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嘲笑着嘲笑着,然后就低低笑了起来。
沈寂沉默地看着她,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一时无言。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很傻。其实不是的。”温舒唯轻声,喃喃地说,“我知道的。那些你埋在心底的,从来不对任何人说的事,我都知道。沈寂,我懂你,我了解你。”
沈寂忽然笑了,捏了捏她酡红娇艳的颊,“是么。”
姑娘很认真地点头,忽然抬头,略微迷离的眸子望向他的眼,定定道:“你的愧疚,你的痛苦,我都懂。有些罪孽不能被宽恕,我知道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所以沈寂,我真心希望你得偿所愿。”然后一顿,声音轻了些,“不要有后顾之忧。”
这些年,恶徒逍遥法外,无数英魂的在天之灵难以告慰。你的煎熬和挣扎,从来不为人知,但是我懂。
我爱你,所以我懂你,了解你。
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该做的事,不要有后顾之忧。
成全你自己,不要有后顾之忧。
我会好好地,乖乖地,在原地等你回家。
哪儿也不会去。
和温舒唯微醉双眸对视的刹那,沈寂忽然读懂了这个姑娘藏在眼底深处,很多未说完的话。
他开口,嗓音微有些发哑,说:“好。”
温舒唯听见他回应,点点头,像是放心又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她忽然又说话了,这回声音更小,吃吃笑起来,轻柔得就像真正的梦话,“其实啊,我真的没有那么伟大,真的没有那么关心你们的任务,你们的使命,你们的责任。我唯一想要的,只有我的沈寂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最后四个字,她一直念叨了好多好多遍,笑着笑着眼角就泛起了泪光,然后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沈寂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眼眶却微不可察地湿了。他轻轻吻住她的脸颊,哑声低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说:“傻姑娘,我还没见过你穿婚纱的样子啊。”
所以温舒唯,别害怕。
为了你,我一定惜命平安,陪你百年归老。
*
十二月底。一个再寻常不过,又不同寻常的周五。海滨之都天气稍稍转凉,天地间终于呈现出些许萧索之态。
沈寂天未亮便出去了。温舒唯醒来时,只在床头看见了一件防弹背心,和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银钩铁画有些潦草,用钢笔写着几行字——
【背心穿上,以防万一。等任务结束就带你去试婚纱。温舒唯,等我回来。】
她指尖温柔抚过那一个个手写字,很轻地笑了。
夜幕逐渐低垂。
港口高楼云集霓虹闪烁,灯光在海面上投落五彩斑斓的光,一艘舰长约250米,舰宽约25米的豪华游轮停泊在港口位置。舱内同样灯火煌煌,码头的露天停车场上豪车云集,海风拂面,豪车云集,名流荟萃,衣香鬓影。
富商豪绅们衣冠楚楚,交谈着,在侍者的引领下有序登上“梅瑞号”,一片欢声笑语的盛况。
七点四十五分,一袭洁白礼服长裙的温舒唯妆容精致,跟在徐骄阳身旁上了游轮,走进宴会厅。
她身段窈窕肤色雪白,加上五官底子本就生得好,这么盛装一打扮,愈发明艳不可方物。一路上引来无数人侧目注视。
温舒唯毫无所觉,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梅氏晚宴,自然极近纸醉金迷之能事。
比起庞然绚丽的外形,梅瑞号的内部也丝毫不逊色。游轮内部空间极大,装修基调豪奢,金色成了整个大厅的主色调,硕大的水晶吊顶悬在头顶,照耀着正中央一座巨型南极仙翁寿仙老人雕像,四处都张贴着红色“寿”字剪纸。
仙翁白眉白须,笑眯眯的,额头夸张突出,一手持法杖一手捧颗巨大寿桃,看着格外喜气。
温舒唯大致在宴会厅内环顾一圈。宾客们有男有女,其中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外籍面孔,众人三五成全,手持香槟谈笑风生,男人们讨论着股市风投生意场,富太太们优雅地分享着豪门之中的密辛八卦。
并不见梅凤年和梅四少的人影。
温舒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这时,一旁的徐骄阳从侍者手中取过两杯香槟,其中一杯递给温舒唯,低声道:“我看见《时代》的主编了,走,跟我过去。”
温舒唯回过神,点点头,跟在徐骄阳身后走向几个衣着靓丽时髦的青年人。
徐骄阳笑着与几人寒暄起来。
温舒唯也笑着,却颇有几分心神不宁。余光再次环顾整个宴会厅,抿起唇。
她不知道沈寂今晚的抓捕方案,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不知道他会在何时行动。她根本一无所知。
心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温舒唯捏住高脚杯的手,不自觉收紧,用力到骨节处都泛起青白。
*
游轮上,上流社会歌舞升平。
游轮下,蛟龙突击队全体战士冷静待命,整装待发。
港口附近一辆不起眼的货车车厢内。沈寂身着作战服作战靴,神色冷峻,最后一次向众人确认行动方案,“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众人嗓音极低,异口同声道:“没有。”
沈寂目光冷而静,片刻,他扭头看着自己左手边的第一个战士,忽然喊了声,“陈浩浩。”
陈浩浩立刻应:“到!”
“许展飞。”
“到!”
“刘成。”
“到!”
“杨子涛。”
“到!”
……
沈寂沉声,每点出一个名字,便有一个年轻大男孩郑重应答。最后,沈寂的视线看向最后蛟龙突击队里,第一次深入前线执行任务的年轻军官。他喊:“刘晓虎。”
这个头回扛枪上战场的二十四岁大男孩笑了,咧开嘴,露出他标志性的满口大白牙,“到!”
一圈人点完,全体都有。沈寂抬手用力拍了拍刘晓虎的肩,朝众人说道:“这次行动,我们务必全力以赴完成任务,绝不辜负祖国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
众人齐齐应:“是!”
沈寂环视所有战士一圈,嗓音微沉,眸光一瞬冷狠,寒声:“兄弟们,把你们的血性都给我亮出来。军中利剑,海上蛟龙,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大家高声回他:“战之必胜!”
话音落地,沈寂静了静,又道,“我们全队出来的时候,是十个人,回去的时候,也得是十个人。一个都不能少,这是命令。”
短短几句话,竟教所有人都眼眶微热。队员们哽咽了,应道:“是!”
海面起风了。
沈寂侧目望向不远处停泊在港口的巨轮,眯了下眼睛。
刘晓虎上前两步,循着他视线张望几眼,似有几分焦灼:“寂哥,丁哥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快了。”沈寂沉吟道。
*
此次行动,海军陆战队与国安局协作,双方目标一致,分工明确。由于梅凤年和意大利军火商准备在寿宴上隐蔽交易,而此时游轮上的与会宾客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国,多达三百余人。
既要保证游轮上所有宾客的安全,又不能打草惊蛇让梅凤年察觉,这无疑给整个蛟龙突击队的行动增添了极大难度。
沈寂想了整整三天,才在周四晚上,与丁琦商量出了一个对策。
事实上,在国安局里,除了丁琦这样长期待在内部机关的核心工作人员外,大部分国安警察都长年处于外勤工作状态,他们受过最专业的训练,用最普通的身份隐于世间,拥有一份普通的职业,和普通人交朋友,和普通人结婚,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有的是教师,有的是保险销售,有的是银行职员。
这些外勤国安警察就像一颗颗螺丝钉,无声无息地扎根在中国每个角落,定期为国家安全局提供各式各样的情报,侦查间谍分子,捣毁境外势力在国内的耳目,与军队系统一起,奋战在国防第一线,为守护国家安定筑起一道道坚不可摧的高墙。
这时,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的丁琦已成功登上邮轮。他端着酒杯,闲庭信步似的,慢悠悠晃到了宴会厅外的监控室附近。喝了口红酒。
雇佣兵伪装成的黑衣保镖守在游轮的各个通道入口,面无表情地谨慎巡视。忽的,一个脸上横着道刀疤的雇佣兵看见了丁琦。他眼神不善,朝身旁的同伴递了个眼色。
同伴抬眸望去。
只见监控室附近站了个瘦高瘦高的男人。样貌英俊,一身行头天价,不知在干什么。
两人警觉,提步走过去。
丁琦听见脚步声,眸色微沉,手腕一歪,把被子里的红酒洒在了自己的黑色西装上。霎时间酒气冲天。
两个雇佣兵走过去一瞧,见这男人一身酒气醉醺醺地趴墙上,浑然一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相,相视一眼,没多疑,转身走了。
脚步声远去。
丁琦凛目,神色瞬间清明,左右环顾一番,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监控室。门锁紧闭。他丝毫不慌,从裤兜里摸出一枚回形针,掰直了,用尖锐一端插进锁孔。咔一声,门开了。
监控室内也有两个雇佣兵。两人正喝着红酒用英语交谈,笑容淫邪猥琐,其中一个正夸大其词炫耀着自己前几天刚上过一个日本小明星。
两人反应算敏捷的,听见房门打开的瞬间便伸手摸枪,但还是晚了。丁琦两记手刀劈过去,轻而易举便将两人撂翻在地。
两个雇佣兵陷入昏迷。
他用脚把他们踢一边儿,弯腰坐在了满屏的闭路电视前,目光飞快扫视浏览。宴会厅,甲板,客舱……
突的,丁琦眸光惊闪。
其中一台闭路电视的画面中出现了几个欧洲人的身影。为首的那个西装笔挺风度翩翩,三十五岁上下,戴墨镜,叼雪茄,一头自然卷的长发散在脑后,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精细优雅味儿。
在西装男旁边还跟着一个神色冷漠的中年人。其它的人应该是西装男的手下。
丁琦眯起眼,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几下,放大画面,目光一瞬不离地盯着。数秒后,一行人出现在宴会厅的入口处,与此同时,又一行人走入画面。
是梅凤年和梅家四少爷。
梅凤年也抽着雪茄,一身红色唐装,红光满面精神焕发。看见西装男,梅凤年立刻热情迎上去,两拨人站在宴会厅外寒暄。
梅四少一身黑衣安静地站在梅凤年身后,时不时拿手帕掩住嘴咳嗽,脸色冷漠。
丁琦沉声,摁亮别在后颈处的微型通讯仪,低声说:“目标现身。”稍顿,重复一遍,“目标现身。”
通讯仪里沙沙一阵电流音,然后传出沈寂的声音,冷冷应道:“位置。”
“宴会厅入口,梅瑞号地图C区。”
“重复。”
“宴会厅入口,梅瑞号地图C区。”
“继续盯着。”沈寂说,“按计划行事,灯灭为令。”
“是。”
*
宴会厅内仍旧温暖如春,言笑晏晏。
“安东尼奥先生,劳烦你这么大老远跑一趟,我这老头子可真太过意不去了。”梅凤年笑着抽了口雪茄,用英语道。
“梅老的大寿,我当然要来。”安东尼奥说着,用手帕擤鼻涕,然后把擤过鼻涕的手帕随手给扔到了地上。然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啊了声,掩住嘴,表情夸张,“抱歉,我没拿稳,把梅老的地毯弄脏了呢。”
梅凤年眼底的不悦一闪即逝,仍是笑,“没关系。”往后头递了个眼神。一个黑衣男人顿时弯腰把意大利人扔出去的脏手帕捡了起来。
“这就是四少爷?”安东尼奥注意到站在梅凤年身后的阴冷青年,夸张地低呼一声,用英语道:“平时你跟我的人打电话,我还以为你七老八十。哟喂,你这声音可真是难听。”
“……”梅四少脸色一僵,没有笑意地笑了下,不语。
“不好意思。”安东尼奥笑,“我嘴巴比较毒。”
所有人:“……”
梅凤年勾了勾嘴角,拿着雪茄的手抬起来,比划,请安东尼奥进宴会厅。安东尼奥摘下墨镜,露出一副肤色冷白俊美精致的面容,优雅一笑,转身十分绅士地施施然进去了。
梅四少看着那道背影,目光霎时阴狠几分。
一行人缓步进入宴会厅。
寿宴主人翁一登场,整个大厅瞬间安静。温舒唯抬起眼,看见梅凤年的刹那,她心头没由来一沉。
温舒唯眸色微凉,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
“承蒙各位朋友赏脸,”梅凤年满脸的春风得意,举起手里的红酒杯,朝厅中众人用中文道,“我这老头子真是受宠若惊。今晚,大家游海行乐,开怀畅饮,不醉不归!”说完,梅凤年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宾客们纷纷附和,举杯祝贺。
与此同时,“梅瑞号”驶出港口,朝远处黑漆漆的南海深处航行过去。
梅凤年一进入宴会厅,自然而然便成了全场焦点。一拨接一拨的人轮番过去敬酒,恭祝他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梅凤年朗声大笑,一一谢过。
数分钟后,一个黑西装上前几步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梅凤年脸上的笑稍淡了些,点点头,朝身前几个富商道:“先失陪一会儿。”说完便转身走出宴会厅,在入口处与安东尼奥等人会和,一道往船舱内部走去。
监控室内。
丁琦紧紧盯着几道身影,看见梅凤年等人走进了位于游轮最里面的舱房,随后便从所有闭路电视影像中消失。他打开了监控夜视功能,对通讯器说:“目标准备交易。船舱F区,房间号为215。”
*
今晚无星无月,夜色静谧。
沈寂整个人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双手拽紧了游轮吃水线附近的把手,脸色如冰,道:“重复。”
“目标准备交易。船舱F区,房间号为215。”丁琦的声音从通讯器耳麦内传出,南海忽然起了一阵狂风,信号似乎也跟着减弱,电流呲呲,不太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