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太子妃咸鱼了——写离声
时间:2020-01-19 10:24:44

  “只怪我心盲眼瞎,真以为他心怀社稷万民,是超凡拔俗之流。”
  秦婉道:“圣人当年的确励精图治,只是……”
  张皇后摆摆手:“不必安慰我,他这个人,做什么事都兴兴头头,没个善始善终,要说文韬武略、聪明才智,也是有的,只是不愿脚踏实地。
  “治国于他而言与作首诗、谱首曲并无二致,只求速成。按着他的心意,恨不得今日登基,明日便荡平四海,第三日便去泰山封禅。
  “可治国哪有那么容易的?千头万绪便如一团乱麻,若是没有心底一股大义撑着,那么日复一日,任你怎么天赋卓绝、才智兼人,也要气馁。”
  她看了一眼沈宜秋,叹息道;“三郎他阿耶初登大宝时,也曾有过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为扫除奢靡风气,下令将车舆服御、金银器玩销毁,供军国之用,甚至令后宫妃嫔将锦彩衣裳染成皂色。
  “内朝外政上,他也着实下过一番功夫,若是能坚持下去,倒不失为一个中兴之主,只可惜稍有成效,他便立时没了兴致,便开始大兴土木,建造行宫,广罗美人珠玉。朝野上行下效,奢靡之风比先帝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皇后叹了口气:“其实当明君哪有他那样开心?克勤克俭,操劳一辈子,于己身也不过是青史上一笔虚名,像他阿耶那样眼里只有自己的人,是注定走不到头的。”
  她按了按沈宜秋的手:“七娘,三郎选了一条孤独的路。可我总想着替他找个人,与他结伴而行。这是我的私心,为人母者,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得顺畅些。”
  沈宜秋点点头,轻声道:“媳妇明白,殿下也明白母后的苦心。”
  张皇后笑道:“我本来担心你心里有疙瘩,如今你们好好的,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沈宜秋虽觉自己有愧于张皇后的期待,却也不免动容。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张皇后有些乏了,沈宜秋便扶她睡下,待她睡着,便去书房取了一卷汉书,边看书边守在皇后床边。
  元旦日,长安城街衢中车马如流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新春的喜气,见面便拱手作揖,互道“万岁”。
  这一日也是走亲访友、拜贺新喜的日子。城中有数的高门华族,世家权贵,无不门庭若市、车马骈阗。
  祁家祖上乃是开国勋臣,祁家一门现今在朝为官者便有七八人,穿紫着绯者亦有三人。
  家有三品大员,寿延坊的宅邸向街开门,悬山屋顶大门面阔三间,进深五架,门旁列戟,端的是气派非凡。
  上门拜年贺岁的车马自是络绎不绝,直至午后,方才逐渐稀少。
  就在这时,一辆罩着青油毡布,样子十分不起眼的小车停在祁府侧门旁,一个头戴幂篱、身形窈窕的女子由婢女搀扶着,悄然下了车。
 
 
第88章 退婚
  何婉蕙孤身到访,祁家人尽皆大吃一惊。
  原先两家时常走动,自祁十二郎病重,何家人便只在年节派遣家人送些节礼,极少亲自登门。两家女眷在其它场合遇见,也不过是寒暄两句,不复从前的亲近。
  祁三夫人已有近三年不曾见过何九娘,听说她孤身前来,心下狐疑,便即整理衣衫,命人将她延入堂中。
  她打眼一瞧,只见何九娘一身薄红襦衫,下着郁金裙,轻移莲步走入堂中,脸若芙蓉,身姿袅娜,比三年前又添几分娇艳,不免想起病榻上的爱子,心中越发恻然。
  何九娘走上前,右膝跪地,口称拜贺之语,祁三夫人攒出个勉强的微笑:“同喜,九娘不必多礼,令尊令堂可好?”便叫奴婢看座奉茶。
  叙过寒温,何婉蕙脸露羞愧之意:“久未拜访,还请夫人恕九娘失礼。”
  祁三夫人见她只带了一个婢女,知她瞒着家里,心道何家人凉薄,一心想要女孩儿攀龙附凤,这小娘子却是重情重义之人。
  前阵子那些谣言,想是好事者以讹传讹,思及此,她心下稍觉宽慰,又想儿子的病势一日沉似一日,饶是她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确是耽误了人家小娘子。
  她何尝不想退了这门亲事,可看着儿子的模样,又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儿子嘴上不说,做母亲的岂不知他心意?此时若退亲,说不得就成了他的催命符。
  祁夫人又愧疚又苦涩,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无数条细纹里都仿佛有苦意在流淌:“好孩子,我都明白,只苦了你。”
  何婉蕙也在打量祁三夫人,暗暗心惊,三年间她竟衰老、憔悴了这么多,若是祁十二郎苟延残喘地活上几十年,她朝夕对着个病人,过不得几年定然也是这副模样。
  本来还有几分不落忍,此时却是坚定了心意,便即下拜道:“九娘冒昧前来,原是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夫人成全……”
  祁三夫人一惊,忙去扶她:“有话好好说,何须行此大礼。”
  何婉蕙红了脸,垂下眼帘,轻声道:“请夫人允准九娘见一见阿兄……九娘亦知此事不合礼数,实是难以启齿,只是数年未曾见到阿兄,九娘心中难安……”
  祁三夫人不由动容,眼角已沁出泪来,儿子日日盼着能见心上人一面,只是定了亲的男女见面毕竟逾礼越份,于女子闺誉有损。
  她有心想让儿子见何九娘一面,只是不敢提,越发觉得这儿媳体贴懂事,忙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我求都求不得,只是对不住你。”
  何九娘亦是红了眼眶,微笑道:“伯母又与九娘见外。”
  祁三夫人便即叫来婢女,吩咐道:“去看看小郎君这会儿是不是醒着。”
  婢女领了命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禀道:“小郎君才饮了药汤,这会儿正靠在床头看书。”
  祁三夫人一听便揪紧了手中帕子:“怎么又看书,说了多少回看书伤神,偏不听劝……”
  想到何九娘在场,连忙住了口,对那婢女道:“你带何家小娘子去郎君院中。”
  又对何九娘道:“原该我陪你一道去的,只是这里还有些冗事。”
  何婉蕙心知这是托词,祁三夫人是怕自己在场,她和十二郎不便说话,此举正中她下怀,当即道:“九娘冒昧登门已是叨扰,怎可再劳夫人相陪?”
  当即起身道失陪,跟着祁府的婢女去了前院。
  祁十二郎病骨支离,又不能见风,无法移步堂中,何婉蕙只能去他房中相见,走到门口,不等婢女打起帘栊,便有汤药的苦味扑鼻而来,何婉蕙不觉蹙了蹙眉。
  走到房中,婢女请何婉蕙稍待,便去床前通禀,只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扶我起来。”
  婢女道:“小郎君不可劳累。”
  祁十二郎不与她分辩,只是道:“扶我起来便是。”
  婢女不敢违拗,只得扶他起床,替他披衣、整理衣冠,待收拾停当,搀扶着他走到屏风外。
  祁十二郎便即对下人们道:“你们去外头候着。”他这副模样,防嫌已是大可不必。
  何婉蕙虽早有准备,可冷不丁见到祁十二郎,还是忍不住骇然,只见他脸色蜡黄,嘴唇焦枯,双颊深陷下去,眼皮却不自然地肿起,随努力挺直腰背,后背仍旧有些佝偻,不过在房中走了几步路,竟已满头冷汗,喘息不已。
  分明是个弱冠的小郎君,却比垂老之人还不如。与她记忆中那个丰神如玉的祁家阿兄,哪里还有半分相似。
  若说先前她还有几分哀伤,见了他这副枯槁丑陋的模样,心中便只有惊惶怖惧,或者还有一丝怜悯,原先的情意却是半点也不剩了。
  祁十二郎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心思敏锐,一见她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下一片凄凉,不过还是微笑道:“九娘万福,这向可好?”
  何婉蕙惊觉自己方才失态,忙收敛起惊惧之色,柔声道:“劳阿兄垂问,九娘一切都好,阿兄……如何?”
  祁十二郎只是苦笑了一下,他这副模样清清楚楚,实在也不必费什么口舌了。
  两人叙了几句寒温,何婉蕙望向祁十二郎,柳眉微蹙,眼中泪光莹然,满含轻愁,如三月烟波,她这模样极美,男子叫这般朦胧泪眼看上一眼,便恨不得将心掏给她。
  祁十二郎情知她此来所为何事,可见了她这神情,心中仍旧隐隐作痛,不觉自嘲地笑了笑。
  “阿兄……”何婉蕙叫了一声,嘴一瘪,两行清泪潸然落下,“九娘有话同你说……”
  祁十二郎抬抬手打断她:“我也有话同何娘子说。”
  他顿了顿道:“我已病入膏肓,药石妄效,承蒙何娘子不弃,却恐怕终究无法践诺,只能辜负何娘子厚意,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罢。”
  何婉蕙不由怔住,一颗心狂跳起来,她想了一大篇说辞,以为须得费一番唇舌,更怕他受不了打击,在她面前一命呜呼,心中正忐忑着,谁知这么轻易便如愿以偿。
  她既惊且喜,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方蹙眉道:“阿兄为何这么说?九娘并无此意……九娘对阿兄……天地可鉴,可是因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令九娘见疑于阿兄?”
  祁十二郎微怔,他不曾听说过什么流言蜚语,一想便明白过来,家人见他病得只剩一口气,自然不会告诉他,想是有什么传言甚嚣尘上。
  他心如电转,便猜到定然与太子有关。
  何九娘与太子表兄青梅竹马,何家当年还兴过将她嫁给太子为妃的念头,只是皇后不允,这才作罢。
  这些事家人自然知晓,但其时何九娘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他们便有微词也怪不到她头上。
  祁十二郎道:“你别多心,我不曾听说过什么,也不曾疑你。我已拖累你多年,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何婉蕙拿出帕子擦擦眼泪,决然道:“九娘断断不会做这绝情负义之人,只要阿兄一句话,我便……我便……”
  低低垂下头,竟是说不下去了。
  祁十二郎牵动了一下嘴角,温声道:“亲事是我要退的,与你无涉……”
  他避过脸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一阵,接着道:“你放……放心,此事祁某一力承担,定然不叫何娘子为难。
  何婉蕙泪如雨下,连道“阿兄怎可弃我”,竟似十分不舍。
  她哭一声,便如往祁十二郎的心口里塞一抔冰雪,不过片刻,他只觉寒意刺骨,眼前黑了一黑,赶紧凝神屏息,用尽全力支撑住,这才没有栽倒下来。
  他看了看何婉蕙道:“别哭了,祁某有些乏了,就此别过吧。”
  说罢便示意婢女扶他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对婢女道:“你去将我床头的木盒取来。”
  片刻后,那木盒取了来,祁十二郎接过,交到何婉蕙手上:“得蒙何娘子惠赐,祁某不胜感激,只是再留着恐怕不妥,这便物归原主。”
  何婉蕙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七条长命缕,还有一只绣着松鹤的香囊。
  他们定亲后,她每年端阳都会打一条长命缕送给他,到如今总共七年。
  看着这些旧物,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热血冲上头,差点忍不住反悔,脱口而出说这亲不退了。
  但只是一刹那,她便冷静下来,若是此时心软,便有无穷后患,何况只有退了亲,她才能尽快与表兄双宿双栖。
  想起俊朗无俦的太子,她心中便涌出柔情蜜意,当即将盖子合上,辞别了祁十二郎。
  一迈出祁十二郎的屋子,萦绕鼻端的药味和死气逐渐散去,她沐浴着冬日暖阳,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松快轻盈,便如脱去一件满是污泥的湿重袍子。
  祁十二郎望着斑斑的湘帘发了会儿怔,只觉心底茫茫,仿若雪原。他这样活了几年,除了苦便是痛,没有半点生趣,于家人更是负累。
  只是每每看见那些长命缕,他便想着还有人在等他,不能辜负她的期望,无论如何也要试试再撑一日。
  如今却是不必再撑下了,祁十二郎的身子一晃,便从坐榻上栽倒下去。
  婢女、僮仆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祁十二郎低声道:“无妨,无妨……”忽觉喉头一甜,忍不住将方才饮下的药汁吐了个干净,酸苦中夹杂着血腥气,众人唬得脸脱了色,将他抬到床上,便有人急去禀告夫人。
  祁十二郎歇息片刻,稍微缓过些,要了清茶漱口,又命僮仆打了水来盥洗。
  就在这时,祁三夫人闻讯赶来,见儿子这副模样,只觉心都碎了,可元旦佳节,又不敢当着他的面落泪,便强自忍着:“十二郎,这是怎么了?”
  祁十二郎摇摇头:“儿子无碍。”
  祁三夫人想刨根问底,可究竟害怕触动儿子心事,不敢再问,只若无其事地道:“别怕,大夫也说了,服这药是会头晕恶心,我儿很快便会痊愈,不会有事的。吐掉也不打紧,阿娘叫他们再煎去。”说到后来,也不知是安慰儿子还是安慰自己。
  祁十二郎摇摇头:“阿娘,不必了,这药停了吧。”
  祁三夫人大骇:“怎么……可是这药……这药若是停了……”
  尚药局的奉御曾断言,若是停了这药,不出三月他就会油尽灯枯,可是服了这药,他成日恹恹欲睡,稍一坐立便头晕目眩,且肚腹中绞痛不止,实在苦不堪言。
  祁十二郎道:“阿娘,儿子眼下这样子,活着又有何益?请恕儿子不孝……”
  祁三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祁十二郎伸手握了握母亲的手:“阿娘,我与何家娘子有缘无份,过了上元便将亲事退了吧。”
  祁三夫人想说什么,祁十二郎向她摆摆手:“是儿子的主意,她什么也没说,这么拖着人家不厚道。”
  祁三夫人点点头,哽咽道:“好,都依你……”
  祁十二郎又道:“还有一件事,求阿娘成全。儿子想回洛阳看看。”
  祁三夫人愕然道:“你在病中,怎可劳顿?”
  祁十二郎道:“长安到东都也不远,在车中也是躺着,无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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