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梨看了他们两个有些鼓囊的口袋一眼,心说,这张嘴就认爹的本事,也是真厉害了。就是不知道,这被抢了打赏的钱和包子的“爹”,肯不肯认他们了。
叶梨看向两个小乞丐极力想要挡住的大乞丐,道:“他们真是你孩子?”
大乞丐目光茫然无神,叶梨问了三遍,他才怔怔然回过神来,摇头,声音极其沙哑和艰难的道:“不。”
显然,嗓子受伤,没被医治,让他暂时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叶梨就看两个小乞丐。
两个小乞丐说坏也不坏,只是为了生计而已。见被拆穿,忙忙就溜走了。
叶梨才看向依旧茫然的大乞丐,叹了口气,问道:“凌长清,我可以救你,帮你报仇,带你离开,但是,我要你为我打工十年。你愿意的话,就点点头,不愿意,我也会留下一个手下,送你去医馆治伤,医馆的钱我也会出。也算是不枉我们曾经有一面之缘,如今,我又在这乞丐群里,一眼认出了你。”
凌长清在听到“报仇”两个字时,终于清醒了过来,好一会,重重点头,声音沙哑:“要,报仇。”
叶梨知道,不管凌长清后来多么的厉害,可是现在的凌长清才22岁,刚刚被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和青梅一起背叛,打断了腿,弄伤了嗓子,丢在乞丐堆里生活了两个多月。凌长清现在还没疯,就算是心理素质好的了。
因此也不介意凌长清现在还不算清醒的模样,而是招呼身后跟着的手下,将凌长清抱起来,先去清洗一下,然后就送去医馆治疗。等过上几天人过的日子,凌长清大约也就能真正的清醒过来,为叶梨所用了。
除了这件事,叶梨还真的去给吴月娘和吴承志去请老师了。
她请的这位老师,是留学英国回来的。只是这位老师出国留学前,家里家境很好,生活优越,在沪市也是有点子名姓的人物,可回国没多久,因为战争等缘故,家里一下子就落魄了。这位老师因为曾经出国留学过,所以想着做老师给家里赚钱,没想到家里嫂子竟然想要她去做交际花,因为这样才能赚到足够家里人维持体面生活的钱。而她的父母兄长等,竟都对此持默认态度。当下和家里人闹翻,一个人跑去做家教。
只是这位老师曾经也是大小姐,认识很多上层社会的人。她倒是能放得下身段,奈何这些学生的家长,一方面希望她能教会学生们外语、钢琴、西方礼仪,一方面又担忧她把学生们教导的和她一样,会“无缘无故”和家里闹翻,不孝顺父母,不敬重兄长,甚至会渴望恋爱自由等等。
次数多了,这位老师如今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正想着是否要去外地生活。
叶梨就是这个时候上门的。
曲红豆正在筒子楼里,狭窄阴暗的房子里收拾东西,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都处在对于国内诸事的茫然和愤怒之中。
听到有人敲门,曲红豆大声喊了一句:“很快就收拾完了,不要催了!今天保证离开!”
叶梨默了默,就让身边人去叫门,自己站在后面。
等曲红豆不耐烦的打开门,才发现不对劲。
叶梨站了出来。
曲红豆一眼就认了出来:“叶老板!”
叶梨的原身是沪市难得一见的商界女强人,人脉关系广,更难得的是从来都是靠本事吃饭,而不是靠着以色侍人或摇尾乞怜,曲红豆当然一眼就认出了叶梨。
叶梨微微挑眉,就是一笑。
曲红豆是这个年代走在思想最前端的女人,只是她开明的思想为她带来的不全是好处。可曲红豆是个执拗的人,她如果不曾走出国门,看过外面的风景,知道女人原来还可以那样活,那么,她有可能会像其他女人那样,一辈子不是听从父亲的,就是听从丈夫的,老了老了,就圈在宅子里听从儿子的话。甚至家里嫂嫂明示暗示她去做交际花,在父母兄长默认的情况下,一个深受封建旧思想荼毒的女人,显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自杀,一条路是苟活,真的去做交际花,赚钱给明明家破,依旧想要维持体面的生活的至亲花……
可偏偏曲红豆见识过了外面的生活,知道女人也可以活出自我,为了自己而活。那些传统思想里的一些东西,的确是好的,可还有许多东西,是对女性的恶意压制。她不能低头,低头,她这辈子就完了。
这样一个想要顽强的保持自尊活着的女性,就是叶梨要给便宜儿子和便宜闺女找的老师。
叶梨将家里的两个讨债鬼的情况说了一通,最后道:“实不相瞒,我如今见到这两个孩子就想打。只是,教导么,总不是只凭打骂就能教导好的。我这次来请曲老师,也不是想要曲老师教他们那些学识的,那些东西,我将他们送去学校时,就都学过了。种种新思想的来源、发展、优劣,他们全都知道,书读百遍,可偏偏就不入心,一心觉得传统的才是最好的,男尊女卑是天定,女人生来就要懂得卑弱两个字,只有一生为他人奉献的女人才是好女人,身为女人,则必须要给丈夫生儿子。像我这样在外面做生意赚钱的,就是抛头露面、不知廉耻,是他们的羞于提起的存在……这种令我作呕的思想,真的让我瞧见他们一次,就想要打一次。如今,不知可否摆脱给曲老师。当然,曲老师要打要骂,只要不被我看见,只要不打残,我个人都是没有意见的。”
曲红豆听得瞠目结舌。
她很早就知道吴家商行的叶老板,曾经在酒会和街面上都瞧见过,因此才能一眼认出人来,认为对方可交,即便自己落魄的很了,也十分愿意听对方聊天。她关注着叶老板,知道叶老板是个厉害的人物,心里也想着成为叶老板这样的人物。
所以,曲红豆也曾经关注过叶老板的家人,知道叶老板有一子一女,都在接受新式教育,儿子长得有几分书生气,女儿则温柔羞涩。心里还为叶老板高兴,觉得两个孩子都会是孝顺的人。接受新式教育后,肯定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叶老板。
结果……
没想到这一儿一女,私下里竟然这样辱骂叶老板!
曲红豆当下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盏劈啪作响,大声道:“您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是我花国女性的楷模,他们凭什么骂你?就算这世上的那些没读过书的人品低劣的人们,不肯承认您的成就,可他们是您的儿女啊,他们该最知道,您走到如今的地位,该有多么不容易。这样一对儿女,该打,该打!您把他们交给我,我保证给您教出不一样的儿女来!……只是,真的能打骂?”
叶梨没想到原身竟然是曲红豆敬佩的人物,意外了一下,细想就知道这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沪市就这么大,能数得上名号的凭本事为人所知的女人,也就只有几个。曲红豆会觉得原身厉害,实属正常。
至于打骂什么的……
叶梨很是热情的握住了曲红豆的手,认真道:“尽情打!”
曲红豆:“……”嗯?这个尽情打,是个什么意思?
等到曲红豆收拾收拾包裹,跟着叶梨去了三进宅子后,发觉这宅子里的大小姐脸颊红肿如猪头,大少爷屁股肿的老高后,仰头望天,心说,行了,这次她真敢打了。
没瞧见这当亲娘的,比后娘都狠啊。
吴月娘肿着一张脸,哭的眼泪都落下来了,可还是要清清楚楚的读报纸上宣传的新思想,作者们写出来的批判文章,觉得整个人生都要无望了。她倒是有心想跑,可是,跑去哪里呢?爹爹和奶奶,已经不要他们了啊。爹爹和奶奶连弟弟都不要了,怎么会要她这个赔钱货?她能跑去哪儿?
吴承志则比吴月娘还惨。好歹吴月娘昨个儿只被叶梨扇了两巴掌而已,吴承志昨个儿屁股上就挨了三十棍,今天继续被扒开裤子挨打,吴承志伤心的趴在桌子上,感觉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都要没有了。
明明,娘和姐姐都是女子,现在这个家里,就该他做主当家啊。他哪里说错了呢?
叶梨瞧了一眼这两个熊孩子的眼神,就看曲红豆:“辛苦曲老师了。”
曲红豆:“……”她觉得她好似说不出“您放心”这三个字了!
——
日子悠然而过。
转眼间半年时间过去,报纸上的战争越来越频繁,沪市的这片区域,却依旧歌舞升平,繁华如初。
吴家商行没有了叶梨,几乎是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被沪市的其他商行给瓜分殆尽,就算是新兴的小商人,也没忍住上前去咬了一口下来。
在叶梨离开吴家两个月后,吴家商行彻底不存在。甚至有人故意设计,不但让吴家商行消失,还倒打一耙,让吴家欠了一大笔债务,不得不变卖了好几家铺子和村子里庄子田产还债。
吴家现在还有钱,但也只有一处五进的大宅子,两家铺子,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大佬在夜里接收到两箱子的大小黄鱼后,表示对这件事毫无所知,甚至有些同情。
可即便是这样,吴老太依旧给吴箬声找了个媳妇。这次这个媳妇是吴箬声自己挑选的,和吴老太一样是一双小脚,大字不识一个,对着自己丈夫和婆母随时随地能下跪,表示她错了。即便她都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
吴老太和吴箬声对此简直满意极了。要说唯一不满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个新媳妇,进门都小半年了,竟然还没怀上孕。
叶梨去跟专门寻摸来的工匠商量一番大船和小船的改造工作后,才灰头土脸的回城了。
刚坐着小车进城,凌长清就站在接口宠着小车招手。
司机将车停了下来,一身黑色西装,梳着大背头,意气风发的凌长清就笑嘻嘻的上车了。
和半年前初见的那个呆呆愣愣的乞丐相比,现在的凌长清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上了车后,就跟叶梨神采飞扬的表示,现在叶家商行里,又多了两家铺子,一个善堂。
这时候依旧有善堂的存在,叶梨原以为,凌长清做乞丐时,因为精神受到打击呆呆木木的,经常被别的乞丐欺负,所以不太会乐意接手这个善堂,没想到凌长清在知道她的想法后,立刻表示愿意一起打理。
凌长清的商业天赋,比叶梨想象的还要好。
叶梨在把凌长清找到后,凌长清休养了半个月,许是经常听到内院里面大少爷和大小姐挨打时的惨叫声,很快就彻底清醒,从绝望中站了起来。主动找到叶梨,愿意为叶梨工作,计划在适当的时机为自己报仇。起初半个月凌长清还在接手阶段,后来叶梨在沪市和N市的店铺生意,凌长清就全面接手,还发展的越来越好。新店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开。国内的商队也被他安排的走南闯北,寻摸货物。叶梨的原身之前维持下的人脉关系,凌长清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在那些人,跟他的关系比跟叶梨还好。且十分信任凌长清,愿意和叶家的店铺进行合作。
叶梨这几个月时间,除了调教两个便宜儿女,就是专心致志的找能工巧匠,还有西方穿过来的有关造船的理论和实践书籍,找人进行了翻译,尔后让翻译拿着书给工匠“讲课”,叶梨也会在一旁跟着听,一起研究如何学习别人先进的技术,来改造她的那一条大船和十条小船。
直到今天,叶梨和那些工匠们,终于开始利用一条破船进行尝试。
凌长清在一旁嘴巴不停的巴拉巴拉的说着新店的事情,隐隐还有些炫耀自己才干的意思,叶梨则看着窗外,想着事情。
凌长清忽然道:“老板,你在想什么?”
叶梨:“船啊。”
凌长清奇道:“老板现在已经很有钱了,又有我这个商界奇才给你打工,你将来可以更有钱。为什么一定要组织商队,去欧洲美洲那些地方去?”这不是闲着没事儿么?
叶梨侧过头,看了凌长清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对着凌长清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手枪,漫不经心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们女人,也是希望这个国家好的。我做不了别的,赚些钱的本事还是有的。”
叶梨说话的声音很轻,只有坐在她身旁的凌长清听到了,前排的司机半点听不到。
凌长清目光闪了闪,就转开了头,当做没听见。
叶梨于是就继续琢磨加固船只的方法,还有就是,最好能抓几个靠谱的国外的水手过来——别怪她是坏人,八国联军侵花时,那些人,真的算是人吗?好歹,叶大佬表示,她只会让那些水手“帮忙”认路,不会杀人。真的很厚道很厚道了。
凌长清心头则是翻江倒海,半晌,才重新笑嘻嘻的跟叶梨说生意上的事情,仿佛刚刚叶梨的话和沉默,统统都不存在。
叶梨也不去管凌长清。
她心里清楚,凌长清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同样也是个知恩图报,以及会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这样特殊的年代里,许多人为了革命奉献了年轻的生命,或是整个青春,在之后却未必拥有一个灿烂的未来。但凌长清却做到了。即便是后来,凌长清也是自然而然的洗白了身份,既保住了自己,也保住了家人,同时还为国家做出了重大贡献。
剧情里的凌长清能做到,现在的凌长清当然也在努力的去做到。
所以直到现在,凌长清没有露过半点痕迹,和那些人交流,也从来都不肯在叶梨的那些铺子仓库里。他这么小心,就是不想要连累叶梨。毕竟,凌长清做好了在必要时为国牺牲的准备,可他并不想要连累恩人。
叶梨对此倒是没什么特殊想法。她原本就打算做两手准备。凌长清这边,只是其中一手准备,并不着急上船。
待听凌长清嘻嘻哈哈的把生意都汇报完了,账本也看过了,叶梨的车子也到了宅子前了。
还是那座三进的宅院,并没有另外换住所。
叶梨拎包下车,就对司机道:“送下凌老板。”
凌长清的本事大,地位也高,叶梨给他算的是分成而不是工资。所以,其他人也会叫凌长清一声凌老板,叶梨对外也这么叫,十分给凌长清面子。
凌长清嘿嘿笑了两声,跟叶梨摆手:“谢啦,老板!”
叶梨微微一颔首,就拎着包往里面去了。
最外面的一进院子里是待客的地方,厢房一面是厨房和柴房,一面住着晚上不回家主的男佣人。
里面一进院子,就是吴月娘和吴承志的住处。
这姐弟两个一连被打了三个月,才终于渐渐开窍。
原本曲红豆还想劝着,不想打学生打这么厉害的。可曲红豆眼睁睁的看着,吴月娘和吴承志仿佛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一般,脑袋里有另外一个理论想法,每次她教导两个学生男女平等,女性当自尊自爱自立,如今社会变了,女性是可以并鼓励出去工作的,而赚钱的女性,合该受到应有的平等待遇,即便是家庭妇女,她对家庭的贡献,和她在外挣钱的丈夫也是各占一半,都该受到尊重时,吴月娘和吴承志就能理直气壮的站起来反驳曲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