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达点点头,看一眼孟溪:“阿溪,怎么样,紧张吗?”
孟溪笑道:“师父,我不紧张,上面都是我擅长的,已经在酒楼做到无数道的菜。”
如果说是没有尝试过的,那她也许会紧张。
“那就好,等会你们便去吧。”
孟溪见梁从嘉没有来:“小少爷是去念书了吗?”
“念什么书,嫌弃我请的张夫子不好,听课的时候将张夫子弄了一身的墨水,以后谁还敢教他?”梁达说起这孙儿就头疼,一脸要揍他的样子,“小时候没管好他,越长大越任性了!”
孟溪莞尔。
这小公子啊就喜欢跟师父闹别扭,她想一想道:“师父,之前他跟我说,金知县来酒楼吃饭时常不给钱,可是真的?”
梁达挑眉:“他怎会跟你说这些?”
在盐镇,知县是最大的官儿,那金知县又尤其贪吃,确实喜欢来酒楼,他不敢怠慢,每回来都是亲自掌勺,就希望金知县不要找他们酒楼的麻烦,与之打好关系。
民不与官斗嘛,其实就算金知县给钱,他也不会要。
“小少爷应是觉得师父受了委屈,依徒儿看,如果他真喜欢念书,不如师父就给他请个好夫子吧。”
死小子,梁达骂了一句,心里却又很受用,孙儿是为他想做官,能不喜欢吗?
“还得看看他的表现。”梁达摸摸胡子。
临走时,孟溪与叶飞青道:“后日师兄来我家吃饭吧。”
早就说好的,叶飞青答应,又叮嘱她凡事小心。
那袁家二老爷因是当官的,颇为低调,母亲寿诞也不想大办,只是请了最近的亲戚,不过就办三桌,像京都的同袍他都没有告知,自己一个人回来打算连夜再赶回京都。
不想盐镇的知县林时远送来贺礼。
袁二老爷就晓得,应该是林绘知会这儿子了。
林绘是他同袍,亦是同窗,这份情谊他是要领的。
“敬文真是细心,竟将此事记住,我自己都想不起何时与他说的,恐是前年的事。”他招招手,介绍自己的侄儿袁永和,“永和,你要多向林知县学习,别整日游手好闲的。”
他自己的儿子很是出息,与林时远一样同为知县,麻烦的是这侄儿,一把年纪还斗鸡走狗的不像样子。
“是。”袁永和低头答应。
奈何肚子里没墨水,关心的东西也不一样,等到二叔一走,他也没什么话与林时远说,只道:“不知你可喜欢仙游楼的菜?”
林时远点点头。
“那你今儿有口福了!”袁永和笑嘻嘻道,“我祖母请了仙游楼的厨子来,所有的菜都是他们来烧……里面还有个女厨子,”本性是藏不住的,何况又不精明,不自觉便说出内心所想,“听说那女厨子长得貌比天仙,平日里在厨房也看不见,知县,我带你去瞧瞧?”
林时远皱眉。
因袁永和的语气很是轻挑。
他丝毫不想与这个人走近,可女厨子定是孟溪,出于关心,还是随袁永和去了厨房。
远远就看到孟溪穿着深青色的襜衣,头戴同色巾帻,正吩咐打下手的伙计:“葱姜准备半斤,切丝,带来的黄鸡斩块,入水焯净,猪蹄先蒸半熟去骨,野鸭洗净等我切片……师兄要做青鱼酥,把鱼切好用五香酱油先行腌制,梅干菜泡起来,再有芹菜……”
她不慌不忙,声音平缓而清晰,仿若临战时指挥的将军。
若不注意她的脸,谁会想到那是一个秀眉弯弯,明眸善睐的娇美女子?
袁永和兴匆匆走了进去。
“孟姑娘,今日哪些菜是你做得?”他搭讪。
太过突然,孟溪一怔。
袁永和忙道:“我叫袁永和,今日是我祖母大寿,”盯着她修长的手指看,“小姑娘拿刀真是叫人心疼啊……”
什么话?
孟溪淡淡道:“厨子不拿刀还能叫厨子吗?袁公子,此地是厨房,菜刀无眼,请公子离远些吧。”
“不妨事。”袁永和反而走得更近了,“你还未跟我说你打算做哪些菜?”
赵奇峰目睹此事,正要过来却见从袁永和身后竟走出了林知县,当场愣住。
“今日老夫人大寿,他们必定要精心准备,还是别打搅了。”林时远淡淡道,“我第一次来袁家,你带我四处走走吧。”
袁永和嫌他碍事,但奈何二叔叮嘱过,让他好好招待林时远,当下只好同他出去。
孟溪看着林时远的背影,眉头微蹙,但很快就舒展开。
这世只要她不想,林时远也不会如何,除去那一个缺点,他好歹也算是个正人君子。
她握了握菜刀,摒弃杂念。
寿宴办得十分顺利,不止袁老夫人满意,宾客满意,袁二老爷也赞赏有加,命人送来十两银子,师兄妹俩一人五两,加上之前袁老夫人给的酬银,孟溪一下子挣了七两银子。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了。
孟溪拿着银子,高兴得不得了,心想等晚上就告诉义兄,她现在可能挣钱了。
义兄根本不用担心束脩的事,就算他这次考不上,再等两年还是有机会的。
当然,能考上最好,不过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她记得义兄曾问过这个问题,如果一辈子落榜该如何,可见在义兄心里,他确实是有这种顾虑的,怕拖累她。
孟溪跟伙计一起收拾好,便同赵奇峰回酒楼。
谁想在门口又遇到林时远。
“知县大人。”赵奇峰忙朝他行礼。
孟溪也跟着福一福身。
“刚才两位的厨艺又让我大开眼界。”林时远做了个手势,示意边说边走,“听说梁师傅要在京都也开一家酒楼?”
“是二掌柜去开,名字都想好了,叫醉仙楼。”
原来是真的。
林时远看一眼孟溪:“醉仙楼的厨子可定了是谁?”
“暂时是六师兄和九师兄。”赵奇峰看孟溪不说话,替之回答,心里有点纳闷师妹对知县的态度。照理说,那是帮过她大忙的,师妹平时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此时竟如此冷淡。
但林时远心里却有几分欢喜,孟溪不去的话,那他便可以再吃到她做得菜。
还有,也能看到她。
林时远想着,脸颊有些发红。
不知为何,他对这女子有种莫名的关心,似乎见到她第一眼之后就再也难以忘掉。
他又忍不住看向孟溪。
她安静的走着,面色淡淡,有种叫他不好接近的冷漠,这让他又有些惆怅。
行到酒楼门口,他对孟溪道:“如果以后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孟姑娘可以直接告诉我。”
麻烦的事?难道是指袁永和吗?孟溪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如同前世一样的情愫。
别看他是个知县,办理正事游刃有余,可碰上她时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年轻公子。起初是她跟堂姐去衙门看他,但后来都是林时远主动的,她本以为他这般喜欢她,所有的承诺也都会做到。
孟溪手指紧了紧,同赵奇峰道:“师兄,容我单独与知县说几句话。”
师妹的脸色极其严肃,赵奇峰便先告辞进入酒楼。
“请过来这边。”孟溪与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不知孟溪要说什么,林时远很是好奇。
“知县大人,之前的事情我十分感激,我与家人便说知县在盐镇,是我们盐镇百姓之福,此乃我心里话。但有件事,我也想恳请知县……”她一字一顿道,“往知县莫再关心我,虽然我知道知县你没有私心,可也深感惭愧。”
林时远的脸瞬间通红。
他感觉是被孟溪责备了一样,她好似在说“身为知县,应该把所有精力都用在百姓身上,而不是在她的身上。”
他确实是有私心,上回亲自去仙游楼这等行径本就不该的。
“知县之恩,我是难以报答的了,请知县见谅。”孟溪朝他深深行一礼,转身而去。
平静,又绝情的可怕。
林时远看着她的背影,直觉心头被刺了一刀。
他还未曾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就已经被她拒绝了,他想要说的话再也不可能说出口。
…………
孟溪回到家时已经天黑。
她揣着银子去看义兄。
晚上太暗,孟深没有再打扮了,但是《诗经》是必须要教孟溪的,他已经放在手边。
“你看,我今儿挣到的!”她显摆。
孟深掂量了下知道是个什么数,便在想又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并不希望孟溪能多挣钱养他,只希望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一些。
至于钱,如果她愿意,金山银山都能给她。
所以,这不重要。
看义兄表情淡淡,孟溪道:“哥哥你以后都不用担心束脩的事。”
“我不担心。”孟深心想,他中个贡士不难,只关乎排在第几,“只要你照顾好我,我必然能中。”
言下之意,就是想吃她烧得菜。
孟溪笑:“明日我会给你做得,今儿实在是没办法。”
就怕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孟深让她坐下。
她马上就看到了《诗经》,讶然:“哥哥今儿要教我念诗吗?”
“光识文断字也不够,你知道大家闺秀都念什么吗,有些跟我们一样,也读四书五经。”孟深把《诗经》翻到《关雎》,朗声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可知其意思?”
孟溪心想,也不是全明白,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是知道的,以前林时远也念过。
说她是淑女,他是君子。
他爱慕她。
“不知道。”她摇摇头。
孟深侧头盯着她:“雎鸠是一种鸟儿,成双成对,跟大雁一样忠贞,此生只有一位配偶。故而这诗的意思是,雎鸠双双栖息在河中的小洲,贤良美好的女子,是君子最好的配偶,”眸色越发幽深,凝定在孟溪的脸上,“他日夜都在思念她,想求她为妻。”
义兄的声音此时很低沉,分外动听,孟溪道:“这诗歌念起来很好听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这君子哪一日求到了,也未必会娶吧,那公子又不是雎鸠。”
孟深无言。
她是这么理解的吗?
他眉头拧了拧,又教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孟溪听得他解释,轻轻一叹:“那条路既然坎坷艰难,又何必非得要这位伊人,不是有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
孟深差点被她气死。
“如果你有喜欢的男子,也是这般容易放弃?”
孟溪道:“是啊,还不如挣钱呢。”做一个好厨子,挣到钱都是可以期许的,她离这个目标一天比一天近,别的可难说。
她这世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她前世明明……
不对,孟深想起一事,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是不是因为林时远,她不再敢喜欢谁了?就怕那人不娶她,怕他辜负她,所以讲了这样荒唐的话?
一时,他心头好似被针尖扎了下,隐隐的发疼。
就在这时,耳边听得孟溪道:“哥哥,你今儿尽念这些情诗,可是有什么心事?”
你说呢?
孟深心想,这都是为谁?
看着义兄深沉的眼神,孟溪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是蒋夫子新进收了什么女学生吗?”
孟深:……
作者有话要说:孟深:心好累!
作者:还没到最累的时候,挺住。
孟深:……
第37章
不怪孟溪会这么想。
因为孟深的眼光很高,左邻右舍的姑娘他是看不上的,性子又差,但凡有献殷勤的,只要他一开口,那些姑娘就再不会出现,所以孟溪觉得可能像女学生那种,有才华的才有可能得他青睐。
而孟深正好在蒋夫子那里念书。
“我猜得对不对?”她笑着问。
对什么?
孟深都不知她脑子是怎么转的,怎么会想到什么女学生,他难道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难道非得要他直接向她表明?
不,他是不会说的。
凭孟溪现在的想法,他说出来只能是自取其辱,以后指不定她还会远离他。
将所有的恼火压下,孟深淡淡道:“蒋夫子怎么会收女学生,哪个禁得住,”姑娘家能禁得住打吗,恐怕骂几句就要哭了,“蒋夫子很严苛,没有谁会把女儿送过来。”
不是女学生?孟溪疑惑地看着诗经:“那你为何……”
“碰巧翻到罢了,你要学别的,我也可以教你。”孟深选了一首《东山》,缓缓道,“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孟溪感觉他念得远没有刚才投入,暗道真是她猜错了吗?
不过义兄并不腼腆,如果真的喜欢哪位姑娘,肯定早就想办法求之了,哪里会躲在家里念情诗,指望她出主意似的。
所以,也许真的不是。
…………
却说王氏后来答复那位媒人,媒人很快就告知余靖,约定个时间两家见面。
余靖早知孟竹的想法,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竟然因为孟竹说得那句话,就真的去同父母商量,然后请媒人去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