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对想不到,老三下手比老大还重。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将他扶起来,“三兄弟有啥好商量,不至于动手动脚,这都是当爹的人……”
林老二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很狼狈,鼻涕眼泪口水糊得视线模糊,门口那些村妇一个个笑得露出大黄牙,不用两天,他林树梁被打的事就会全镇皆知。
他活了快四十年,从未如此丢脸过。
而他的好大哥,就是为了几句话……呵呵。
他猛地甩开好心人的手,慢慢爬起来,擦了一把口水,“林树材,林树仁,你们记住今儿给我的耻辱。”又转身面对大众,“烦请大家替我做个见证,我林树梁从今儿开始跟他们断绝兄弟关系。”
“嚯!”
“多大的事,兄弟仨动个手就至于断绝关系……”大家心里倒是越来越好奇,他到底是做了啥十恶不赦的事。
然而,林老大居然也毫不犹豫应下,“好。”
兄弟俩头也不回背道而驰,一个进屋,一个出门。殊不知,他们的命运,也从此刻开始,南辕北辙。
第067章
村里人都以为他们是说气话, 谁也没当真,甚至林老二往村口走也没人拦他。这么黑的天谁还往外跑啊,他是成年人连这道理都不懂?
张灵芝也以为丈夫是说的气话, 毕竟他有多器重和疼爱这个二弟, 只有做妻子的知道。
老三也以为大哥是说气话,因为他实在是太平静了,那声“好”就似往常二哥提任何要求时, 他都有求必应。
大哥的包容和付出已成理所应当,很多时候他都替他不值。唉,算了算了, 大哥这老好人说不定不用到天亮又回心转意了呢!
这一夜, 不知是突然卸下肩头背了四十年的包袱,还是心疼桐桐, 林大伯翻来覆去睡不着。
“别翻了,明天还得翻山呢。”背上多了一双粗糙的手。
林大伯转身,安抚的拍拍妻子,“没事儿, 我就水喝多了,尿涨。”
顺便起床上厕所。
忽然听见楼下有声音,像什么在翻滚。
莫非进贼了?大伯警惕起来,打着手电筒,蹑手蹑脚下了楼梯。可院里空无一物,那贼精的小花睡得乎乎的,以平时进个鸟儿它都哼几声的脾气, 进贼还不得杀猪叫。
等等,这声音怎么像是从母亲房里发出的?忙隔着门小声问,“妈你咋啦?”
回答他的只有翻滚和呻吟声。
“妈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你倒是说个话啊。”老太太不会是被气病了吧。
然而,砖房隔音效果比瓦房土墙好太多,老太太怕风,睡觉窗户又关得严严实实,他啥也听不清。
林大伯当机立断,“砰砰”撞门,好在锁没上闩,没几下就被他撞开。打开灯一看,被子枕头全滚地下,老妈在床上蜷成一团,嘴边还有白沫。
他吓得腿都软了,“妈,妈你咋啦,别吓我啊。”
乔大花双目紧闭,喉咙里“咕噜咕噜”像有痰卡住,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抽搐。
林大伯觉着屋里气味儿不对,平时老太太爱干净,每天出门都会打开门窗通风,化肥农药虽然就在隔壁,但她这边一点味儿也没有。
对,农药!
这股熟悉的气味儿!
“灵芝,灵芝快来,妈喝农药了!”
张灵芝刚要睡着就被他撞门声吵醒,奇怪他跟婆婆咋了,正准备穿鞋下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被“喝农药”三个字吓得脚瘫手软,也来不及穿鞋,赤脚就跑下来。
果然,林大伯在床头下找到一个棕褐色的农药瓶,已经空了。
张灵芝把婆婆扶靠床头,“你快去叫灵坤和他三叔。”自己伸手进婆婆喉咙轻轻抠,没几下她就喉头发痒,呕出一滩恶臭难闻的东西,夹杂着食物残渣。
老太太已经没了意识,但手还下意识的捂住肚子。
“妈别怕,吐出来就没事了啊,肚子痛也得忍忍啊……呜呜……”张灵芝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又惊又怕,忍不住哭了。
陈家坪去年也死了个喝农药的老太太,只因跟儿媳妇吵几句嘴,当时婆媳俩还感慨老人咋这么想不开,哪能想到现在就轮到……
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张家听见,几个大人披着衣服过来。大伯又去叫三叔,大家七手八脚将老太太捆摩托车上,大伯跨上摩托就往前冲,好在张灵坤上个月也买了一辆,载着三叔和伯娘追后头。
也算老天爷有眼,那农药本来也快用完了,只瓶子底剩点儿,乔大花越想越睡不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咒自己生癌……气急攻心也没注意农药还剩多少,拿来就喝。
因为量不多,发现得早,伯娘抠喉咙眼儿又让她吐出来大半,皮肤黏膜吸收的量还不至于致死,经过医院洗胃和阿托品解毒,捡回了一条命。
“你们救我干啥,让我死吧……我对不住你们爸,养出这种六亲不认的狗东西……”乔大花醒来,看见床前一溜儿儿子儿媳,又哭了。
大伯红着眼,紧紧握住她愈发干枯的手,“妈不许再说这种胡话,再也不许了。”
三叔也是双眼通红,“妈好狠的心,他是儿子我跟大哥就不是了?你为他死了,我跟大哥咋办?我一岁就没了爹,现在也要没妈了吗?”
乔大花眼泪簌簌的下,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伯娘和三婶也没少哭,平时虽然有矛盾,可平心而论她真不是恶婆婆,相反有啥好吃的都会儿子留一份,儿媳留一份,有啥重活也让自己儿子去,把轻活儿留给她们……比村里绝大多数婆婆都好。
“妈做傻事倒是痛快,可我们小辈咋办?白云山还等着妈给咱们掌舵呢……再说,桐桐咋整?”张灵芝知道婆婆最疼的就是桐桐。
果然乔大花睁开眼,紧张道:“别跟她说,别耽误她学习,我好得很,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妈做傻事的时候咋不想想她?”大伯叹口气,这孩子要是失去了奶奶,铁定会发疯。平时她奶有个头疼脑热她比谁都紧张,又是找药又是看医生,还给她买了一套吃油吃盐的勺子,规定每天吃油和吃盐的量。
乔大花抹抹眼睛,“昨晚去阎王殿走了一遭,阎王说我阳寿已尽,早两年前就该死了,是我孙女把我救回来……”这遭要能闯过来就是长命百岁。
“我问阎王,我乔大花一辈子没积过啥功德,为啥能长命百岁,可他说是桐桐用自己的功德给我换的……这孩子要知道我不珍惜她给的命,还不得……你们都不许跟她说。”
“放心吧,死过一回,我不会再鬼迷心窍了。”
大家都只当她病糊涂了,跟电视上学的台词,也并未当真。反正人抢救回来就好,他们妈的脾气,以前那么苦都没寻短见,昨晚只不过是一时想不通罢了。
林大伯和三叔牙齿咬得“咯吱”响,老二这狗东西!
但四个人谁也不敢疏忽,不分白昼黑夜的守床,一直守到第四天,乔大花悄悄问医生医药费,一听已经花了一千三百多,顿时二话不说要出院。
这一千多要搁家里用,够用三个月了!她这一作,死是没作成,反倒折进去这么多钱,悔得肠子都青了。
“不行不行,今儿就得出院,针水没啥好打的,你们少气气我就行。”说着就要换衣服。
儿子儿媳们好说歹说才让她又住了一天,从此倒是再也没有过轻生念头。废话,作一次三个月的家用都作没了,傻子才干呢!
虽然医生说没啥事了,也没后遗症,但大家也不敢让她干活,回家成天好吃好喝养着,喂几瓢猪食都把儿媳妇吓得不轻。
住院耽误了工期和进度,本来野草除尽就该翻地的。出院第二天,大伯和舅舅赶紧上村里借来四头黄牛,花半个月又把整座山犁了一遍。红土被翻出来晒了半个月,将土壤深处的野草根系和种子全晒坏,确保不容易“春风吹又生”。
开荒终于来到了第二步——改良土质。
晒满半个月,把全村的粪买过来,泼上厚厚一层。甭管牛粪鸡粪还是厕所粪,只要是粪,那都是好肥料。
刚泼上一个星期,老天爷很及时的下了一场雨,将营养物质往土壤深处冲刷,没几天长出来的野草都是又嫩又肥。
大伯和舅舅见吸收得差不多了,又借牛把所有土翻了一道,赶在春雨落地之前将坑挖好,将果苗移进去。
好在果苗是大伯早就买好的,事先在自家地里种了两三个月,根系都发育得挺好,连着土块一起挪窝,成活率高达100。
至此,两家人的心终于放下。
***
林雨桐在学校埋头苦读,每个月回一次家,有时候大伯进城,顺带也会给她送点吃的,也没提林老二的闹剧,更不会说奶奶喝农药的事,倒是从不知道这些。
只是有一次,林雨薇找借口跟她吵了一架,说大伯上家里揍了她爸,把她爸眼睛都揍青了。可问她为啥挨揍吧,她又哼哼哧哧不说实话。
雨桐也懒得跟她猜,趁五一劳动节回家的时候问问。
大伯自然说没事。
她不信,问伯娘,伯娘说那是大人的事,跟她无关,让好好上学就行。
问奶奶,奶奶神色冷淡,只说林老二活该,其他一字不漏。
林雨桐本就是较真性子,见奶奶在她面前居然都不掩饰对老二的不屑,愈发觉着古怪,抓破头皮想搞清楚到底咋回事。
“姐找我啥事儿?给我带好吃的没?”强子屁颠屁颠跑进院里。
林雨桐指指盘子里洗干净的小番茄。
强子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摇摇头。
“臭小子,去年不是怪稀罕的嘛?”
“此一时彼一时,去年才种多少?今年大伯种了两亩小番茄,我吃得牙都不行了。”
因为这东西产量高,一年四季能不停的结果,大伯图省事儿就多种了点,反正去年卖价不错,谁知今年跟风的多,随便搞点儿种子都能种出来,价格跌得厉害。
两毛钱一斤,还不如大白菜。
大伯也懒得摘,还不值人工钱;强子也看不上吃,腻了。
“臭小子,你过来,姐问你个事儿啊。”
强子眼珠子滴流一转,“我知道,姐要问大伯打二伯的事吧?我觉着是他活该,还害得咱奶喝农药,差点……”
林雨桐脑袋里“轰”一声,抓住他:“慢慢说,啥喝农药?”
强子嘴巴厉害,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主要是当时事发突然,三婶醒来睡不着,噼里啪啦啥都跟他说了。事后奶奶出院,村里人也都议论纷纷,里头弯弯道道他门儿清着呢!
绘声绘色的描述,让林雨桐快气炸了。
她磨磨牙齿,“那大伯为啥揍他?”
强子“嘿嘿”一笑,“姐下次回来帮我买个机器人的文具盒。”
林雨桐真是服了他的小心思,这都啥时候了还讨价还价。不过,文具盒她也早就答应送他的礼物,忙答应不迭。
“行,说吧。”
强子让她把耳朵凑过去,滴里咕噜,林雨桐双目圆睁,“真的?”
强子跺脚,“是真的,我爸偷偷跟我妈说的,在被窝里……嘿嘿,我听见了,他们不知道。”
林雨桐:“……”三叔三婶你们知道儿子是这种人吗?
他又招招手,“二伯想要躲着生儿子,还想把儿子记在大伯名下,以后这白云山可就有他三分之一啦,姐你气不气?”
林雨桐咬牙切齿:“气。”都快气死了!
本来已经打算放过他们了,谁知还咒奶奶生癌,差点害了奶奶性命……既然自个儿作死,就别怪她送他一程。
第068章
晚上,两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好的。
只是伯娘总觉着桐桐情绪不对, 笑是在笑, 笑意却没到眼里,嘴角弧度有点凉凉的。
而且, 整晚就没把眼睛从她奶奶身上移开过,仿佛一眨眼老人家就会消失似的。有几次还偷偷抹眼泪,她是大孩子了, 张灵芝不能让她没面子,只当没看见。
可这状态着实让人担忧。
她趁洗碗的时候把男人拉进厨房, “你明晚送桐桐去学校别忙着回来,去问问他们班主任,丫头是不是学校里受委屈了呀?”
林大伯点头, “行, 我也觉着孩子状态不对。”
伯娘忽然想起来, “她奶的事你没给她说吧?”
“咳,你把我当啥人了,怎么可能说。”
张灵芝一想也对,丈夫的嘴不是那种没把门的, “这马上就高二了,可别影响她学习啊……记得到时候顺便给老师带点水果,给人尝个鲜。”
说起水果, 两口子开始长吁短叹。
他们今年种的是樱桃小番茄,地里火红一片,远远看着赏心悦目, 要在去年早乐得睡不着了。
“大伯,伯娘你们说啥悄悄话呢?”门口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虽然才十七岁,个子却已经比伯娘高了。
“没啥,没啥,就说小番茄的事儿。”
雨桐不想他们唉声叹气,主动提起:“我正要跟大伯商量,要不咱们还是摘下来吧,实在不行也能熬番茄酱,人肯德基就要这个酱呢。”
林大伯眼睛一亮,“哦?详细说说,咋熬来着?”
这可难为林雨桐了,她上辈子只知道这些洋快餐有番茄酱,吃却一次也没舍得吃过,现在让说,总不能瞎掰吧?
“嘿嘿,大伯别急,我先想想啊,回学校找找书上有没,到时候打电话告诉你。”
林大伯眼里的光又暗下去,人能等,番茄却等不了啊,熟了挂不住,全落地上,虫子一爬,全废了。
伯娘也急,反正不就是“酱”嘛,黄豆酱她会,就不信番茄酱不会!当天晚上,她就把家里孩子吃剩的半斤多,用研臼捣碎。那东西皮不厚,轻轻几下就成浆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