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桐桐说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林大伯整个人都鲜亮起来,走路哼个小曲儿,每日酌半小杯,简直容光焕发,说不出的惬意。
这不,刚哼着小曲儿进门,忽然见院子里坐着两个年轻人。白球鞋,格子衬衫牛仔裤,虽然是一男一女,却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
他还没见过女孩穿男孩衣服也能这么漂亮的,一时居然愣住不会说话了。
“咳愣着干嘛,不认得杨老师了?”
“认得认得,杨老师赶紧屋里坐,这位是……”
杨乔顺笑笑,跟身边的女孩对视一眼,十指紧握,“这是我女朋友。”
“哦,哦,是……是……朋友啊……不对,是对象。”女朋友,咋听咋洋气。
女孩被他老实巴交的模样逗笑,爽朗道:“叔叔叫我小杨就行,我也是荣安中学的老师,今年刚调来教初一语文。”
一听是老师,林大伯不禁肃然起敬,“小杨老师,赶紧屋里坐。阳子妈,快去挑两个好瓜。”
强子进门听见要摘西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伯娘招呼客人,我去吧!”撒丫子往瓜田里跑。
林大伯还种了八分地的西瓜,这几天正是成熟的季节,强子每天从瓜田边过都馋得流口水。可奶奶说了,这瓜是要卖钱的,让他再等几天,价格跌了再让他吃个够。
今儿可终于找到正大光明的理由吃瓜咯!
屋里,双杨坐下,跟大伯闲聊了几句,方才说到正题。“是这样的,上次雨桐做的番茄酱我尝过以后,很喜欢它的味道,我女朋友尝过也说好吃……”
话未说完,大伯立马起身,“成,我这就去现摘,让她伯娘给你们熬,顶多两个小时就能做出来。”
杨乔顺没想到他这么实在,傻fufu的,哭笑不得:“叔叔别忙,我们的意思是,你们家还愿不愿意做番茄酱?”
“愿意啊,你们要多少都有。”果子能熟一年四季。
杨乔顺和女友对视一眼,“小杨家在市里是开餐馆的,他们以前买的酱来路远,味道也没你们的正……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她们家可以跟你们长期合作。”
林大伯一愣,“长……长期合作?”
“对,我爸有三家餐馆,对番茄酱的需求量比较大,如果能买到叔叔家这么新鲜的,他一定很开心。”小杨老师顿了顿,又道:“价格您放心,我爸做生意很公道。”
林大伯真傻眼了。
原以为就是来家访的,谁知还送生意上门。
做果脯是能挣钱,但没日没夜的守在大铁锅面前,本来七月份就是火炬天气,人都烘得红火炭似的。但做酱不一样啊,只要蒸熟的时候需要火,其他时候都能凉快。
像桐桐说的,能轻松挣钱,干嘛要辛苦?
“那……那你们家一个月需要多少?”
小杨顿了顿,咬着嘴唇,“大概七八百斤吧。”
“这么多?!”
杨乔顺接口:“他们家生意可不小,说三家餐馆是谦虚的,其实隔壁市也有好几家。”女朋友的马屁得拍。
但林大伯并未被这好消息冲昏头脑,而是冷静下来,“我先做两罐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要有啥不合适的,我再改良。”也没问价格,反正相信杨老师。
小杨从小在生意人堆里长大,没见过几个这么老实的人,对林大伯感官非常好。又收了人家两个大西瓜,当天晚上就跟家里人说了。
没两天,亲自带着父母上门,带来了一个五百斤的大单。
之所以说大单,是因为单价不便宜,同样四块一斤呢!按他们的要求,不加糖,过滤得特别纯粹,浓度高,五斤番茄能出一斤酱,虽然成本比果脯略高,但工序简单,不用熬油费火,算下来比果脯还划算。
亲自参观过林家的番茄地,杨家人特别满意,还带来了事先消毒处理过的密封罐和封口机,每罐500克,冷却后封口即可。取货的车子每星期来一次,保证餐厅能为食客提供最新鲜的酱料。
***
这段时间,张灵坤一人承担下白云山果树的除草施肥工作,顺便在山脚下搭起几个石棉瓦棚子,开始让孔雀和野鸡进厂。
待果脯暂时能缓一缓,林大伯加入,合力在山下挖通一条环状水沟,围绕整个白云山一圈,又在外扎了一圈竹篱笆,防止动物跑出来。
你一砖,我一瓦,渐渐的,果树长得半人高,三位老人闲不住,在树下空地撒了些青菜白菜种子,香菜小葱蒜苗啥的,生长周期不长,不会吸食土壤养分,到时候卖了也是一笔小小的进项。
林大伯和张灵坤不让他们劳累,可老人家辛苦惯了,整天替他们愁欠款的事,只恨不得菜叶子也能换成钱。
得亏这些小青菜的衬托,没半个月,整座白云山绿起来,姹紫嫣红,生机勃发。光远远的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说不出的舒服。
林雨桐一放假,最爱做的事就是清晨拿本书,围着篱笆墙诵读,空气清新,氧气充足,有助记忆不说,一圈下来走出细汗,身体也得到了锻炼。
第070章
这个暑假注定忙碌。
首先因为课业紧张, 雏鹰班又肩负为校争光的使命, 全年级放50天暑假,雏鹰班只有35天, 得提前半个月开学。
其次,白云山上的果树正是开枝散叶的时候,灌溉施肥除草修剪枝条简直不要太忙。一千五百亩的土地,不比以前小打小闹,林家人和张家人忙成了陀螺,实在忙不过来还花钱请村民帮忙, 就连四丫五丫也要出动。
小人儿提着箩筐, 站树下捡黄桃,挑着刚落地还没生虫的捡回家,伯娘给大家做黄桃糖水, 黄桃罐头, 多余的还能熬黄桃果酱, 蘸馒头吃。
大些的三丫会帮着捡草, 把大人们果树下拔出来的嫩草用小提篮提回家,喂猪喂鸡,喂小毛驴和小马。
家里要卖的东西太多,每次都得靠人背出村,实在是不方便。上星期林大伯买了两头毛驴和马,才幼儿园孩子那么高,还没断奶。毛茸茸,肥嘟嘟的, 可招孩子们喜欢了,主动承担下喂养它们的任务。
强子和阳子跟着大人们干活,大丫二丫就帮忙送水送饭,雨桐在家做饭,连三叔三婶也来帮忙,每天挣三十块工钱和两顿好饭。
几乎全村青壮年都被发动起来,赶在雨季来临之前把杂草除尽。
到了雨季,那又是全村上山找鸡枞和野生菌的日子,勤快的家庭,一个假期能找两三千块钱,一家老小吃喝都够了。
林家以前卖鸡枞和鸡枞油攒下不少老客户,村民们都信任他们,把山货拿给他们,让帮忙卖,从中赚点小钱。
林大伯从没想到有这么一天,几十块进账居然成了“小钱”。
王小东想去首都都想疯了,来家里邀约不下十次,林雨桐始终坚持不出去。
心道:浪哥以后有苦日子过咯,这么财迷的女生我他妈真是第一次见!
***
华国,首都,2000年7月29日。
埋头实验室的某人打了两个喷嚏。
“沈浪怎么,感冒了?”
“实验室空调温度低,你回宿舍加件外套吧。”为了保持计算机良好的降温性能,实验室里温度不到二十。
沈浪摇头。
几个师兄挤眉弄眼,“哎哟,肯定是有人想他了呗!”
“话说,阿浪你年纪也不小了,有对象没?”他人生得高大,性格又沉稳,常让同学有“年纪大”的错觉。
“这么帅的小伙子肯定不愁对象,哪像你胡子拉碴,女孩看见都得吓跑。”说话的是师姐,整个师门唯一的女生。
“对对对,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我粗枝大叶不懂体贴,也不看看你有个女人样没,头发比我还短,大短裤比我还宽,整天守在实验室……”
“噗嗤……”
“哈哈哈,师兄这可别是虚张声势啊,说不定搓衣板都换几块咯!”
原来两人是一对儿,同在实验室,粗糙惯了,沈浪一时没想起他们都快结婚了。
“嗯哼,老板来了。”
“贺老师。”
所有人赶紧把注意力从小情侣身上收回来,口里叫着“老师好”,眼睛却一丝不苟盯着手下的集成电路。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里头这么冷,大家出去外面动动。”
整个师门面无表情:“……”华京三十七八度的夏天,贺老师你是认真的吗?
贺一鸣是科大99级少年班班主任,同时也是全华国最大的超级计算机实验室负责人,每年负责将少年班里最有天赋的学生选拔进实验室。别看名头不小,责任重大,可他典型的理工科男,大大咧咧,说话图痛快,从来不计后果。
为此没少得罪同僚。
但他本人硬是靠着突出的科研能力,以五十岁不到的年纪,屹立于科大不倒。
“沈浪啊,老师跟你商量个事儿。”
沈浪摘下手套,默默跟他来到窗边。
“过几天r国的超级计算机高峰论坛,我想让你去,所以……把假销了。”
沈浪挑挑眉头,r国在超级计算机上的研究水平处于世界顶尖水平,华国目前只能算第二梯队的国家,这样的机会本来轮不到他一个大一新生,可以想见,为了帮他争取到这个名额,贺一鸣肯定下了苦功夫。
可他,已经半年没见过那个女孩了。
“对不起老师,我跟朋友约好下星期要回去一趟。”既然她不来,那他就回去。
贺一鸣颇为意外,“我相信你知道机会的来之不易,朋友什么时候都能见,不缺这一次半次的。”
沈浪坚定的摇头,有些人,比前途重要。
“你再想想,别忙着拒绝。”贺一鸣走了两步,“对了,无论最后能不能去,都把证件给你师姐,她帮忙办护照。”
晚上十点半,出了实验室,沈浪双手插兜,走在校园里百无聊赖。
荣安这个季节最高温也就三十度,到了这个点儿凉快下来,在石桌上放上西瓜和菊花茶,洗净的葡萄,一副扑克牌,就是一个惬意的夏夜。
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回到宿舍,室友们都还在看书,见他进门转头打声招呼,推推眼镜,又继续扎进知识的海洋。
沈浪换上拖鞋,抱着洗脸盆出门,冲个凉好睡觉。好在宿舍洗澡间是公用的,凉水管够,洗完整个人清爽不已。只要不动,这份清爽应该能维持到入睡。
“阿浪,电话。”
沈浪疑惑,以为是王小东打来的,面上不动声色擦了两把头发,心里却有点期待。她会临时改变主意吗?
当然,嘴上也得稳住,淡淡道:“这么晚还不睡?”
那头没声。
沈浪也不以为意,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紧张,“她……会来吗?”
电话里还是没声。
他的心好像“咚”一声掉进漆黑的河里,潮湿,阴凉,不舒服。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小东听,“哦,不来也没事,我下星期回去。”
“你要回来?!”电话那头忽然出现一把软软的女声。
沈浪一愣,猛点头。
忽然想到她看不见,又赶紧道:“对,明天中午就去买票。”
林雨桐能听出来他的激动和喜悦,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有个地方像被柔白的羽毛拂过,软软的。她知道,一开始他就把她当王小东了,他口中的“她”就是自己。
他的意思……是期待自己去华都吗?
雨桐轻轻咬住嘴唇,“嗯,那个,要不你别回来了,大老远的,来回车费七百,都够你两个月生活费了。”这家伙不知道钱要省着花,那年一无所有就敢花五千大洋买摩托,也不知道自己不盯着这一年,他又买了啥。
“过日子不能这么大手大脚,有时要想着无时,未雨绸缪懂不?”
少年嘴角翘起来,“嗯。”
“还有啊,你的钱都借我们了,手里有用的没?我奶不是说让你没钱就跟大伯说嘛。”说着说着,她有点不开心了。
这傻子,以前一天只有一顿饭吃也从不跟人说,那么高的个子,硬生生饿成两根筷子,现在没钱是不是也饿肚子?
雨桐忽然想起来,这个学期再写信,他已经很少提生活小事了。“喂,你现在一天吃几顿?”
“嗯?”
“一天几顿饭?”
沈浪满眼狐疑,“三顿,怎么了?”
“那打肉菜吃不?”
“吃。”
林雨桐不信,“那你告诉我,你们食堂最贵的肉菜是啥,多少钱。”哼,说不出来就是骗小狗!只恨没手机,不然得让他每天拍餐盘照片。
少年眉眼舒展,揉揉太阳穴,“白云山怎么样了?”
一说起这个,林雨桐可有一肚子的话了。从他走后,翻山,暴晒,肥土,挪树苗,扎篱笆,引水……以及最近的果脯和番茄酱,嘚吧嘚吧嘚,一时间倒停不下来。
少年一手拿话筒,单手抱胸,靠在墙上。
外头微风阵阵,吹散了夏夜的燥热。
屋内其他四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来到座机旁,竖着耳朵。
“嘘,是姑娘!”
“哟!阿浪春心萌动了?”
“也不知是谁家女郎,撩得阿浪心儿荡漾。”
“噗嗤……”
沈浪也没注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听筒旁已经多了四个黑黝黝的脑袋。
大长腿一蹬,“走开。”
兀自说得起劲的少女一顿,“你旁边还有人吗?”
“有啊。”其他四人异口同声,说的普通话。
林雨桐猜到是他的室友,大大方方打招呼:“嗨,大家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