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卜寒青一把抱住女儿,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谢谢你……舒眉,谢谢!”
林舒眉点点头,站直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身旁的陆潜紧紧抱进怀里。
“你到哪儿去了?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我刚才就不该听你的,应该直接去跟你碰头,就不会发生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先放开我,别这么用力,我快喘不上气了。”
他这才赶紧松开她,心有余悸似的打量她:“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她摇头:“我就是有点累,还有点饿。”
“那我陪你回去休息。”
舒眉难得地没有表现出这段时间以来对他有意的抗拒,慢慢跟着他一起走回房子里。
朵朵大概刚被搅了瞌睡,脾气不好,正闹别扭。
舒眉皱了皱眉:“是不是饿了?让她吃点东西再走吧。”
“那怎么好意思?”
卜寒青还在尽力劝,可说着说着,朵朵竟然哭了,转过来巴巴地看着舒眉。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是丢了东西吗?”
卜寒青道:“好像说是爸爸给了个什么……没拿住,掉了?”
今天果然是聂舜钧干的好事!
舒眉想起来了:“是一串糖葫芦,还没吃呢,带回来,大概下车的时候睡着了,就拿掉了吧。”
“嗐,早说呀,这个简单,我来给你做个现成的糖葫芦。”
单娴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对陆潜道:“锅灶借我用一下,我给大人和小朋友都做点吃的。这一天,你们都辛苦了。你去坐着吧,有什么要说的,正好当面说个清楚。”
于是场景很快变成舒眉和朵朵隔着一张餐桌,两人面前一人一碗鸡蛋面吃得香。
卜寒青和陆潜面前也各有一碗面,尽管大家都还没吃晚饭,但他们没有小朋友和带着“小朋友”的孕妇那样有胃口。
单娴在厨房里把苹果和香蕉切块,裹上淀粉炸熟后在融好糖的油锅里滚过,做了整盘的拔丝水果。
还真是跟糖葫芦有异曲同工之妙。
朵朵闻到糖的焦香之后,眼里终于又亮起了光。
“锅里还有糖,我教你做糖画好不好?”
单娴到底是护士,对待小朋友还是有办法的。
她把朵朵带到旁边厨房去,空间就留给了陆潜他们。
“这次多谢你了,舒眉。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卜寒青坐在陆潜和舒眉对面,尽管已经冷静下来,她仍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不如你有什么想问的提出来,我来回答。”
陆潜看向身旁的舒眉。
她刚吃完了大半碗面条,满足地放下了筷子和汤勺。
她也看了陆潜一眼,那意思很明确了——我想知道的难道你不想知道?要问你问。
卜寒青看他们这样,笑了笑:“没关系,还是我来说吧。其实今天我收到那条消息的时候,还真有那么一瞬间信了孩子是你带走的。这样误会你,真的对不起。”
“我知道,我看了你发来的那段视频。”舒眉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你跟聂舜钧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他这样用孩子来威胁你总是说不过去的。你也不用说对不起,我们彼此谈不上认识和了解,不信任对方很正常。我同样信不过你,很多年前我就觉得你跟陆潜肯定有点特殊的情愫,甚至直到这回你重新出现,我也还是这么怀疑。”
“那么现在呢?”
“现在……”她又看陆潜一眼,“现在我终于相信他可能是无辜的,至少这一次你回来之后,他跟你没有任何苟且。”
信任是相互的。
陆潜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仍保持理智,无条件地相信她,她也愿意信他一次。
“不止是这一次,”卜寒青道,“五年前,我跟陆潜之间也是清清白白的。我跟他一起出车祸,并不是因为要私奔。”
第68章 布布兰克
对面两人心弦如拉满的弓,一瞬间都紧绷起来。
陆潜在桌下握紧舒眉的手,她动了一下没有抽开,被他紧紧扣住。
舒眉道:“你是要回聂舜均身边去看朵朵,对吗?”
卜寒青点头:“单娴告诉你的?”
“嗯,我想陆潜应该也知道,但车祸之前那一段的记忆他想不起来了。”
陆潜在一旁真是笑不出来,但他也想知道:“那为什么我们会在同一辆车上?”
“你那天本来要值班的,跟赵沛航调换了,在医院门口正好遇到我。我辞职之前都住在医院旁边的家属大院,租的房子,没想到还没安定下来就要走了。虽然行李不多,但也有两三个箱子,你看到了就提出送我去机场,反正你也顺路。”
陆潜和舒眉都是一怔。
“顺路?这么说我也是要去机场的?”
“嗯,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打算去做什么。”卜寒青道,“你有些讳莫如深,好像并不太想多说,我就没有多问。”
“在去机场这一路上,你们也都没有聊到吗?”
“只简单说了些将来的打算,还有就是朵朵的病。其实那个时候我对阿斯伯格症这种病认识也不够充分,那么久没见女儿了,心里也有些没底。陆潜大部分时间都在安慰我,他看的书多,知道哪里有最好的相关专家,推荐我带孩子去试试。”
陆潜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原本握住舒眉的手也松开了。
连卜寒青也不知道,那就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吧?
舒眉看着他,又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了一句:“在车上他有没有提过要去干什么的线索?比如他为什么带着身份证件啊,还有钱啊?”
卜寒青摇头,缓缓说道:“就算有这样的细枝末节,我也想不起来了。”
毕竟同样经历了猛烈的撞击,即使不是像陆潜一样头部受创,但关于当时的种种,也已经不是那么清晰的画面了。
那场车祸对她来说,同样是巨大的创伤,回忆本就是夹杂着痛苦的。
“那么机票呢,他有没有买机票?”
“大概是打算到机场临时买最近的航班吧。”陆潜苦涩地笑笑,“这个我早就查过,没有任何记录。算了,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跟其他人都没关系了。”
他站起来:“抱歉,我把东西先收拾一下,你们先聊。”
如果这段记忆无法复盘,其他的事对他而言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把桌上吃完的碗筷都拿到厨房水槽里去,戴上手套开始清洗。
他背对着餐厅的位置,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但可以感觉到巨大的失望和沮丧几乎在这一刻将他压垮。
餐桌边,舒眉和卜寒青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话。
“这段记忆应该对他很重要吧?”卜寒青说。
“嗯,他一直努力想要去想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这么说是空口无凭,但我当时的确是准备回去看朵朵的,这一点其实聂舜钧也可以证明,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做出反应,刚出了事故就把我接走了。只不过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从我跟陆潜成为同事那天起,他就已经觉得我们关系不单纯了。”
“不止是他,我也误会过。”舒眉坦言,“你们很早就认识,又有共同的理想和事业,很容易就摩擦出火花。”
“哪有什么火花呢,我比他大这么多岁。”
“王菲也可以恋谢霆锋,姐弟恋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卜寒青笑笑:“我没有那么前卫,顾虑也太多。坦白说,我刚调过来发现陆潜也在这个科室的时候还挺惊讶的,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成为医生。”
“他中学生病那回,你对他影响很大。”
卜寒青摇头:“不,是他爸爸对他影响很大。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最亲近的人,很内疚。其实有时候内疚比简单的爱恨更能改一个人的生活轨迹。”
舒眉觉得她仿佛有所指:“比如呢?”
“比如我这次为什么要回来。其实我也想过,离开聂家了,就带着朵朵直接去国外生活。可我常常闭上眼,就还能看到车祸发生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一根钢筋从他的眉心穿过……你能想象那样的情形吗?他其实已经动弹不了了,可意识还是清醒的,救援赶到的时候,情况已经很危急了,车子随时有可能起火爆燃,他跟救援人员说的第一句话是‘她腿卡住了,先救她’……”
说着说着,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舒眉默默递上纸巾。
她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里陆潜的背影。
“是啊,他就是那样的人啊……”
“你不要误会,那跟男女之情没有任何关系,当天坐在他身边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会这么说的。他有很好的共情能力,又聪明,勤奋,是天生做医生的料。”
“嗯。”
“最后的确是我先被救出去的,才上了救护车就看到后面火光一片。我以为他死了,连救护人员告诉我他没事都不敢相信……”卜寒青仰头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总有种背弃了他的感觉,像在战场上丢下了自己的拍档,丢下了一个朋友,一个亲人,就这么离开了……把所有外界的揣测和中伤也都留给了他,还有你。”
“所以你才要回来帮我们?我酒庄那批有瑕疵的酒是你买的吧?还有后来帮忙清关进口酒,把酒庄推荐给多国峰会的组委……都是你做的,对吗?”
卜寒青点头:“我听单娴说陆潜昏迷了几年终于醒了,生活也进入正轨,真的很高兴。后来是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综艺节目,才知道你们经营酒庄也有声有色,本来我没打算打搅你们的生活。可是出了陆潜被网络暴力的事,我才意识到,其实现在这个时代是有记忆的,很多事情并没有过去。我不能让当初愿意把生存机会都让给我的人受这样的委屈!
“跟聂舜钧生活的这几年,别的没学到,做生意的手段倒是学了一些。我早已经不做医生了,也想过到西班牙买个小的庄园当作今后的寄托,不如就从你这里开始学习,把既有的困难解决掉,再看将来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我没有直接露面跟你光明正大地谈,是怕误会更深,没想到最后还是弄成这样,真的很对不起。”
舒眉很平静:“你确实帮了我,不用说对不起,今天把朵朵带回来就当是还上这份情。我知道如果不是聂舜钧从中作梗,你可能到现在也不会暴露真实身份。”
当然,还上这份情也是聂舜钧乐见其成的,这样就可以不必再有纠葛。
“如果早知道你跟陆潜有这么深的误解,我或许应该更早一点,用其他的方式跟你们解释清楚。但很遗憾,我看到的也并不是事情的全貌。”
“已经可以了,至少洗清了‘私奔’的罪状,对你们来说,都是好事。”舒眉说,“我可以再问你个问题吗?”
“嗯,当然可以。”
“你……从来都没喜欢过陆潜吗?我意思是,他挺聪明的,长得也好看,跟你一样是医生,又很尊重你、崇拜你,你就一点都没动过心思跟他在一起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卜寒青想了想:“那我可以问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我们之间有感情的吗?”
“我偶然去科室找他的时候,听到你们聊天,听出你们以前就认识,以为是学姐和学弟。我能感觉到他对你是特别的,一模一样的护手霜,他对我放的就不屑一顾,只用你给他的。”
“你肯定是误会了,我那时挺不讲究的,都顾不上用护手霜。秋冬天洗手洗多了实在干得厉害,都是年轻的护士和医生顺手递给我,我就用点。陆潜如果给我用过,那一定是他本来就带在身上的。”
舒眉愣住。
“还有呢,还有别的吗?”
“还有……我看到你在忙着写手术记录,他帮你把盒饭里不爱吃的菜都挑出来。”
卜寒青用力回忆了一遍,说:“我印象中只有一次,是聂舜钧答应了送朵朵到我这儿来,我还特意请了半天假,很高兴地叫了日式料理餐厅的定食套餐外卖,请科室的同事吃饭。但我那天上午跟陆潜有手术,做完下来已经很晚了,我赶着写完手术记录去见朵朵,不打算吃自己那份饭了,就交给了陆潜处理,他好像把里面的鱼生都给挑了出来。我很喜欢吃日料,生食也喜欢,所以他应该并不是为了我挑出来的。”
“……”
“后来聂舜钧失约了,没带朵朵过来,我心情特别低落,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又回到医院来。看到那两份饭都还在陆潜桌上放着,连他自己那份都没有吃过。”
舒眉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她那天去找陆潜,推门看到这一幕之后,在外面又跟陆潜三句话不对盘吵了一架,气哼哼地走了,他八成是气得饭都没吃吧?
竟然……是这样吗?
卜寒青看她愣神,继续道:“陆潜的确各方面都很优秀,而且因为我当年的努力和劝解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也的确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是……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懂吧?”
有的人他千般好,但就不是我心上那一个。
林舒眉当然不可能不懂。
“你喜欢聂舜钧那样的吧?”
爱得深才有这么深的纠葛。而且朵朵虽然患有孤独症,但一看就不是那种在无□□长大的小孩。
“我跟他之间一句话也讲不清楚,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该说的话都说完,天色早已经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