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不得不现身阻止:“这么大把年纪了,再被打出去怪不好意思的。”顾郁洲给了她一点面子,收回了脚:“他们还会不好意思?”
白芷道:“有本事的父母都想子女像自己,不然就是‘不肖’。能弄到与您相持的局面,可见心智本领已经很‘肖’了,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存活的子孙没有一个是愿意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是挺好?”
说到“存活”,顾郁洲也冷静了下来。白芷又说:“现在家里不剩几个人了,是时候休养生息了。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再吵下去能有什么好结果?”
顾清羽又一次让白芷大跌眼睛,他干脆利落地当地一跪:“爹,事到如今只有您的威德智计才能让咱们家度过难关了。”顾翊徵也不笨,跟着跪下了:“爹,我们也是您的儿子啊!”顾清羽接着说:“您当初不也由着我出去了么?顾家在外又不是没有旁枝。只有您主持,才是真正的分出旁枝而不是树倒猢狲散。”
无论怎么打感情牌,无论他们说得再如何动感情,还是把冰冷的现实摆在了顾郁洲面前——现在就这样了,您老加入还能让这摊子不那么烂。干是不干?
这根本就是摊牌!
顾郁洲威风了一辈子,到老却被人给威胁了,只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子孙!顾郁洲咬牙切齿:“你们干的好事!”顾翊徵道:“我们只是想活命而已。”顾清羽劝顾郁洲:“种花的时候如果枝杈太密,要么修剪要么扦插。阿炯几个已经娶妻生子,不出十年,咱们家又是枝繁叶茂。”
顾郁洲冷冷地说:“让他们来见我!”
这就是答应了,在老爷子七十年的生涯里,还没有当面反悔这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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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顾郁洲主持,这次“分家”就格外的顺利,分家也要分家产,老爷子面前没人敢争。顾翊徵兄弟俩倒也没亏待了顾方父子,允许他们将私产带走,又允许顾方带走一些人手。
顾郁洲参与之后,先把顾翊徵、顾清羽骂了一顿:“顾方是串通出去的就罢了,怎么后面不分旁枝而分近枝?留下人多的旁枝好给你添麻烦吗?老子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压下的他们?你们就把自己当肥羊送到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把看守给支开了?!重列名单!”
老爷子憋屈得厉害。白芷说得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从顾熙宫身死开始,顾郁洲能操作的空间就不大,只是老爷子一直不肯认输直到撞了南墙。
有了一个开头,后面也就打不住了,顾熙宫周年的时候,已分出了三家。平均一两个月出去一家,都是开宗祠另抄了家谱。亲手把偌大的顾家掰开,顾郁洲的心在滴血。他承认白芷又说对了,顾清羽与顾翊徵的狠劲确实很“肖”他,除掉老大就是稳准狠地掐住了他的脉门,顾郁洲就没有选择只能配合。
“希望他们不要只是对自家人有本事,”顾郁洲喃喃地说,“但愿是真的像我。”
顾扬恭敬地说:“三爷将城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位少爷也各司其职。五爷少年时孤身闯荡江湖,不几年便已扬名,如今又有能干的弟子襄助,必能将威名发扬光大。三小姐虽年轻,却很用心……”
顾郁洲糟心的感觉更浓了:“不要提她!”他本是很看好白芷会再反水的,没想到她也是条咸鱼!
自己捅自己这种事,捅着捅着也就习惯了,今年顾郁洲没有再出去避暑呆在家里分家。到中秋前又分出两家,顾清羽则是呆到了给顾郁洲庆生的九月,顾郁洲生日之后,顾清羽也离开了连天城。
算来一共分出去七支,按照顾郁洲最后的意见,从旁枝开始分,除了顾清羽是自己非跑不可,走的都是血缘已经远了或者是不大安份的旁枝。留在城中的除了顾翊徵一家还有顾郁洲一个侄子、两个族兄弟以及顾郁洲仅存的两个徒弟,能活到现在凭是因为他们只听顾郁洲的,什么破事都不参与。
除了一些人跟着旁枝走了让朋友们怀念之外,连天城居民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顾家内斗如果说有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那就是不牵涉到下层,农夫还是种他们的田,饕餮家还是卖他们的烤兔肉。
江湖上也还是一片平静,有识之士已经回过味儿来了——顾家这是要变呀?再一品,发现不是“要变”而是已经变完了。即使从连天城分出去,各分枝也是人丁兴旺的,有两支本身就是别府的主事,此时直接搬过去也不算是新人。顾方早就与铸剑庄熟识,又有一个“忘年交”日子也过得挺好。
顾郁洲这个生日过得也似模似样,分出去的各枝都派人送来了当地的特产,其热闹程度并不比往年差多少。只是顾郁洲终究不大快活,分出七枝——自己亲儿子不算就是六枝——可带出去不少人手,也分薄了一些当地的资源,更是让两个别府形同虚设。
虽然来贺寿的人不似做七十大寿那么多,顾郁洲还是不失场面地看完了歌舞才退席。这一回却再没有刺客了。
顾郁洲寿宴之后的第三天,宾客走得差不多了,顾清羽也通知白芷:“收拾行装,咱们也该走啦。你先跟我回家,可好?”
白芷早知有今日但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是真的没有规划,自从被顾郁洲说:“自由都是计划好的”之后,她下意识地避免了这种计划。如今顾清羽有提议,白芷也就顺坡下驴:“好!”
顾翊徵是十分不舍得弟弟走的,也十分不愿意让白芷离开——顾琳的病还是没有起色。他对白芷说:“朱鸟阁我还给你留着,里面照在时一样有人看守,药材也会经常换新的,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来住一阵儿。”白芷道:“我当然要回来,一旦有什么新的办法,我还要回来看琳姐姐呢。”顾琳还是痴痴呆呆的样子,提到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
顾翊徵长叹一声:“前世的冤孽。”又让白芷跟顾郁洲道别。
白芷头皮一紧,她知道顾郁洲的盘算还在老爷子面前装了好久的乖,自打主持分家开始,顾郁洲虐她就特别不留情。打从混江湖到现在,除了挨了卫钧的一巴掌,就数顾郁洲揍她最多。除了不会真的杀了她,顾郁洲比所有的敌人都凶残,收拾她的丝毫没有“年老气衰”的样子。
毕竟是顾清羽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白芷准备了几瓶药装在锦盒里孝敬顾郁洲。顾郁洲眼皮也没撩一下:“要走了?”白芷道:“嗯。”顾郁洲点了点新椅子的扶手,顾扬捧着个托盘进来了,上面放着白芷曾经用过的重剑。这剑她黑衣时用过,那时乌漆麻黑朴实无华,现在重配了更华丽的剑鞘续上了明珠美玉的剑穗很衬“顾家小姐”的身份。
顾郁洲道:“不可过份依赖兵器,但有一件趁手的兵器确实令人心情愉悦,你现在适合用它。什么时候不适合了,也不用我告诉你。”
白芷老老实实接过了。此后再也无话,两人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虚与委蛇了这么久也都累了,算计之类的事情都暂时放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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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羽离城时顾郁洲并没有送他,只站在高高的永安殿前台的广场上目送车队离开。顾翊徵对他这个弟弟却是尽心尽力,不知道装了几十车的东西,两处还互通了令牌。
给白芷送行的人就更多,她在此两年把城里上上下下都跑遍了好些人家都得到过她的救治,也似安州那般,人们拖家带口出言挽留、央她得空再回来。
顾清羽看着不大像样,说:“都回去吧。”把白芷先塞进车里,跟着的人才慢慢散了。
车除很长,护卫也不少,插着顾家的旗子也没遇到什么劫匪,白芷把重剑放到膝上心里有点空。
从穿越至今她就没闲过,先是琢磨回去,再是琢磨逃命,然后是学医,然后是大闹天宫。一件接着一件没有喘气的功夫,现在终于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她反而有点不习惯了。【接下来干什么好呢?】
这时,商陆策马跟到了车边:“出来跑两圈?”白芷将剑往腰上一别,掠出车厢:“好啊!输了的洗碗!”因为商陆这一扰,她决定随遇而安,遇到什么事儿就凑什么热闹!
车队走得不快,两人往前跑了二十里又折回来车队才走了五里地。
顾征随着顾清羽离开连天城,心里有些不舍,看他们来回奔跑也不凑这个热闹。白微拢马上前:“想家了?”顾征笑笑:“如今师父的家就是我的家了。”白微道:“就是这样!到了就知道了,住得很舒服的。大师兄以前总想家里人多些、热闹些,还盼着师父能再娶个师娘来,所以准备了不少房间,你是想跟我住得近些呢?还是想跟大师兄住得近些?商陆有点吵哦。”
师兄弟也凑一起说话。
陆英就陪着顾清羽并马而行:“师父,到了下一站我便先赶回去安排。”顾清羽道:“也好,又要辛苦你啦。”陆英忙说:“是弟子应该做的。”顾清羽打趣道:“过年的时候阿芷没有说错,你们该成家了。尤其是你,都三十岁啦,这几年若非情势所迫怕你所遇非人,早就该给你把事办了。”陆英微窘:“师父!”师父逗着徒弟,也是一派和谐。
晚间到了一处驿站,大队人马住不下,照着顾家的老例扎营。白芷跟商陆两个在营地里蹿来蹿去,白微在一旁笑骂:“都解了笼头了是吧?”白芷跳到他的面前笑道:“二师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商陆凑了上来:“我记得以你前就要讲故事。”
“对呀,二师兄扛九齿钉耙的故事嘛,听不听?”
商陆对白微坏笑:“我听!阿征,来一起听,我还没听师妹讲过故事呢!”
陆英巡完营回来,正听到白芷说:“猴子就把生死簿画了个大叉……”陆英紧张了几年,心情也很放松,竟然开了句玩笑:“你是说你自己吗?”
“轰!”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陆英后悔自己一时失态,加了一句:“神医当然是从阎王手里抢人啦。”白微笑道:“师兄,越描越黑。”商陆不耐烦了:“别插嘴!让她接着讲啊,然后呢?!猴子又干什么了?”
白芷道:“猴子干什么了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该吃饭啦。”
吃完了饭,商陆又缠着要听猴子,白芷道:“你不做晚课?”商陆愤怒了:“都出了城了,还晚课?讲故事!”白微一肘子拐着他的脖子:“大师兄前面的耽误了没听到,你给他讲讲,明天咱们一起听新的。”才把商陆哄走。
顾征正在少年,也很想听故事却矜持着不说出来,此时也只好恹恹地去练功。第二天顾征起了个大早,想看商陆怎么闹着讲故事,却发现商陆与白微在过招,白芷在一边看着——她早课比他们还早,已经完工了。陆英安排安早饭过来,对顾征道:“来过几招?”
两对师兄弟对垒,白芷摇了摇头,招了碟瓜子来,屈指一颗瓜子弹到了商陆的左肩上:“二师兄,放水啊。”商陆跳了起来:“你别捣乱!”白微却回忆了一下:“不错,他左肩好像是有个破绽我没看到。”顾清羽一边擦汗一边走了过来:“你饶了他们吧。”
白芷笑问:“那咱们走几招?”顾清羽笑道:“好。”两人虚走几招,顾清羽便收手了:“你不出全力也没意思,出了全力我就要坏了。你有空就指点他们几招。”白芷道:“好。终于轮到我虐别人了,这半年天天被打个半死,我太难了。”
顾征还不明就里,陆英三人却知道是怎么回事。商陆道:“我看你活得挺好的。”白芷又弹了他一个瓜子:“懂屁啊?没点长进我就真得死了,有点长进可不就从半死变成半活了吗?”
商陆不想再提与连天城有关的事情,催着:“吃饭吃饭,吃完启程路上讲故事!”
这一路干脆就都坐车了,顾翊徵给侄女配的豪华马车很大,小桌子一摆,茶水一上,听白芷接着讲猴子。白微开始还有点关心她要怎么编排“二师兄”,听到“皇帝轮流做”就把二师兄给忘了。顾清羽原本是跟孩子一起放松的,听到压在五行山下也听入了神。
师徒五人听故事各有特色,顾清羽耐性最好,讲什么听什么,商陆最活泼直接说:“什么丞相小姐抛绣球的?没意思,快讲大圣!”顾征带着顾家少爷的矜持明明也想问下文但是忍了。
此后一路就是赶路练功讲故事,西游记那么多妖怪白芷记得颠三倒四的,趁着还在讲江流的故事,回房自己列了个清单好凑够妖怪的数目,好歹算是凑够了八十一难。
这一天,正讲到西梁国的时候,车停了,前面纵马来报:“五爷,前面柳老英雄投帖,请停车一叙。”
不提顾清羽,单是“白翼”在江湖上就交游广阔声名很好,路上有人拦白芷并不意外,还问:“这位用我们一起去问好吗?”这柳老英雄不是第一个投帖的人,之前不断有人投帖,白翼有的见有的则是回个帖子或者回个礼物之类。
顾清羽道:“也好。”
几人整束行装,白芷往脑袋上又按了两支钗,披了件斗篷,凑成个文雅姑娘的模样,被白微装模作样“陪”着。白芷看白微表情不大对,低声说:“怎么回事?”白微表情古怪地说:“柳老英雄有一个女儿,双十年华,待字闺中。”
白芷分析了一下他的表情不像是要给他订亲,于是猜测:“咱们要有嫂子了?”
白微的表情更古怪了:“柳姑娘想当六爷的嫂子。”
六爷是谁?哦,顾弦音!白芷瞪大了眼:“啥玩儿?她想……我日!今天故事没法讲了!”商陆在他们的后面,小声问:“西梁国女王是妖精?”白芷道:“她不是,可她邻居蝎子精是啊!讲出来会不会说是我影射啊?讲这段的时候你们把他引开,不然我不讲了。”商陆埋怨道:“讲打妖怪就好,讲什么抢唐僧!”白芷踩了他一脚:“妖怪要抢他,怪我咯?”
顾征小声提醒:“仪态!仪态!”
一行人又恢复了端庄高华的世家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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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羽已与柳老英雄寒暄上了,叫他:“柳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