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做个贤后——八月糯米糍
时间:2020-01-22 08:53:39

  快马一路骑行,转眼消失在街尾。时照这才转身,淡淡走进碧海潮生,在空无一人的柜台上拎过一只茶壶,里头还有隔了不知几天的半壶水。
  时照走回那瘫在地上的道士跟前,面无表情地将茶壶里的水淋了他一脸。
  “下雨了?下雨了!”道士迷迷糊糊抹了一把脸,一骨碌坐起来。
  时照随手将手中空了的铜壶一扔,“哐当”一声落在远处,他眉梢清冷地看了眼道士,抬步走在前头:“走了。”
  道士被他目光一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
  ……
  长歌主仆三人回到破旧的茅屋前,蓁蓁自觉躲到了树上,长歌一手握着拂尘,一手拎着有些硬的衣摆,带着夭夭进门去。
  里头的条件比外头好不到哪里,除了头顶上有一层茅草盖的屋顶略微能遮风挡雨,屋里简陋得不忍直视。
  泥土糊的墙壁有几处垮了下来,屋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正中一张桌子两只凳子,蒙着厚厚的灰尘,隐约可见破旧的边角。
  角落里的不知是一张床还是一块木板,仅能容一人,上面躺着一个昏迷得人事不知的壮硕男子,一身黑衣,衬得他脸上半丝血色也没有,惨白骇人,胸口那一团沁出的血倒是鲜亮,在深黑的布料上都反着光。
  他头顶上方,有一只蜘蛛正在肆无忌惮地结着网。
  长歌徐徐走近,低头一看,只见这人眉毛粗浓,脸部线条坚毅,唇微有些厚,整体虽比不上皇家那些天生的绝色,却有着武人固有的稳重耿直,是个一眼看来就觉得可靠的面相。
  也难怪他能做十年的禁军统领。
  不过此时的禁军统领身受重伤,满头冷汗,死死咬住的嘴唇泛着青紫,正在这破旧的茅草棚里苟延残喘。
  高官厚禄,不得善终……长歌想起那道士还算中肯的批语,心中不由感慨。
  她看了夭夭一眼,夭夭这就拿了个小瓷瓶出来,拔开木塞,一股温和清润的药香霎时溢出。夭夭原想倒一粒药丸在手上,但见这人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索性直接蹲在他面前,一手捏开他的嘴巴,一手直接举着药瓶,往他嘴巴里抖了几下,一骨碌滚出数十颗药丸,一股脑全塞进了凌非的嘴里。
  一旁的长歌:“……”
  好在凌非还不是将死之人,还晓得艰难吞咽,否则夭夭这摧残人的一倒,噎也要将他活生生噎死了。
  喂完药,长歌从夭夭手中接过药瓶,转身走到桌前,将手中小心折好的纸放在桌上,拿了药瓶轻轻压上。
  做好这一切,两人无声无息地离开。
  他们刚刚踏出门槛,那原本人事不知的男子猛地睁开眼睛来,眨眼之间竟能下床,行走迅速如风竟全看不出方才半分的虚弱。
  他一挥手,桌上的药瓶连着底下压着那张纸就被隔空吸了过去。他展开纸张一看,眼中急速掠过什么。
  长歌刚走到院中,身后猛地一阵戾气袭来,她还未有反应,脖间一凉,已被人抵上了一柄寒剑。
  她身旁的夭夭惊呼了一声。
  长歌却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转过身去,沉默地对上一脸戾气的凌非。
  凌非扫过她一身的道袍,冷声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举着手中那张纸,那是长歌从道士那里搜刮来的,上面是凌非心上女子的生辰八字。
  长歌久久没有出声,凌非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不会说话?”
  长歌在心中微微一笑,和聪明的人过招就是有这些好处,她想要传达的设定对方总能迅速领会到。
  是的,她此刻的人设正是个哑巴道姑。
  当日凌非刺杀时陌曾劫持她,她那时候虽有易容,但情急之下真情流露出了声,声音却是暴露了的。所以这时虽换回了本来面目,却死也不能出声。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得不带夭夭一起的另一个原因——她需要有人替她开口说台词。
  此时,夭夭立刻恰到好处地轻叹一声:“我师姐泄露天机遭到反噬,已经失声很多年了,公子又何必对一个口不能言的出家人咄咄相逼?”
  她说着,目光转到凌非的剑尖上。
  凌非沉默片刻,收了剑。
  长歌朝他轻轻颔首,转身离开。
  凌非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两人远去,宽大略显粗硬的道袍无端将人的背影放大了一圈,他默不作声地注视了半晌,直到人出了院子,他才不慌不忙出声:“仙姑留步。”
  长歌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夭夭眼睛刹那间一亮。
  “仙姑救命之恩,在下还未及一谢,敢问仙姑尊号?”凌非走到两人身前,抱拳朗声道。
  夭夭就要出声,按着长歌事先交代她的套路,一步步将他死死套进去,最后教他知无不言老实交代一切。不想,她刚刚张嘴还未出声,凌非倏地转头看向她,用眼神将她制止住了。夭夭心头一惊,女子天生的直觉就告诉她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见凌非回头看向长歌:“在下不才,略微识得些手语,仙姑有话但可直接交代在下,倒是不必假他人之言了。”
  夭夭心头霎时“咯噔”一跳,捏着拂尘的手顿紧,看凌非的目光又惊又惧。
  原以为他长了副耿直忠厚的模样,是个好对付的,没想竟这样奸滑。她们从一进门起,知道凌非已经醒来,一直在欲擒故纵地演戏,引凌非自己上前来追问。没想竟都这样了,这个姓凌的还是不相信她们。
  他说他会手语,是真会还是试探?若是假的,纯属试探就好了,随意和他比划几下也就敷衍了过去;但若是万一不巧是真的,他真的刚好识得那么几个,她们岂不是……出师不利?
  她家姑娘根本就不会什么手语啊!
  夭夭目光闪烁地看向凌非手上提着的剑,心里想的是,如果凌非戳破了她们,一不做二不休刺上来……
  下意识地,夭夭想扭头回去看看蓁蓁隔得远不远,来不来得及救她们。
  这时,她面前却忽然递来一支拂尘。夭夭一愣,只见长歌面无表情地将拂尘放到她手中,转头,就驾轻就熟地朝凌非打起了手语。
  夭夭目瞪口呆:“……”
  她,她家姑娘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东西的?
  夭夭小心翼翼地去瞧凌非的神色,见男人粗浓的眉毛越皱越紧,握着长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她心道糟糕,胡乱比划被发现了!
  她又连忙转头去看长歌,却见长歌面不改色地看着凌非,手上动作娴熟,让人目不暇接,看得她一头雾水。
  夭夭顿时茫然了。
  长歌比划了一阵停下来,又向凌非微微一颔首,就要离开,凌非连忙拦住她,满脸急色道:“缘起缘灭,归在何处?还请仙姑赐教!”
  夭夭扭头,目瞪口呆地看向长歌:“……”
  她,她真的会手语?
  长歌还真就会手语。
  上辈子,她满门被灭,撕掉面皮后以赵修之女的身份重新活下去。虽然容貌大变,但声音却是没法变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她不出声。
  她以哑女的设定参与亲王选妃,加之地位本就不高,竟也歪打正着,让她顺利被指给了最不受宠的那一个。
  她一向做戏做全套,所以哑女的必备技能,她上辈子就学会了。当年她连最是多疑的懿和帝都能顺利骗过,此时更加不会将凌非这等试探放在眼里。
  她游刃有余地以手语告诉他,八字胡道士原是她的师兄,但他背叛师门,欺世盗名,早已被逐出师门,她此行奉师命下山就是清理门户而来。适逢遇见他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这才出手相救。
  长歌还比划了一句格外有哲理的话:“再有,人死如虽未必如灯灭,但缘起缘灭也自有归宿,天命自有安排,公子不必强求。公子因为执念被小人利用,还望日后戒之慎之。”
  凌非果然追问。
  长歌面无表情地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不再说话,不可谓没将欲擒故纵这点伎俩玩到极致。
  夭夭机灵,恰到好处地接口唱起双簧:“我师姐几年前泄露天机,如今已遭天谴,上天罚她不能开口说话,公子就莫要强人所难了。”
  凌非面色一僵。
  长歌毫不拖沓地带着夭夭远去。
  两人走了老远,夭夭心中已经有些急迫,生怕这次纵得太彻底,将线断掉了,悄悄去看长歌,却见她镇定从容,不疾不徐,也只得按下心中焦躁,跟着她一起像两个世外高人一样飘然远去。
  这时,终于从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在下愿遁入空门,请仙姑收在下为徒。”
  夭夭霎时瞪圆了双眼。
  这个凌非,怎么会这样信这些方外之人?先信一个心术不正的道士不算,现在还要信一个初次见面满嘴谎言的“道姑”!
  说好的禁军统领呢?他这是被下了什么蛊?
  连长歌也忍不住轻轻蹙眉。
  凌非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越来越近:“仙姑不愿泄露天机,在下绝不强求,但执念已生,此生除非死去,否则决不放弃。在下愿意遁入空门,跟随仙姑修道,自行堪破天机,不连累仙姑分毫,还望仙姑成全?”
  长歌沉默。
  她料定凌非会追问,但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一步。
  看他的样子,像是万分笃定那女子真的会借尸还魂。可是且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是一个半信半疑的普通人,若非有什么因由,他也绝对不会如凌非一般坚信一个死去的人还能再活过来。
  她易地而处地想,上辈子她死的时候,怕是痴情如时陌都不会再信她还能起死回生。
  除非……
  除非……!
  长歌刹那间福至心灵。
  她徐徐转身,对上凌非坚定的双眸,用手语比划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你与她生前无法同衾便是无缘。”
  她一直注意着凌非的眼神,见她“说”到此处,凌非眼中掠过难堪,心中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那女子果真是别人的女人。
  长歌心下更加有了把握,这便继续不疾不徐地再比划下去:“无论她临去前对你许下了何种承诺,都是有违天命的。”
  凌非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长歌,黑眸中露出惊震又喜悦的光芒,糅合在一起,一时看起来竟有些诡异。
  若说他原本还对这忽然出现的两人有所怀疑,那么此时这最后这一句,便是将他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打消。
  只因这世上,绝不该再有第二人知道她临去前在他耳边低低许下的誓言!
  “你怎会知道?”他哑声问。
  长歌心下一定。
  她怎会知道?她当然是猜到的啊!
  作为一个真正的死而重生之人,易地而处地想,假若当日她死的时候再包藏祸心一点,想要在自己死后还拖着时陌,不让他回去和她的二哥争夺江山,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告诉他,她身死了,但是她的魂魄会回来找他……请他务必不要放弃找她。
  但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对时陌说的。
  于是,长歌在这瞬间便明白过来,那个女子对凌非并没有情,所以才会到死都在骗他!
  长歌再看凌非,想面前这个人只因信了女子临死前荒诞可笑的一句谎言,便舍弃高官厚禄、父母娇妻,为了她拼命寻仇,为她上穷碧落下黄泉……眼中便不觉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
  “古来有借尸还魂之说不假,但也应当是她来寻你,而非你去找他。你在生之人能力有限,如何去找一个死去的人?”这一句算是她过来人发自肺腑的提点了。
  凌非眸光滞了滞,而后倏然跪在长歌脚下:“求仙姑成全。”
  长歌看着凌非这满脸虔诚笃定的模样,又听他一口一个“仙姑”地叫自己,只觉自己若非生在了镇国公府,倒天生是块神棍的材料,做点欺世盗名的混账事真如探囊取物一般。
  于是,神棍,噢不,长歌游刃有余地就坡下驴:“也罢,既要找人,你且先同我说一说她的事吧。”
  ……
  长歌和夭夭两人被请回了那间破落的茅屋,长歌坐在凳子上,夭夭站在她身侧,对面,凌非脸上挂着苦笑,娓娓说起了前事。
  此女名叫姝姝,同凌非有指腹为婚的约定。可惜女子幼时家道中落,家族衰败下去。不过凌家并未因此反悔,还将人接到了凌家,自小照看教养。而这期间,凌家步步高升,青云直上还入了京。
  原本这两人的婚事,只要凌家不反悔便算是成了,没想终究枝节横生。到两人谈婚论嫁那一年,有一次姝姝出门,因太过貌美,被高门显赫的权贵一眼看上就强要了。偏偏这个权贵凌家还得罪不起,凌家二老也只得让凌非放弃,另觅良缘。
  不过显然凌非是没有放弃成功的,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了。凌非对姝姝原本就情深,无疾而终之后终于发展成了执念。后来,凌非暗中结交了另一个权贵,借着这权贵的关系可以常常与姝姝幽会。
  姝姝过得并不好,每每见到凌非眼角都犹有泪痕。硬汉柔情,最难把持,凌非这就与姝姝发生了不容于俗世的关系。并且有一就有二,两人愈加见不得光,也愈加肆无忌惮。
  如此相安无事了许多年,终于有一日东窗事发,两人被姝姝的夫君撞破,姝姝当场死在了她夫君剑下。
  凌非说起东窗事发时,目光躲闪,满脸通红,尽是羞愤,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格外突兀。长歌还闻到空气里忽然多出的淡淡血腥味。
  作为上辈子弄权了一辈子的妖妃,长歌心里头明镜似的。像凌非这样有些本事的男子,要他与人偷偷摸摸通.奸多年已是天大的侮辱,如今还要他亲口对一个外人说起自己爱的女子死得何等不堪……不气得他伤口崩裂才怪。
  但实在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长歌面无表情让他吃一粒瓷瓶里的药,护住心脉。
  “不用。”凌非抹了一把脸,低哑道。
  但长歌心中还有更重要的问题等着问他,断然不能让他在此之前自己将自己逼死了。于是她看了夭夭一眼,夭夭领会,上前去硬夺了药瓶,在凌非掌心里倒出一粒。
  凌非红着眼吞下了。
  长歌看着凌非脸上痛不欲生的神情,很是一言难尽。
  可能……一个女子是不是真心待你,男子是真的看不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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