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笑了:“然后呢?”
“然后沈家少主也来了,还带着个姑娘,据说,是从沈家一块儿过来的,姓袁,是常丰智的外甥女。”
“袁?袁崇的女儿?”
“正是。看那个样子,怕是好事将近了。”
白微心里不痛快,沈雍追着白芷跑的时候,他看沈雍不顺眼,沈雍跟别的姑娘同行了,他更别扭。恨恨地想:【小心你表哥生气屠了常家。】
第三拨来的是简淳和他的朋友们,他们是最初追查水匪的人,无奈行动力、势力比白芷、林骏都差,一路跟在别人后面吃灰,现在终于赶到了。白微本不待见简淳,再见简淳,发现他布衣布靴一柄普通铁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感观反而好了一点,客气地说:“事情已经不是几位凭一时热血能够解决的啦。”
简淳道:“白兄,我知道自己本领低微,可是我辈行事难道要先计较自己的得失?做不做得成是一回事,畏难怕死不肯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然这样,就请进来吧。”白微还没来得及答话,白芷已经从帐篷里出来了。
干诚叫了一声:“白姑娘。”
白芷把简淳、干诚请进自家营地休息。干越比简淳还单纯,赞道:“我就知道白姑娘古道热肠,一定不会不管这件事的。”简淳脸都僵了,心说,你真是太天真了。清清嗓子,问道:“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等。”
“等?”
“嗯,等他们接下来有什么说法。诸位也先耐心等待吧。”
干诚道:“只怕灾民等不得。”
白芷道:“就快了结了,子华,请他们休息去吧。”
纪子华把人领下去之后不久,常家堡的信使到了,来人呈了常丰智的帖子,请白芷与白微过去叙话。白芷道:“我去,你留。你在本家不是干过这样的营生吗?我可没有指挥过样的营盘,万一遇袭,恐怕不如人意。”
白微道:“你的身体能行吗?”
白芷道:“不行你就带人来救我啊。快,准备一下!我有新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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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家堡里,常丰智也是骑虎难下。
他的背后是征东将军,征东将军背后才是安王。征东将军与贪污有关,这里面他也没少分一杯羹。所以沈清来劝,他也不能收手,非得让王御史写了个字据才行。
拦个御史,这事他敢干。刺杀一位王爷,他也能找出替罪羊来。
南平侯世子他就不太敢了,林骏是沈雍的表哥,这只是他害怕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林骏当年曾经因为路遇山贼,把附近几府的山寨全剿了一遍,也是个狠角色。
但是拦的时候也是没办法,不拦、不达成协议,他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提的条件完全值得陈王与世子放弃王御史了。以后自有安王和将军顶着,我一个江湖草莽,怎么会在他们的眼里?至于沈家,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
最麻烦的还不是林骏,而是顾清羽。
这个才是最惹不起的人,一来就削了常家堡三个高手。若非御史、陈王没有什么武艺,林骏功夫在鞍马战阵,顾清羽能把常家堡打个对穿。
顾家的霸道是有目共睹、瞎子也听说过的。顾清羽自己声望不错、朋友众多,他的弟子也不是好惹的。常丰智最想干的,还是请顾清羽离开。
但是顾清羽的条件只有一个——他要把林骏他们都带走。事情成了个死局,因为有他在,林骏等人便不答应条件。不答应条件,常丰智就不敢放人。常丰智不放人,顾清羽就不走。
顾清羽他们拖得起,常丰智拖不起。他已经接到了征东将军三次催促的信函了。沈家也来了人,沈家不像顾家那么霸道,但也绝不好相与。他外甥女一门心思想嫁给沈雍,也劝他让步。
【想嫁人想疯了的蠢丫头!压着我,你能有什么好?不如请顾五的弟子、女儿来劝一劝他。】
常丰智打着腹稿,心腹来报:“老爷,顾三小姐的车到了。”
“怎么了?”常丰智看心腹的表情有些诡异,问道。
“顾家的排场从顾五爷身上看不出来,这位三姐可把她爹的那一份全摆出来了。”
顾三小姐出行,依旧是排场、排场、排场。四马拉车、前后护卫,连护卫都衣着光鲜,马靴上丁点泥水没沾,一样高的马、马上一样高的人,一色的佩剑、□□。车到了常家堡大门外停下,整个车队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后面还拖着几辆车,车上载着箱笼、大桶。
常丰智亲自出来迎接。他心里对“顾三小姐”并不忌惮,论剑大会一闪而过之后,江湖上再没传出她有什么举动来,近来江湖上纷争不断,新人层出不穷,也盖了她不少的风头。再者,她是大夫,人们总会觉得医生武功不高、不会伤人。
出来迎接是为了礼貌,也是为了营造个好印象,让白芷帮着劝顾清羽离开。
常家的管家代喊了一声:“堡主亲迎顾三小姐。”常丰智定定地站在常家堡的大门前。
车门打开,一道身着蓝色劲装的身影飞快地掠出,立在车边,扫视之后才还剑入鞘:“干净。”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车里出来,搬出一张覆着绣幔的踏脚,接着,一个身着绢衣的清秀的少女出来,立在踏脚边上,然后是一个童子,捧着一柄镶满了珍宝的重剑,与少女对立。
少女将手臂平端向车门,帘中才伸出一只手,手掌覆在袖口繁复的绣纹下,露出指尖,按在了少女的小臂上。
一般大家闺秀下车也是这个步骤,还有拿人当踏脚的,这都不稀罕,罕见的是她带出来的这些器物。焚的龙涎香,仆人穿得比财主家少爷小姐还好,一柄剑,搜遍整个常家堡也找不出一样能与之相比的东西来。捧剑童子头上一顶小金冠,上面嵌着颗鸽卵大的红宝石。
只凭壕气,常丰智就觉得矮了一头。
常家堡地处南方,对沈家更尊敬一些。顾家再霸道,也是北方人,顾清羽之前连伤堡中高手,常家人多有不忿。听说他女儿来了,都带着点敌意。现在看白芷摆出这个阵仗来,将火气压了压——先认衣裳再认人,世人多不能免俗。
再小心看一看顾三小姐,真是衬得起这一排场的一个人。她又不横眉瞪眼,也不冷眼鄙夷,平平静静地下得车来,向常丰智点头:“常先生?”
常丰智奔上前几步,做了个请的动作:“顾小姐,请。”他五十上下的年纪,身材微胖,露出来的双手微微鼓胀,血管微凸,步伐略沉,练的竟是外家功夫。白芷微微点头,她的身后,纪子枫撑起了一张伞。
常丰智边走边寒暄:“蓬荜生辉。”
白芷道:“家父在贵府叨扰多日,我来接他回家。”
“那可真是太好了!”常丰智双掌一合,“只是顾五爷似乎不肯离开。”
“哦?”
常丰智见白芷面色不佳,出入需要人扶持,心里没来由一松——看她的样子,莫不是论剑大会上受了伤?那可真是太好了!白芷不方便动手,顾清羽就得多点顾忌。
虽然如此,他还是照着原定的计划,对白芷坦诚地说了自己的难处:“在下与顾五爷有些许误会。在下怎么会拦着顾五爷离开呢?更不敢扣押官员,三小姐请看,在下已经准备了五囤米,只要王御史立个字据,这些米马上就开棚舍粥。可是王御史总是不肯答应,眼看灾民就要饿死啦。”
白芷真想伸手拧下他的脑袋。却还是点头说:“常先生倒是一片好心。”
“常某还要在这里过活,一切不过是为了安安稳稳混口饭吃罢了。其实,他们朝廷里也争得乱七八糟,干咱们江湖人什么事?赈灾,也不是为了饥民,南平侯与征东将军不合,互相捅着刀子,陈王与他兄弟安王相争,死的炮灰更多,都想拿这个事捅对家一刀。咱们何苦趟这个浑水?江湖上行,本就是刀头舔血,何必再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白芷笑了:“常先生又是为什么趟这个浑水?”
“呃……”
“明人不说暗话,这五囤米,怕不是都从赈灾的社仓里拉出来的吧?”
“可不敢这么说!”常丰智正色道,“我拿自家米换的。”
“陈米。”白芷说。
常丰智笑了:“三小姐果然不是不懂世事的娇小姐。大家都这么干,沈家、您的府上,都这样。”
“家父在哪儿?”白芷忽然说。
常丰智一声叹息:“令尊好好的,还请三小姐劝一劝令尊,大家有个台阶下。都是武林同道,何必为了官场倾轧自己人打自己人呢?‘朝廷鹰犬’四个字,不好听呀!”
白芷点点头:“是难听了点。他人呢?”
“在这里,在下可不敢怠慢顾五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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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羽与林骏等人都在常家堡的客院里住着,饮食不曾亏待,这时节还备了冰。
王御史与顾清羽在窗下弈棋。
陈王阴着脸坐着,手边一盏茶早已凉了,林骏拿着柄折扇敲打手心。他们两个心情比王、顾二人差多了,往外送信倒是可以,然而朝廷中有安王阻挠,营救必然迟缓,居然沦落到要指望江湖中人的地步了!
常丰智人未至,笑先到:“顾五爷,您瞧瞧谁来了?”
白芷缓步踏了进来,陈王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失望最后变成了紧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干什么?别是被抓来当人质,逼顾清羽撒手不管的吧?
外人面前,白芷给足面子对顾清羽叫了一声:“父亲。”
顾清羽道:“你怎么来了?”
“看您过得怎么样,听说您不想离开?”
顾清羽冷冷地看了常丰智一眼,常丰智作了个害怕抗拒的动作。
白及趁这个功夫,老老实实给他行礼叫:“师祖。”顾清羽目光变得柔和:“乖,跟你师父回去,我还要在外盘桓一阵子。”
白芷道:“为什么呀?因为他要御史写字据,不追究这里的事情?”
王御史怒道:“还有写下我知道他们上下其手、以次充好倒换粮食、贪墨赈灾款,但是我不追究!”
“您别这样说呀,”常丰智道,“该分给您的,一文钱都不会少。”
王御史气得脸都红了,只有他与常丰智,他还不至于此,旁边还有陈王、林骏听着呢!商陆憋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无耻!”白芷看了他一眼,说:“哟,漏勺,你好呀。”商陆又被憋了回去。
白芷含笑看着顾清羽,正要说话,又住了口。外面怒冲冲一个声音:“舅舅!您在说什么呀?!”
白芷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浅绿衫子的姑娘俏生生站在门口,颈上金璎珞镶着颗大红宝石,长得怪俊的。这应该就是那位袁姑娘了。她的身后两步,站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少年,正是沈雍。他看起来比上次憔悴了不少,瘦了一些,也显得成熟了一点。
袁香君心中有些焦虑,她家虽不及沈家,却也是有些交情。前些日子,她在沈家小住几日,与沈老太君聊得正投机,传来消息,她舅舅把沈雍的表哥给扣了!这还怎么搞得下去!沈清一得到消息就赶往常家堡,沈雍原本在闭关的,听了信也出关赶过来,她自告奋勇跟了出来。
一路上沈雍沉默寡言,她知道,沈雍的处境不是很好,沈清隐隐有取代长房之势,她打算帮沈雍稳住地位。如果能够化解这次误会,一定可以压住沈清一头。
岂料到了常家堡,并不能说动常丰智,现在常丰智的举动更是证明一切都不止是“误会”。她不是无知少女,也明白大家族背地里必会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常丰智这样说得肆无忌惮,真是太直白也太丢脸了。
偷眼看沈雍的表情,发现他正看着白芷。
【顾家的小姐!】袁香君心里打了个突,【他听说她来了就坐不住,难道?沈家少主、顾家小姐……般配。不!我才是要做沈家未来主母的人。】
白芷依旧是含笑,对沈雍点头道:“阿雍,别来无恙。”
沈雍却皱眉:“你……”他不由自主抬起一根手指,指着白芷的脸,她的脸色非常糟糕。追过来的阮淇拉下了他的手:“阿雍,太失礼了。顾小姐,别来无恙。”
阮淇很不安。沈雍之前并不是闭关,是被沈老太君关了禁闭。告白个姑娘被拒了,本也没什么,老太君也是打算顺其自然。但是风云突变,沈清不安份了起来,沈雍在论剑大会上又不出彩,沈家人心有些浮动。
沈雍还心不在焉的,处理家内的事务颇有失误之处,幸亏阮淇和老太君发现及时将事情圆了回来。沈老太君仔细盘问沈雍,到底为什么被拒绝:“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沈雍没料到她只是为了套话,把自己怎么说的,白芷怎么说的,都讲了。
沈老太君心里一盘算,那就不用耗着了,开始考虑给他订一门亲事,以巩固他的势力。
沈老太君认为沈雍需要尽早留下后代,越早越好、越多越好。袁香君也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颇有主母风范的姑娘。并且袁家在南方,支援很容易,不像顾家,势力主要在北方,愿不愿意南下还是个未知数,白芷自己还不乐意。
哪知沈雍不愿意!沈老太君就让他“闭关”了。阮淇并不赞同沈老太君的做法,很担心沈雍反弹,但是沈老太君自有她的道理:“我的时间不多了,阿雍的时间也不多了,上天不让我们慢慢寻找最好的,那就只好找眼下最合适的。阿雍是我养大的,我知道他,他是会权衡利益得失的。就算一时不能接受,香君终不会让他失望。”
阮淇并不乐观,这是一个十二岁就敢离家出走混丐帮的少爷啊!果不其然,沈雍对袁香君非常抗拒,一路也不说话,见了白芷之后眼就发直。
袁香君表情也变得勉强起来,她一路就觉得沈雍对她缺那么点意思,现在一看,什么就都明白了。手绢在手里拧了两拧,袁香君的浅笑又回到了脸上:“顾小姐?”
白芷也对她微笑,问常丰智:“常先生,这位是?”
“外甥女儿,不懂事,就知道乱跑!你来做什么?打扰到客人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