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白芷当时在场的话,她会发现对面有一个人她是见过的,当时那个人带着个伙计,抱着让她脑仁疼的绸缎。这场清剿是策划好了的。
白芷问道:“那些官军?”
顾翊徵道:“有些镇边的将军手底会有一批人,专干劫掠商旅的勾当。只要给他们一点假消息,就能让这群贪婪的疯子杀过来了。”
白芷明白了,对家也被耍了。
裹好了伤,顾清羽道:“看样子还会乱一阵子,等分了家、清了隐患,你也能够自由了。叫顾蓉也好,叫白芷也罢,叫周南也行,过你想过的生活去吧。”说完,提剑跃出,一个翻身上拔,几下蹬上山壁回惊鸿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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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虞商的情况又好一点,萧韶纵知亲舅已死也不得不瞒着她。他疑心这里面有什么文章,但是顾郁洲还在,萧韶一个外姓人也无法去追究。
白芷则提着药箱第一次踏进了顾郁洲的卧房,揭旧纱布的时候,顾郁洲说:“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你与他们都不一样,对于规矩你乐在其中,根本离不开它。”
“我讨厌规矩,人是喜欢自由的。”
顾郁洲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时起、几时睡、吃多少、学多少、练多少,你不用别人去管自己就先规划一切。你说你讨厌规矩?你连自由都在规划之中。”
白芷手上一顿,顾郁洲道:“怎么停了?”
白芷慢慢卷着旧纱布:“那不一样。”又慢慢地给他换了药,动作比以往慢了不少,最后还打了个蝴蝶结,叮嘱不要沾水。
“即便我选错了一个有私心的人来招待规矩,你与有规矩的顾家是天生的合适,你最终会走回这条路上来的。不要等家败了、城毁了才想起来重建一个这样有规矩的地方。准备了仇人反扑就能保证自己人不死了吗?一旦出事,亲人子弟有死伤你拿什么交待?”
白芷默默收拾药箱,顾郁洲似乎也是累了,他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此后几天,顾郁洲的伤势渐渐好转,顾虞商也恢复了,连天城上下带孝,顾虞商几次见顾郁洲要说话,顾郁洲都只是:“这么大的城死人不是常有的事吗?”弄得顾虞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郁洲也不再跟白芷聊天,白芷就安静地给他换药,他最常做的就是静坐在窗前看书。
连天城看似安静的局面在七天后被打破,当时白芷正在跟顾清羽说顾琳:“现在没有好办法……”
陆英一路跑着过来,脸色很糟糕:“师父,白远死了。”
白芷一怔:“哪个白远?”
陆英道:“你认识的那个。杀人劫货,应该只是试探,白远是府里的人又不算连天城的弟子,拿来探路最好。动手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应该是被教唆的。”
“谁?”白芷问道,“谁动的手?”
“断头刀卞春。”
白芷跟白远并不熟,白远是她在白府的时候被指派保护过她一段时间,既没有以命相救也不曾交心,她一共呆了不到俩月就出事了,此后两人再无联系。但是此时白远这个人、他的死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白芷回头看了一眼永安殿,问道:“卞春好像不在名册上?”
陆英道:“他以前是个刽子手,拜在尚昆门下。”
“尚昆在名册?”
“对。你要干嘛?”
“回去放药箱,还能干嘛?”
白芷提着药箱回去,拖出一叠纸,仔细裁折,到了晚上披上斗篷再上永安殿。
顾郁洲已经知道了凶讯却一点得意的样子都没有,平静地说:“这只是个开始。你该准备一下,把你的功夫再练好些,这样收拾残局的时候才不会太吃力。分家是很麻烦的,令还没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白芷对他鞠了个躬:“我从来没计划过自由,四年来疲于奔命没功夫去想。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您瞧,意外来了。”
顾郁洲挑眉:“哦?”
“借您的暗道用一用,我知道您有别的路。”
顾郁洲安静地看着她,白芷裹得一身黑,向他递出了一张黑色的帖子,上面用朱砂写了两个字“白远”。递帖子的时候斗篷打开了一点,露出里面黑色的劲装。白芷说:“尚昆的徒弟卞春动的手。”
顾郁洲对着墙上的一个位置指了指,白芷收回黑帖,往脸上扣了一张黑色的面具,推开了暗门。
暗道无风,安静得像整座山都死了一样,白芷脑子里闪着一句话——亲人子弟有死伤你拿什么交待?
【不!我绝不会走回你那个顾家的路,绝不要变成你们那样的怪物!所以我要去砍掉所有节外生枝,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第34章 断七
没有惊动城里的居民, 白芷从暗道出了连天城飞身上马,马也是黑色的,一人一马向着卞春的方向而去。
尚昆在一处山谷里收徒建派,卞春是附近小城的刽子手出身, 被尚昆看中了资质收做弟子。此时卞春正在躲回本门,以方便尚昆布置保护,山谷附近尚昆洒出不少人去警戒门内的巡逻也更密了。
白芷将马停在远处,纵身蹿入谷里, 尚昆的霸刀门人数不少但较之怪物一样的连天城就显得单薄得可笑了。白芷轻易地闪过了他的暗哨, 将黑帖运力钉在了霸刀门的大门上, “夺”地一声入木两寸, 小半截的帖子没入了木门。白芷没有站在门口等, 而是隐入了黑暗中默默地观察。
霸刀门正最紧张的时候,门口昼夜有人把守,听到声音往门上一看的功夫再要找出手的人已全无声息, 只有夏夜山间的鸣虫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门人小心地捏住黑帖, 手一沾上帖子便惊讶了起来:“这是纸!”
门上弟子的喉头抖了几抖,就着火把的光依稀认出一个鲜红的“白”字,惊叫一声:“你们看好门,我去禀告门主!”逃命一样的跑了进去:“门主!仇家上门啦!!!”
尚昆正睡着, 这几年他睡得都很浅, 一股正在创造历史的兴奋激励着他。他有野心, 无奈顾家太庞大了, 顾氏的内乱是他的机遇!他不求一口吞掉顾氏, 只要分一杯羹而已,当然这杯羹越稠越有料越好,他先针对的是白家,从顾清羽那里咬下一大口肉也是个滋补。
听到惊叫他并没有慌乱,能有现在的势力尚昆也不是傻子。他做了两手准备,如果顾家自顾不暇那就吞了货硬杠,如果顾、白动怒了,认错赔礼还了劫的货,料想顾家现在如此混乱断不至于为了一件小事大动干戈。
尚昆披衣而起:“慌什么?去通知你两个师叔!开中门,迎客!”然后走到耳房里说:“你进夹壁。”回头发现报信的弟子还跪在地上,怒道:“你怎么还在?”弟子抖着手将黑色的帖子举过头顶:“师父,不是客。”
放这么个造型的帖子就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弟子虽然武功低微倒也能分辨得出来意。
尚昆一把夺过帖子打开一看除了封面上写着白远,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冷笑道:“人呢?”
“没、没见着,”弟子看到他有了主心骨慢慢缓过神来,“是钉在门上的,没有钉子,就这个帖子钉上去的。”
啰嗦了几句尚昆才弄明白原委,也有些心慌,拿着帖子去查看大门。便在此时,一声闷响,屋子晃动了一下,接着是卞春的声音:“你!”然后就没有了声音。尚昆冲进耳房,打开夹壁检查,只见卞春的脖子断口还在流血头却已经没了。耳房内的陈设没有任何的损伤,夹壁的墙也完好,但是后墙却被一个石锁砸破,一支未燃尽的火把还落在尸体边。石锁是霸刀门弟子练武用的,火把也是霸刀门墙上的。
尚昆不自觉地将手里的黑帖捏皱了,此时锣声又响:“库房走水了!”
尚昆提刀奔去库房,库房里放着霸刀门的大宗积蓄,卞春之前所劫的货物尚未折卖也堆存其中。里面的丝绸布帛先被点燃,火势蹿得很快,火烧得不正常的亮,门外蓄水的大缸已全被打破,只剩了个缸底。
库房外立着的“库房重地,闲人免入”的木牌子上也被扎进了一张黑帖,尚昆终于得以围观黑帖嵌入的全貌,将刀交给弟子,亲手起出帖子,只见上面没写字而用朱笔在正中从上到下划了一笔,像是打开了两扇漆黑的门,露出了门内满满的鲜血。
尚昆手一松,两张黑帖同时落地。胆大忠心的弟子一齐惊呼:“师父!”胆小的已经开始小心地隐藏自己了。
尚昆低头拣起黑帖,铁青着脸往回走:“救火,不要让火蔓延到别的房子!”边走边考虑要向谁求救,库房虽然着火了,里面的金银之类火灭后应该还能用,清理干净备去邀几个……尚昆的瞳孔一缩,他正堂当中的那幅猛虎下山图的虎头上又被插了一张黑帖。
尚昆旋身四下张望,周围只有他的弟子,不由大吼:“谁!出来!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一面从弟子手里接过刀。
漆黑的夜,虫鸣依旧,胆小的弟子开始散逃。一个黑影抱剑出现在了火光里,尚昆提刀横在胸前:“你是何人?!为何……”
白芷并不答话,亮剑出鞘,尚昆仓促迎战。一切都在白芷的算计之中,单打独斗干掉尚昆是吃力的,收拾一个心神不宁的尚昆就容易得多了。铺天的剑影洒了过来,尚昆惊吓之余居然叫出了一个名字:“顾郁洲!”
这个名字不能止小儿夜啼,却能把不少自诩江湖豪杰吓傻。白芷见识过顾郁洲玄天剑法的一丝剑意,当时说不出顾郁洲的剑法的好处在哪里,练的时候却不自觉以他为榜样。如果尚昆此时冷静理智,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剑意虽像毕竟不是,但是现在他的思维整个慢了下来,刀法也出现了漏洞。
两人交手很快,白芷一套宗天剑法堪堪用完,最后一势横扫过去切入尚昆回刀不及的空隙,尚昆一颗花白的脑袋在半空定了一下开始下落,无头的尸身后仰染污了地面。白芷反手一抄,将这颗脑袋也收入囊中。
不再看霸刀门弟子,白芷纵身出去,翻上房顶把放在那里的卞春首级一并提起,几个纵跃离开了霸刀门策马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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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现的时候,白芷出现在了连天城外的田野上,守在田间的农夫最早看到了这黑色的骑士,人影一闪而过,农夫揉了揉眼睛:“刚才马上好像挂着……两个球?”
头已经不流血了,白芷提着两颗头推开了暗道的门。顾郁洲正在慢悠悠地打拳,瞥了一眼她手上拎的,继续变招练拳。白芷又一躬身,提着人头出了永安殿,沿通天一条道几下便跳到了城门,利落地将人头悬在了城楼上。
路上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人,路过的卫队也不及她速度快,眼见她从山上跳下来,又消失在了山间。
城门打开的时候,白芷正在朱鸟阁换衣服。她的侍女被重新换过了,叫紫苏的侍女还不能适应她的作息,正打着哈欠准备热水。商陆风一样的刮到了卧房门外拍门:“你怎么样?”一大清早,商陆起来没有看到白芷就慌了,白芷这个时候如果不起来练功肯定是出事了。
白芷系好腰带,披着半干的头发挥开门:“什么怎么样?”商陆站在门外:“我没看到你练功还以为……”白芷道:“我已经练完了,还洗了个澡。”商陆一脸的不想忍:“女孩子,不要随便说什么洗澡之类的话!”
“知道了,一起吃饭?哟,二师兄也来蹭饭吗?”
白微压着火:“你跟我去惊鸿阁吃吧!”商陆惊讶地问:“有事?”白微看着这个师弟,发火都发不起来了:“师父找她。对了,尚昆和卞春被人杀人,脑袋现在正挂在外面城门上。我想,消息现在应该还没在江湖上传开。”商陆笑了:“活该!诶?是城里人干的?果然师父和师伯管事之后咱们就……”
白微听不下去了:“你闭嘴!都跟我走!”
三人到了惊鸿阁,顾清羽坐在长桌前,桌上摆满了早餐。顾清羽在上首坐着,陆英坐在左手第一的位子,两人一齐看向门口。白芷长发拖在膝弯下,微带一点湿色,身上白色的齐胸襦裙,再没有半点装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绝不像一个连夜杀人砍头的样子。
白芷闷声不吭往左手第一坐了,白微、商陆亦各归座,商陆在白芷下首,小声说:“怎么回事?”
顾清羽举箸:“累了一夜,先吃饭吧。”商陆就很懵:“累了一夜?”他直觉得全家的夭蛾子必得出在小师妹身上,“师妹?”
白微道:“尚昆成名日久,你孤身犯险不告诉大家,万一……”商陆将事情都串了起来:“这就是你说的练功?”陆英道:“连天城里会为白远出手的,除了这张桌子边上的人我想不出第六个。昨晚我们都在。”
白芷道:“哦,那就是有第七个人了?”白微气得拍桌子:“你能不能不要涉险?”白芷道:“能。”白微道:“记住你说的。”白芷笑道:“好。”顾清羽道:“吃饭。”商陆提起筷子吃了两口,忽然说:“我把你看紧了。”白芷挑挑眉,闲说起城里的事情:“这下人心应该能够安稳些了。自家不乱,外面就会老实一些,官军那边给说法了吗?”
陆英道:“两下都吃了亏,给假消息的商人无影无踪,将军府的意思两下都认栽,他们归还咱们的辎重。”
白芷“嘁”了一声:“不交出带队的人吗?”
陆英道:“交出来他还怎么带兵?眼下只能如此了。”
白芷道:“吃完饭我还得去看看老爷子。”接下来就都是闲话家常了。吃完饭,白芷没再有异动,回去朱鸟阁拎起了药箱。
顾郁洲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坐在桌前观书。白芷给他把脉、写调养的药方,边写边说:“将军府派人来说,两个都认栽。”顾郁洲道:“知道。”白芷看了他一眼,语带好奇地问:“他家里养着高手吗?”
顾郁洲道:“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
白芷捧大脸:“说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