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道:“于我们来说,您稳稳的最好。动起来是有风险的。”
林骏听出她有松口的意思,再接再厉:“风险也是可以规避的。”
白芷笑而不语。
这天晚上,林骏熟门熟路跑到房檐下,还是那个房顶,还是那对祖孙,还是那桌猪蹄。
顾郁洲咳嗽一声:“世子是拿定主意了?”
“自然。”
顾郁洲邀月共饮,不再理他们。
白芷道:“呃,什么王我们都不很关心,您得先告诉我,为什么就给他跑这一趟他有什么好?还是别人都跟您有仇?”
“奇货可居。”
“不太奇,”白芷说,“他有点飘。所谋越大,就不能希望有速成的方法。如果他还这样想,我劝您尽早下船。急功近利,何不食肉糜,只会坏事。”
林骏点点头,问道:“如果他合适呢?”
“那就只有一句话。”
“哪一句?”
“帝王心思,别拿藩王的格局去比划。与人亲近,得想到一块儿去才行。他觉得自己跟安王不同,别人眼里他们再一样呢?黔首以为自己与士绅都是民,恐怕你不会这么想吧?”
林骏又点头。
“我们更希望您能平安。您已经是侯国世子了,是想当个幕后谋士吗?还是准备出将入相?”
“男人丈夫,当然要有所作为。”
“什么样的作为?”
林骏奇道:“你不是说了吗?”
“出将入相?”
林骏点头。
“从遇到您,就看到您四处奔走。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您是游侠吗?所以我才问您是不是要做依附于人幕后谋士。那容我再问一句——您自己的事业呢?”
说到这个,白芷的理论就特别丰富:“不任地方,怎么能坐稳中枢?无论是文是武,都得有个根基吧?或镇守某处,或在哪里治民,得历练出来呀。否则给个宰相的位子也坐不稳。甭管什么王,在他们面前,您都不算角色,只能算名利场上的掮客。反过来,有了根基,想怎么干不成?这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懂。”
林骏有些迟疑,白芷道:“只有在发生军国大事的时候,大家第一时间想的是谁,谁才是国之栋梁。旁的时候再活跃,再招眼,再忙活,人缘儿再好,都是白搭。”
“不错,”林骏慢慢地说,也啃了口猪蹄,“出镇地方……”
白芷道:“过于安逸的地方没得玩。南方北方倒是无所谓,不过……你那位表弟最近有些不太顺。”
林骏点点头:“也是。”
白芷与顾郁洲对望一眼,确定林骏还没有死心塌地上陈王的船。白芷又加了一句:“国之干城,还请有公心。你是国家的,不是哪个人的。”
林骏的表情终于轻松了起来:“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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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什么主意呢?”林骏走后,顾郁洲捏着酒杯问。
白芷道:“您会看不出来?”
“你把他支去南方做什么?”
白芷道:“去做点实事,整天眼高于顶,不食人间烟火,看着叫人生气。他是个喜欢剿匪的人,南方匪盗很多。”
“借刀杀人?”
白芷笑道:“杀谁呀?我的意思是,他把恶贯满盈的匪类清了,我才能找到合适的地方筑坛讲学。这是他的政绩,他也不吃亏呀。”
月光下,白芷笑得很狡黠。说着阴谋诡计的话,却带上了神采飞扬的味道。顾郁洲突然就不想走了,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充满了希望与未来,这是一个创业者。
“一箭三雕,有点意思了。”顾郁洲说。什么清理匪类腾地方?他看就是想让林骏把“亲家”给剿了!
第72章 乱入
面对顾郁洲了然的目光, 白芷也只能说一句:“您开心就好。”
顾郁洲笑笑, 没再说话。白芷也没有再解释, 而是埋头接着写教案和计划书。一项计划越要有可执行性就越不能依靠别人, 可以考虑进尽可能多的外部因素影响,但是“做”这一条,一定要把自己能做的尽可能列出来, 以“我”为中心然后去做,不能“等”。
譬如建议了林骏去南方,白芷“做”的是劝,之后林骏会不会去、什么时候去、去哪里、去了之后多久才能干出成绩来,这些都得要“等”。那这个计划对白芷而言,它就是虚的。不能说无用,但处极其有限,只能算是一枚冷棋。
想要有成果, 还得白芷自己去“做”。在“做”的时候, 林骏如果成了,那是意外之喜,如果不成,也不至于就傻等着耽误时间。
她现在要计划的就是自己做什么。顾郁洲给了她一个极宝贵的建议——先做起来,需要迁徙的时候再迁徙。白芷决定在附近选个址,先把山门建起来,与这件事要同时办理的是人的问题。一个门派, 没有弟子算什么门派?除了弟子, 还需要很多的基层的人员, 以及物质基础。
物质基础现在不成问题,启动资金她还是有的。
关键是人。白芷捻了捻手指,慈幼局里孤儿不少,从小收养来做弟子倒是有可能,但是怎么养?
【跟慈幼局抢买卖得了!】白芷做了个决定,开始写一份自己开慈幼局的计划。慈幼局需要持续不断的资金做支持,那就要置一份有持续产出的产业,则买田置地就不可避免了。田地需要有人耕种,就要招佃户。还要开铺子,这样银钱周转会方便一点。
【我仿佛是来做地主的,可我明年明人打算做师祖的。】白芷有点不敢置信。回头想想,顾府这样的产业,早就是地主了。如果算上本家,那早就是……割据势力的一员了。白芷咬着笔杆,哭笔不得。
从这一天起,白芷便开始了“置产兴业”,先是找到了城里的中人,询问有无田地、房舍出售,再是往城里贫民聚居的地方蹓跶,看能不能淘些合用的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忘不了白及等人的功课。
顾郁洲开始两天还冷眼看着,第三天就忍不住了:“你是要在这里安家了?”
白芷道:“本来家就在这里么。”
“支林骏南下果然是为了‘剿匪’。”
“不是的,”白芷说,“求人不如求己,我是准备自己动手的。出那么个主意,是为了把他从陈王的船上拽下来,别出事牵连到咱们。如果还有别的收获,都是意外之喜。他要是把这事忘了,或者去了别的地方,我还等他不成?南方如果有合适的地方,我也不会等着他给我清场再过去。就算他现在开始办,回京、谋任、做出政绩来,最快也要明后年了。我可不想傻等。”
顾郁洲微笑:“能想明白这一点就很好。有些人不成气候就是不明白这一点,明明自己那么聪明,为什么会不成事?成事都是利用别人去做,太虚。要自身功夫高,才会有借力打力的说法。四两拔千斤,四两背后是能拔得动千斤的力气。”
白芷转转眼珠子:“还有呢?”
“你不是有打算了?”
“看您谈兴上来了,”白芷凑近了,“指点指点我呗。”
顾郁洲对创业确实有自己的理解,这几天也想了不少。照他的意思,大旗一竖、登高一呼,在已经透出乱相的江湖里,哪怕只凭白芷一个人的名气,也能招来一群人。然后再慢慢筛选,留下有用的、忠心的,淘汰别有用心的、只想沾便宜的,一步一步杀出一条血路,不出三、五年,门派就立起来。再选资质好的弟子,一面调-教弟子,一面树立威望,不出二十年,就是一个新门派。再从弟子里选一、二接班人,最后定下来,扶上马、送一程——这有个一二十年也就足够了。前前后后,花的时间也不多,门派根基也牢固了,可以传之子孙了。
白芷道:“龙蛇混杂、泥沙俱下?”
“名声太差的当然不能明着要。”顾郁洲理所当然地说。
“我要忠心干嘛?”
顾郁洲诧异地看着她:“离心离德的家伙,要来做甚?”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顾清羽一脉都是拆顾郁洲台的离心离德的货。
白芷举手作投降状:“再想想,再想想哈。”顾郁洲的步骤是没有问题的,非常符合客观条件的。但是顾郁洲建的是一个帝王模式,白芷想的是,一开始的气质得奠定好,否则翻版一个连天城,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坟刨坑吗?
两人差就差在这个“气质”上,所以顾郁洲要“忠心”要“淘汰”,白芷对这个“忠心”还是比较抵触的。“气质”融于每一个细节,大方向看起来一致,细节不对,结果也是天差地远的。【有得磨了,】白芷想,【他好像对这个事挺感兴趣的。】
两人聊过一阵,顾郁洲觉得白芷还是有点顾清羽婆婆妈妈的气质,一气之下把顾清羽叫过来训了一通。顾清羽正猜他的来意,耐心地挨了他一顿,听到最后才听明白顾郁洲抱怨的是什么。“都怪你!她也被带得满脑子怪念头!不要忠心?那不是黑道乌合之众的作派?拿什么聚拢人心?迟早要散伙的。”
不能助长顾郁洲的气焰,顾清羽说:“您来就是为了这个?她自己乐意就让她做好了,您要不开心,自己也去做呀!”
顾郁洲怒道:“难道我还做不出来吗?”
父子俩瞪眼,顾郁洲把儿子打了出去。他还真不方便再自立一派,不说年龄放在那里,门派的规划得以十年计,另立一个山头,算什么呢?被儿子赶出家门的孤寡老人再次创业?
还得去撺掇孙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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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羽气完了亲爹,摸摸被打出来的包,转过身也跑去找白芷。白芷正对着一堆田契发呆,她打算买田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竟有人捧着田契来投效。这种事情她以前只听说过,现在终于看到了——他们要的是她的庇护,也就是会成为“隐户”,这是历代朝廷最不喜欢的情况。从天下大局来看,这也是个非法行为。【真TM魔幻啊!不是只有官员世家才有这个待遇吗?我这就违法乱纪啦?】白芷想。
顾清羽看到了田契,笑道:“不错嘛。”
白芷道:“这是挖朝廷的墙角。”
“你对佃户好些就是了,这些也是可怜人。捐税、徭役,胥吏盘剥、士绅欺凌,要不哪来那么多的大侠行侠仗义?朝廷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否则朝廷该活不下去了。”
白芷道:“行吧,都以武犯禁了,也不差这一条了,我本来就是逆贼。”
“要是不知道怎么经营,让你大师兄给你找几个管事。不说这个了,老爷子才把我训了一顿,你的事情怎么让他……咳,他想参与的事别人也拦不住。不过我听他的意思,我觉得比你之前的想法要合适一些。你是得想想凭什么聚拢人心,光有好处是不够的,人心很怪的。”顾清羽对自己人就很诚实了。
白芷道:“我知道,他的想法更合适,照他的来我会少走许多弯路、少遇许多麻烦。”
“可就是太不痛快,对吧?”
“是。”
“那就拣痛快的听,不痛快的放到一边,”顾清羽以过来人的口气说,“他确实有过人之处,咳,讨人厌的时候也是真讨厌!”
白芷被逗笑了:“我明白的。”
顾清羽道:“林世子这两天也歇够了,选了后天的日子动身回京。他似乎没能劝得动沈雍,你是怎么打算的?”
白芷道:“看他们自己,谁也不能替别人活。”
“你明白就好,我见过太多心软的姑娘,少年们有什么事,她总会想‘都是因为我’。其实不是。都自作多情了。”
“噗。”
顾清羽也笑了:“好了,忙你的去,你做人师父比我称职。”说完,背着手走了。
白芷又匆匆去找陆英,管事她目前还不太需要,但是急需一个账房,教教她看最简单的账目。要建立门派,财政收支是基础,让她记个手账就行,管账,她还真不行。
陆英最近更忙了,一个顾郁洲足以让整个武林人仰马翻,林骏还来了,沈家老太君的“钦差”也来了,安排这些人的食宿、让他们不要惹事把陆英累得疲惫不堪。与之相比,逍遥府就算是全员乖宝宝了。
看到白芷,陆英扯出抹笑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要选房子选好了?准备拿房子做什么?”
白芷道:“办个慈幼局,收些孩子。”陆英道:“那可不一定适合做弟子,顶多像我这样,不上不下。”白芷道:“要是能有一两个像你,我就烧了高香了。说正经的,我想要个账房。”陆英一口答应:“好!”又问白芷是否还需要别的。
白芷道:“我想在城外那小山坡那儿建个别院。”
“这就立山门了?”
“老爷子说的也对,先把架子搭起来。一切都停在纸面上,画得再好看,也是空中楼阁。”
“那行。哎,对了,投靠你的人,你可用一用,让他们为你建房子。”
“咦?”
“徭役在哪里都是要服的。”
“……知道了。”
有时候白芷觉得,事情真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她收了田契,比着官府公布的租税额稍减,徭役也只留了建房这一项,消息传出去,第二天竟有更多的人闻风而来,逼得本地官员上门找顾清羽,让她收敛一点,挖墙角别挖得太狠了。
白芷有点茫然:“我下手不狠呐。”
陆英道:“朝廷定的是每年二十天,其实呢……”
“懂了,”白芷终于回过味来了,“那就先这样吧。我不再收人了,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