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深道。
只要有进步就行,孟溪看着自己的字倒是很喜欢:“照此下去,练上半年应该就能像个样子了。”像个样子的意思,至少不会让别人看了发笑。
半年……
孟深道:“我未必能教你半年。”他就算为吃个白苏鸡暂时留下,也绝不会留上半年的,那可是一百多日。
孟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哥哥是怕去夫子那里念书后,没空教我了吧?”
“不是。”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孟溪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她脸上一点脂粉也无,好似清水芙蓉,显得一双眸子尤其动人,孟深的喉头滚了滚,不知怎得,有种莫名的憋闷——可能是他不能说要走了吧。
孟深岔开话:“还继续写吗?”
“如果是要念书,我可以晚上来请教哥哥,或者哥哥替我选一些合适的字帖。”她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别抱希望了,也别对着他笑。
孟深面色冷淡:“到时再说,”突然将宣纸收起,“你走吧,去教阿竹。”
说得好好的又翻脸,孟溪心想义兄这古怪的脾气不知何时能好,她站起来:“那我去厨房了。”
孟竹已经把面粉,馅料等东西都准备好。
以防万一,王氏也守在这里,女儿如果学不好,那她就来学,绝不能失去这个挣钱的路子。
孟溪仔细的教。
她原先是凭自己感觉,但现在却秤得明明白白,这样堂姐做糕点的时候,因为格外精确,按着面粉,糯米粉的数量,或者馅儿,配以相应重量的调料,就能做出差不多的糕点。
如此一来,上手也快了。
王氏看进展顺利,十分欢喜,笑着问侄女儿:“梁师傅菜谱里面的菜可好做?”
孟溪摇摇头:“难怪还要我自个琢磨,他这菜谱只写了如何准备食材,但对调料只字不提,放什么,放多少得你自己去掂量。”这样,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
王氏啧啧两声:“那即便有菜谱,也未必烧得好吃啊?”难怪第一日就将菜谱送给侄女儿。
孟溪点点头,确实如此。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孟方庆的声音:“阿溪,你十二师兄过来看你了。”
孟溪手一顿。
旁边孟竹噗的笑起来:“堂妹,你那师兄当真是不安分,在梁府献殷勤就罢了,怎的还寻到家里来……”拿起擀面棍子晃一晃,“要不要我替你把他赶走?”
“别。”好歹是师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孟溪拍拍身上沾到的面粉,“我去看看,可能是有要紧事。”
院子里,叶飞青站着打量孟家,暗道这儿比他想象的还要破旧,真不知道怎么会养出孟溪这样的小姑娘。
远处传来轻柔的声音:“十二师兄。”
他抬起眼,就见孟溪款款而来。
秋风里,她一身藤黄色的衣裙好似落叶的颜色,但却没有萧瑟之感,反而因她五官的清美而显得别致。
叶飞青手里拿着一扎纸:“师父的菜谱没那么容易摸透,这是我的一些心得,你拿去看看。”
孟溪愣住。
虽然已成同门,可同门之间不代表没有竞争,他居然会把这样珍贵的东西相送。
“师兄,”孟溪急忙婉拒,“我不能收,这是你的心血。”
“什么心血,多数都是废话,你能在其中找到丁点能用的,我就很安慰了。”他递给她,“拿着吧,我专门送来,你不会真的要拒绝吧?那我多没脸!”
孟溪莞尔,随即又正色道:“师兄……”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止送给你,别的师兄也都看过了。我其实就是本着互帮互助的想法,我领悟的可以告诉你,有一日你领悟了什么,也可以告诉我,这样我们才能一起进步,你觉得呢,师妹?当然,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介意,毕竟我不是靠学厨吃饭的。”叶飞青含笑看着她,“真的不要吗?”
这段话可以看出来,十二师兄不藏私,孟溪想一想收下了,她觉得如果不收,叶飞青可能会说到天黑。
“多谢师兄。”
“孺子可教也。”叶飞青说着,目光朝后一瞥,只见到一抹青色转入了树后。
可能是她的家人?叶飞青道:“明日你来仙游楼,最好早些,我可以带你到处看看,省得你不熟悉,不然等到巳时就忙不过来了。”
“是。”孟溪答应。
叶飞青看着她的眉眼,嘴角微微一翘。
“明儿见。”
直到叶飞青走出孟家,孟深才从树后现身。
刚才那个男子的五官与印象里那个少年渐渐重叠,他不敢相信,他童年时叫着的叶大哥,竟然会在盐镇。
前世,他曾问起姑姑,姑姑说自从良州一役后,叶飞青受了重伤,一直在休养,可他父亲叶曾祥叶少保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儿子在何处休养。
他怎么会在盐镇,还成为了孟溪的师兄?
不,孟深摇摇头,他肯定是认错人了——从小梦想当白袍将军的叶大哥,怎么会变成一个缠着自己师妹的厨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叶飞青:你可能是不了解我。
孟深:……
第15章
孟家前阵子在卖糕,听说生意十分之好,邱翠已经在打主意,谁料这几日突然消停,车都没有推出来。
邱翠扭头看一眼女儿:“你去孟家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郑秀梅正给弟弟洗衣服,皱眉道:“不是不让我去吗,这会儿又要打听什么?”
“给我起来,”邱翠一巴掌拍在她肩头,“前两次卖菇的事儿你打量我不知?你去偷偷摸摸卖给别人,人家转头就告诉我了,我没让你把钱拿出来对得起你,这会儿差使不了你是吧?”
郑秀梅霍地站起:“你就想从他们家多刮点钱,是不?”
“这叫什么话?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要那么点聘礼就叫刮钱了?我要真想要钱,不会将你卖掉?”邱翠指指两个半大儿子,“你瞧瞧,你瞧瞧,这两个还等着我养,你爹死时跟我说,不能苦了他们!”
所以就只能苦她,只能逼孟家吗?
郑秀梅闭了闭眼睛:“甭管他们家卖糕挣多少,你要是再贪,我就不嫁了!”
邱翠听了大怒,操起角落里的笤帚追着她打。
郑秀梅起先还躲,后来却站着不动了。
笤帚落下来,好像冰冷的雨浇在她心头。
孟家卖糕点的事她也知,心里也曾一阵窃喜,觉得孟奇很快就能凑够聘礼的钱,谁想到她娘贪得无厌,她有日偷听她与别人说话,好似孟家占了便宜,不能将她这么容易就嫁过去。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要钱呗!
她心凉透了,站着任邱翠打。
好像木桩子一样,邱翠打的手发疼,突然将笤帚一扔:“好,你皮厚了,打不动你了!你不嫁也好,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邻县有个地主的傻儿子要娶妻,你不嫁孟家,嫁他们家去吧!”
郑秀梅不吭声。
被二人吓到,两个儿子哇哇大哭。
邱翠抱起其中一个,骂骂咧咧:“都是讨债鬼,我怎么这么倒霉,一辈子就栽你们身上了!”
拖着三个孩子,改嫁都嫁不了。
母亲也才三十多岁,却是身形消瘦,已生华发,郑秀梅看着她,眼泪无声落下。她擦干净,走过去挨着邱翠的腿蹲下:“娘,聘礼不要加了,好不好?等我嫁过去,我做牛做马,也会挣一份钱给你,把两个弟弟养大,行吗?”
女儿红着眼睛求她,难得的如此温顺。
邱翠叹口气。
她也不是心硬,如果再硬一点,她真能把女儿卖了,卖去大户人家做丫环,卖去青楼,哪个不比孟家的聘礼钱多?可是……邱翠叹口气:“你记得你说的就好。”
“娘答应了?”郑秀梅问。
邱翠撇撇嘴:“也就看他们孟家如今境况不错,不然我死也不给你嫁!”
郑秀梅舒口气:“谢谢娘。”
邱翠道:“现在好去打听一下了吧?”
“嗯,”郑秀梅跑出去,“我拿几个鸡蛋去。”
后面扔来一把抹布,邱翠的声音扬起:“胳膊肘往外拐的,他们家现在会缺鸡蛋?啊?”
可郑秀梅已经跑到门外了,还去果树上摘了一些果子,她觉得空手去看未来的公公婆婆不好意思。
等到门口,她理一理头发才敲门。
孟方庆看到她就笑了:“是秀梅啊,阿奇去犁地了,不在家。”
“我,我不是来看他的。”郑秀梅脸一红,“大伯,我是来找阿竹,阿溪的,也看看你跟大婶,”把鸡蛋跟果子递过去,“家里没什么好东西。”
“哎,人来就好了,送什么东西。”孟方庆笑,还是接过请她进来,“阿竹在跟阿溪学做糕,”高声叫道,“他娘,阿竹,秀梅过来了。”
孟竹朝她娘打量一眼。
王氏脸色不太好看,淡淡道:“你去说几句吧,看有什么事儿。”她心里气,那邱翠没人情味,明明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的,顺利成婚多好?就她事多,非得要这么多聘礼,这份不满,导致她对郑秀梅也有点看不顺眼。
孟竹拉着孟溪一起出去。
看她们俩一身的面粉,郑秀梅笑道:“你们真在做糕呢?”
郑秀梅鹅蛋脸大眼睛,颇是秀丽,孟溪前世对她印象不错,回道:“是,堂姐可聪明,已经能做出来了。”
郑秀梅此时更放心,看来没什么事。
“我跟你说啊,秀梅姐,阿溪被梁师傅收为徒弟了,明儿就去仙游楼了,梁师傅你知道的吧?”
她当然知道,每年八月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拜梁达为师,可是,孟溪怎么会……郑秀梅张大嘴:“什么?”盯着孟溪看半天,“你也太能干了!”她是怎么拜成的啊。
“是吧?所以才教我做糕,我得好好挣钱呢。”
郑秀梅的脸红了,想到聘礼有点羞愧。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孟竹揽住她肩膀:“要不你等会,我哥可能要过半个时辰才回来……”
“我不是来找他的。”郑秀梅连忙道,“既然你们在学糕,我还是不打搅了。”她没看到王氏,就知道王氏不欢迎她,“我过几日再来……对了,我刚才摘了一些橘子,很甜,你们有空尝尝。”
橘子是娘喜欢吃的,孟竹暗道,这未来嫂子还是很有心。
“好。”孟竹送她走,然后回来剥了一个橘子给母亲吃,“瞧瞧秀梅姐多好,专门送橘子来,还有鸡蛋。”
“谁稀罕鸡蛋?”她现在可不用去卖鸡蛋了,王氏翻白眼,不过秀梅这小姑娘是挺好的,吃苦耐劳不说,长得也不差,就是贪上这么一个娘,她摇摇头。
第二日一大早,孟溪就去了仙游楼。
这座酒楼在盐镇开了几十年,然而孟溪一次都没有来过,因为囊中羞涩,普通百姓根本不能踏足此地。
孟溪站在仙游楼的门口,抬头瞧着门匾。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道:“小师妹,你这么早便来了?”
她回过头,发现两张陌生的脸,愣了愣才道:“见过两位师兄。”实在是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那日好几个人,名字跟脸完全对不上。
汤俭看她有点懵就知怎么回事,再次介绍:“我是你五师兄汤俭,这位是你九师兄陈大鹏。”
“哦!”孟溪展颜一笑,“汤师兄,陈师兄。”
陈师兄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果然是像只大鹏鸟,而汤师兄却是个头中等,五官平平,唯有一个肚子极为抢眼。
“是叶师兄让我早些过来的,说好熟悉下酒楼。”
叶飞青啊?
汤俭好笑。
这小师弟去年才拜师父为师,平日里也不见对哪位姑娘殷勤,唯独看到孟溪特别的热情,莫非真是被她一张皮囊给迷住了?不过说实话,也确实太过好看。
汤俭道:“想必他很快就来了,等会让他带你四处走走,你先跟我们去厨房。”
他们俩都已经成家,得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孟溪点点头,跟他们进去。
昨日,叶飞青非得要把那扎纸给她,孟溪始终觉得有些负担,此时轻声问汤俭:“汤师兄,十二师兄写的心得,你可看过?”
汤俭哈的一笑:“他肯定也给你看了,是吗?这小子就喜欢嘚瑟,没事,你就好好看看,你要是不看,他能烦你一整天,说什么师兄妹就应该互帮互助,不然怎么能进步……”
这话跟昨日说得一模一样,孟溪莞尔,看来叶师兄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们刚进厨房,叶飞青就到了。
他穿着月白色的窄袖圆领袍,带同色巾帻,将头发都包裹起来,孟溪才发现别的师兄也一样,她下意识摸一摸发髻,看来下回她也要戴了。
叶飞青看到小师妹,心情十分愉快。
这种感觉是莫名的,就像那日在梁府听说有个小姑娘来拜师,当时心头就一动,有种说不出的亲切,等见到她做菜时的样子,就更是喜欢了。
“走,我带你先看看灶台,我们酒楼有六个灶台。”
孟溪跟在他后面。
她从来没有想过厨房竟会有这样大的,简直与孟家的小院一样,那六个灶台也很巨大,分成两排相对,每个灶台后都堆着满满的柴火。
看她神色震惊,叶飞青又带去她看放食材的库房,打开门,就闻到空气里混杂的味儿,谈不上好闻,却丰富极了,好似走在集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