这样都便宜你们了。”
村长有苦难言:这他妈哪儿便宜了?!
眼看着村民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大有“这老头再不答应就要揭竿而起”的架势,林雨桐知道,火候到了。
只见她站出来,真心实意道:“放心,咱们拿了补偿费,会白纸黑字写下来,让几位警察同志作见证人,以后一定会用铁链把舅舅锁屋里,绝不放他出来祸害大家。万一他祸害了谁,咱们都会赔偿……但万一还住村里,可就谁也说不准……”
“成!”
“村长还想啥呢?你不怕我们可怕呢!”
“就是,屁股坐这么歪,明年咱们换人干,铁打的张家村,流水的老村长……”
老头子嘴都气歪了,深深叹口气,“随你们吧,以后别他妈后悔。”
然而,谁也不愿听他的,送走瘟神是第一要义。有人自发的拿出纸笔,挨家挨户数人头,多的一百,少的几十块,很快就凑出七千多块……用麻袋装了整整六麻袋,全是毛票。
剩下有那么几家钉子户,打死也不凑。反正他们又没欺负张家人,人要报仇也报不到自个儿头上。
趁着凑钱的功夫,伯娘和三婶忙着打包行李,大件行李就是几张床两个柜子,铺盖被褥啥的好收拾,卷了就行。锅碗瓢盆先收拖拉机上去,米面肉蛋派个壮小伙跟着,先运镇上去。找个熟人家里放着,小伙子跑村里叫人,以林家人缘,喊十几个帮忙的不在话下。
林雨桐则趁机写好协议,这个协议,从见舅舅第一面她就想好了,只是没想到实现得如此之快。
简直干净利落,潇洒漂亮。
她够机灵,大家一致觉着让她陪着舅妈和表妹们比较稳妥,老人、女人、孩子先撤。
剩下几个男人扛上八千三百多块钱,收拾了最后一拨行李,不再停留。
从今儿开始,张家彻底跟张家村和宗族断了联系,用伯娘的话说,“就是饿死穷死也不会再回来。”
外婆却高兴不起来,越靠近陈家坪,她的眉头就皱越紧。
“外婆想啥呢?”
“你奶……算了,你也不懂。”
雨桐知道她的担忧,奶奶心是好的,让接济帮助一下外公外婆她没意见,每年两三百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可要让张家常住的话……她不会同意。
农村人宗族观念根深蒂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林家土地有限,仨孩子读着书,养活这几口都成问题,再老老小小来九个?
这不是把她儿子当牲口糟践嘛?
果然,奶奶早早的听说了,等在村口,见到亲家公亲家母脸色尚可,还一个劲安慰他们:“安心的住下,过几天农闲了让他舅和老大在村尾那自留地上盖几间,没地种咱就下南方打工,总不会饿死。”
瞧这话说的,一来就挑明了。短住几天没关系,咱最多送你块自留地盖房子,种粮食的好田咱家也不够吃,灵坤大小伙打工也能挣钱。
虽然撇得比较干净,但外婆还是松了口气,感激不已。
他们也不是不懂眼色,亲戚间救急不救穷,要把日子过起来,还是得靠灵坤。
林雨桐也松口气,觉着奶奶这样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的做法比较好,而且是两亲家之间,谈钱不伤感情。要是通过伯娘或者大伯,那可就伤感情咯。
“我的奶奶呀,你咋这么好?”
乔大花在她背上打了两下,“臭丫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么爱出风头。”
大丫一手牵着瑟瑟发抖的妈妈,一手牵着表姐衣服。她隐约知道,闹这么大一架,她们再也回不了张家村了。可心里却欢喜居多,那个村子她一点儿也不痛快。
所有人都在骂她们“小傻子”,没有小伙伴愿意跟她玩,甚至有几个坏叔叔还会骗她进山洞玩躲猫猫。
哼!她才不会上当呢!虽然知道小伙伴不喜欢她,可她更害怕落单会被坏叔叔欺负,所以每天上下学都死皮赖脸跟大部队一起走。
当然,这事她暂时不告诉爸爸,等过几天所有麻烦解决了,她才能让爸爸去打那些坏叔叔。
爸爸好厉害,这个桐桐表姐也好厉害啊……想到以后能跟她一起上下学,应该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了吧?
林雨桐不知这小丫头咋突然就冒出星星眼,跟她身后亦步亦趋,小尾巴似的,关键她身后还自带另外三条尾巴……那场面,雨桐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家里屋子已经收拾好,外公跟阳子住,外婆跟奶奶住,大梅来跟雨桐和大丫至四丫挤挤,把她原先的屋子让给舅舅舅妈五丫……好在阳子和大梅只有寒暑假在家,这几天勉强能住下。
雨桐本来也没啥东西,现在来了一群萝卜头,肯定要拾掇一番,除了一张书桌,脸盆脚盆毛巾啥的全拿院子里去,六个人一张床是不够的,正好把大梅那张搬过来,拼在一处,铺两套铺盖,挤挤更暖和。
晚上,大伯宰了两只老母鸡,从镇上割十斤肉八斤鱼,并豆腐豆芽若干,做了三桌丰盛的饭菜,一面是感激今儿前去帮忙的村民,一面也是让岳家露个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他专门请了村长和书记来,送了两条好烟,把张家户口落下来。这年代户口管得也不严,况且人是从富得流油的张家村来到鸟不拉屎的陈家坪,吃的住的都在林家,村里哪有不愿意的?
“成,以后咱就是一村兄弟,村尾那片荒山你们要有空就去垦垦,算你们家自留地。”
就连三叔也“良心发现”,承诺愿意帮忙盖房子。三婶平时虽狡猾,但见识过今日场面,倒是分外同情“一一”,不住的夹菜添饭。
张灵坤捏紧拳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姐,姐夫,你们的恩情我记一辈子。”
“说啥恩情不恩情的,你病好了,把日子过起来,我们也放心。”
灵坤红着眼点头,今生今世,他一定会报答。
远处,桐桐外甥女正带着几个闺女吃饭,大人三桌,娃娃一桌。红烧鱼有刺,她细心的帮她们挑干净,一人碗里放一块。她们要鸡汤,她就站起身帮她们盛,还不住叮嘱“小心烫嘴啊”。
四丫吃得满嘴油,露出的小牙齿却又白又亮。
真的很漂亮。
他把目光放媳妇儿身上,她面前的碗里全是好肉,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温柔的笑笑。
一如当年。
第034章
第二天虽然是星期天, 可雨桐却没机会睡懒觉。天还没亮,院里就“刷刷”响,外婆起床扫地了。
没一会儿,淡淡的柴火气息飘进屋, 一炕姑娘们肚子“咕噜”叫,雨桐在一群小可爱的偷瞄里不得不醒。
“桐桐姐起床啦, 嘻嘻。”
“桐桐表姐好好,床好舒服,被窝好暖和……”
“嗯, 还香香!”
林雨桐:“……”外婆家床也暖和。你们这群小马屁精,别以为今晚还想跟我睡, 姐姐我一整夜都忙着给你们掖被窝了呢!
孩子多,又脱离了苦海,农家小院热闹得跟过节似的。
她们从没拥有过啥玩具, 逮到表哥表姐们十几年前的小车车小鞋子,她们都爱得不行。姐四个不争不吵,玩啥都一起玩, 大的让小的, 小的听大的, 强子一肚子小心思在她们身上根本行不通。
乔大花气得揍了他一顿, “一天尽知道玩耍, 都七岁了还不读书,以后跟你爸一样地里刨食。”
转头,强子立马将话一字不落传他妈耳朵里, 没一会儿,三婶又来夹枪带炮,对,我们在家种地是没出息,可也没见有出息那位怎么孝顺你啊。
婆媳俩已习惯互相抬杠,乔大花也没被她气到,反倒愈斗愈勇,儿子出息了不孝敬我,那我再培养一个有良心的。遂愈发督促雨桐赶紧看书,啥活也舍不得她沾手。
她要去县里参赛的事,跟奶奶说了一嘴巴,然后,现在,全村都知道林老大家那个城里丫头要进城比赛了。
林雨桐简直哭笑不得,她奶这毛病……嗯,她老人家开心就好。上个月兄妹仨生拉活拽把她弄医院里检查了一遍,除了有点轻微的小叶增生,没啥毛病。
医生都说提前吃那个药预防一下挺好,但吃多了也破气,嘱再吃三月就可以停药了。
***
星期三一大早,刚到学校门口,一辆坐满人的面包车蓄势待发。
“不好意思王校长,杨老师,我来晚了。”
大腹便便的校长笑得和颜悦色,“没事没事,你们家住得远嘛。快上车,早饭上县里吃。”
眼前正好挪出一个空位,雨桐大大方方坐上去,“谢谢……沈浪同学。”
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少年不大自在,别开视线。一路上老师们为了缓解气氛,说了不少玩笑话,也少不了勉励,同学们或多或少都会附和几句,唯独他一言不发。
莫非这个年纪的小屁孩都喜欢摆臭脸?林雨桐看着他挺拔的侧脸,腹诽不已。
他应该是昨天下午才理的发,耳后还有一点点细细的碎发,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那棱角分明的耳朵……有点像,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
阿凡达。
听说长这种耳朵的人,天生反骨。怪不得上辈子做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反派。
忽然,阿凡达的耳朵动了动。
林雨桐“噗嗤”一声笑出来。
“雨桐咋啦?”
“没事没事,这面包车还挺舒服的。”
“可不,听说是学校专门给咱包的呢。”女同学小声跟她八卦,聊着聊着忽然道:“喂,沈浪你是不是感冒了?耳朵咋那么红?”
少年面上绷得紧紧的,“没。”
“是不是又大清早冷水洗头啦?弄感冒了吧?”问话的女孩平素大大咧咧惯了,就是单纯关心他。
“待会儿下车买点感冒药啊,可别耽误了比赛。”
少年却显得不耐烦似的,愈发将脖子扭成四十五度,“嗯。”身侧双手下意识紧握,这是他紧张的表现。
林雨桐若有所思,故意转移话题,大家很快说起待会儿的比赛。王校长主张的“战略”是坐当渔翁,必答题稳定发挥,选答题选分数低的保险,抢答题尽量抢拿得准的,千万别冲动,把“等”发挥到极致。
“听说还有实操题,很可能是化学实验。”
大家哀嚎一声,他们才初一,化学要初三才开始学……这不明摆着吃亏嘛。
雨桐却很淡定,能代表学校参赛已是她从未想过的荣誉,是否得奖不在考虑范围内。她注意到,身边少年也挺无所谓的,双手一会儿交叠,一会儿抱胸,或是看窗外,或是盯着前排座位……
“别紧张。”忽然,耳边多了一股热气。
雨桐心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紧张了?
“你很好。”少年又画蛇添足加了一句,目光明亮,“很优秀。”
明明是很普通几个字,林雨桐却红了脸,或许是他目光太坚定,或许是自己心虚?毕竟,要没小花的黄金一口,自己还不定跟他角逐倒数呢,雨桐赶紧羞愧地低下头。
面包车比拖拉机快,且平稳,半小时就到县城。赛场设置在县一中,王校长带大家上一中食堂吃过早点,赶到教室的时候还不到九点。
第一次来县一中,孩子们都兴奋不已,按位子坐下,发现隔壁是其他乡镇中学代表队,一共十八个,再加县一中三个,二中两个,实验中学一个……一共25个精英队,竞争比上次大多了。
雨桐队里一路跟她聊八卦的女孩紧张得手心冒汗,“这也太厉害了吧?”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听说去年就是县里个人总冠军,还去市里,得了第二名。那边那个短头发女生,听说专门花钱找名师补习过……早知道别人都这么牛,咱就不来了。”
那位被提及的去年“冠军”,听见议论,赏了她们一个白眼。
“怎么办,咱跟人家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不?”
林雨桐能理解她的害怕,荣安小破地方,以前从没人来参加过,更别说还花钱开小灶。只要老师们拿出精气神,好好对他们倾囊相授就不错了,什么样的平台决定了什么样的学习方法,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十年代,同样农村出身,考清华北大的也不少。教育平台和环境的差距,是到二十一世纪后才拉开的。
她鼓起勇气,给自己加油。
很快,抽签结果出来,荣安中学排在23号,大家悄悄松口气。必答题环节,有前头二十几个队伍打头阵,大家心里有了底,轮到他们的时候,虽然难度比上星期的大,但全是题库里抽出来的,十题全对。
顺风顺水。
到了休息时间,王校长鼓励大家:“别紧张,好好表现,这一轮只有两个队拿到满分,保持住这个优势,咱肯定能拿奖。”又再三嘱咐抢答环节别冲动。
上次比赛他全程围观,发现林雨桐这学生特爱抢答,胆量是有了,可也忒沉不住气。
规则跟以前一样,出谋划策和回答问题的都是林雨桐,她自己能做主,自然是选高分题。譬如“燃烧三要素是什么”,没学过化学还真不知道,幸亏题库全存档了……雨桐队一路不让,最后还比县一中队高了十分,位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