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个抬起头。
炎武帝刚刚踏出第一步,见到他时脚顿住,面上露出惊讶之色:“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臣叫孟深。”
孟深,姓孟……
炎武帝怔了片刻,随即自嘲一笑。
他怎么会想到秦泰初呢?他那个对他最为忠心的大将军已经死在了沙场上,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不止如此,秦泰初的儿子竟也不在人世了。
他是糊涂啊,没想到秦家这些人如此居心叵测,为爵位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炎武帝叹了口气,又仔细瞧一眼孟深,这年轻人的眉眼太像秦泰初了,看着是一双冷淡的无情眼,实则是最深情不过的。
他摇摇头,继续往前。
殿试只有一道策问,炎武帝出了考题后,众位学子便纷纷提笔书写。
策问一向是孟深最为拿手的,他下笔如有神,很快就答好了,呈上给炎武帝,随后便在殿外等候。
炎武帝很认真,都是亲自批阅。
等到批阅完,已是接近傍晚,他一手拿着孟深写的策问,一手按着会试第一名的顾彦真写的策问,几次比较,最后朱笔一挥,点孟深为状元,封翰林院修撰一职,顾彦真为榜眼,封翰林院编修。
吏部官员出去宣布,并且传旨,说炎武帝赐孟深游街庆贺。
众位学子听闻,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不知道义兄考得如何,虽然他会试通过了,但孟溪仍希望他殿试也有很好的排名,这样当官的话,应该也会有个不错的官位,将来不至于被人欺负。
但没想到孟深竟然得了个状元。
专知客跑来告诉她的时候,孟溪都惊呆了:“你说得是真的吗?”
“当然,你快去瞧瞧,现在在落英街!”专知客不是第一次见到状元,但今儿的排场是最大的,可见皇帝对这位新科状元的看重,故而他急着跑来告诉孟溪,就为讨个好。
孟溪道谢一声,快步朝落英街走去。
锣鼓声传了过来,她站在那条街道上,看到了义兄。他骑着一匹白马,头戴簪着金花的乌纱帽,身穿绯红色官袍,手里捧着圣旨,意气风发。
行人们纷纷恭贺,但却不得靠近,他前簇后拥,宛如众星捧着的月亮,清冷却明亮。
而她却淹没在了人群中,他根本就没看见。
孟溪心想,义兄那日糊涂时说的话,恐怕他自己很快也会忘了吧。什么跟她一模一样厨艺好的姑娘,他这状元郎要娶的肯定是一位大家闺秀。
她转过身,打算去集市买些菜,这次可比会试那次还值得庆贺呢。
然而此时的孟深却在想,等到了他们住得那条街,孟溪一定会出来的,到时候他肯定会认出她。
他一定要让她看到自己最耀眼的一刻。
可是孟溪却没有出现。
眼看都要走过那条街了,孟深暗自心想,难道是锣鼓敲得不响吗,为何她不出来?
她去何处了!
她再不来,他等会就要下马回家了!
第44章
孟溪提着菜回去的时候,远远看见家门口有一团红色,当时就想到了孟深,暗道他莫非是没有带钥匙,游街游好了进不去?
她赶紧走快一点。
“哥哥,你是不是忘了……”
孟深靠在门上,打断她道:“这个时候你去买菜?”
“是啊,我听专知客说你被点了状元,便想着晚上庆祝下,看,我买了甲鱼呢,打算做个酱烧甲鱼,正好八宝酱也可以用了。”
他现在吃什么都不香,孟深淡淡道:“你没去街上看看?”
“去落英街看了。”
孟深听了一喜,那自己威风的样子还是落入她眼中了,倒不知她会是什么心思,不过他怎么没发现呢?孟深回忆了一下,丝毫没有印象,他怀疑孟溪只是扫一眼就走了,但凡她站时间久一点,或者哪怕扬一扬手他都不会疏忽掉。
“你还真是来去匆匆,”这样的话,也不知看清楚没有,孟深站直了,“瞧瞧,这是我的官袍。”
大魏的官袍是绯色的,他穿的这件胸前绣着白鹭,显得身材越发修长挺拔,面色也更为白皙。
“嗯,很好看。”孟溪点点头,说实话,之前离得远确实没注意官袍的样子。
得到她夸赞,孟深的脸上露出一丝孩子般的笑:“你知道皇上还封我做什么官了?”
“什么官?”孟溪也好奇。
“翰林院修撰,多是做一些编修的事情,比如《宣宗实录》,或是《大魏会典》之类。”
翰林院孟溪是听说过的,她笑着问:“是在京都做官的吧?”
虽然修撰是个从六品,可翰林院不同于别的衙门,那是一处清贵之所,是所有学子都向往的地方,因为它代表着将来官位的升迁,与皇帝的亲近,甚至是有可能的无上的权利。孟深心里也颇为高兴:“对,明日即刻上任。”
“明日就要上任?”孟溪愣了下,“过几日就是堂姐大婚的吉日,那你岂非不能回盐镇?”
“十二日不用上衙,但恩荣宴却是同一日,确实不能缺席。”那是皇上赐予新科进士的宴席,那是一种荣耀,没有特殊的原因决不能不去。而孟竹不过是堂姐,若是长辈逝世才可成为理由。
孟溪明白了,天大地大也大不过皇帝。
“我下回要去街上给堂姐买份贺礼,要不替你也买一份?”
孟深就冷笑了一下。
孟竹这个人实在是对他偏见太深了,不管他做了什么,她都要与他作对,尤其是在孟溪跟他的事情上,他心里可不愿意向孟竹示好。
“你送便可以了,我不回去送什么?”
对这两个人孟溪也颇为无奈,她思忖片刻道:“阿竹嫁出去了往后不会经常回家,这是难得一次你与她和解的机会,哥哥,你真的不愿意同她和好吗?”
她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里面有些许期待,本来更为冷漠的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
孟溪跟孟竹的感情一直都很深厚,也许他为孟溪也该后退一步。
孟深淡淡道:“行,那我便亲自准备一份贺礼吧。”
“真的?”孟溪一喜。
“嗯。”
答应的这么爽快,孟溪又有点担心:“你可别捉弄她。”到时候送了贺礼还不落好。
“那你要看着我准备吗?”孟深嘴角挑了挑,低头看她,“这几天晚上来我屋,我准备给你看。”
他语气勾人,好像要诱惑她似的,孟溪撇过头:“我最近要看心得呢,没空。”以前她经常会去请教他,但现在她觉得不该那么亲近了,省得义兄胡思乱想。
孟深幽幽道:“你现在不要我教了啊。”
有种被利用之后就踹了的感觉。
孟溪抿唇,才不是,她是为他好。
隔了两日,她去京都街上的首饰铺,逛了好几家之后,最后挑中了一支绞金银丝嵌宝的梅花簪,打算送给孟竹做添妆。
付了钱,她小心拿着出来,心里想堂姐一定会喜欢的!
小姑娘站在铺面门口很是惹眼,一辆马车停下,有位公子从里面走出来,瞧见她便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但孟溪并未发现,走到街尾便转个身消失了。
“你在看谁啊?”从后面的马车下来的薛令婉笑着问林时远,“这姑娘你认识?”
林时远没回答:“母亲说的是这家首饰铺吧,你进去挑选,我在外面等你。”
这薛令婉很得母亲喜欢,最近被母亲请到家中,这日更是要他陪着来首饰铺买东西。
见他回避,薛令婉的脸色一沉。
刚才她可看得分明,那姑娘虽然衣着朴素,可一张脸却极为娇丽,没想到林时远竟然也是看中美色的,想着,心里更是恼怒了,莫非在林时远眼里,自己是长得不够漂亮,所以才不喜欢她?
薛令婉由他陪着来买首饰的好心情一下全没了。
等到初九,孟溪要回去盐镇,就催着孟深将贺礼拿出来。
最近他正式做官了,经常早出晚归,两个人也就晚饭能在一起吃,早上是天还黑着就去衙门了,她会在前晚上给他做一些糕点,各色的粥或者包子等东西充当早饭。
孟深就从书房里拿出一卷东西来。
没料到会是书画,孟溪心想,堂姐大字不识几个,送这个不知她会不会不喜欢,到时候又说堂兄故意埋汰她,那还不如不送呢。可等她打开来仔细一看,瞬间却惊呆住了。
这幅画的内容实在太过熟悉。
那是孟家的院子,与真实的院子一模一样,哪怕是墙角里,大伯母经常放着的笤帚他都画出来了,然后在屋檐下摆着一张长凳,上面坐着两个小姑娘,头挨着头在说话,形状亲密。
在凳子的前面有个矮几,矮几上放着一碟瓜子,那是祖母喜欢嗑的。
西北角有个鸡窝,里面有只芦花鸡逃了出来,悠闲的啄着地上寥寥几根青草。
东边还画了堂哥住的屋子,堂哥没出现,但他惯用的锄头却靠在墙上。
孟溪的鼻子忽地一酸。
“如何?”他问。
她嗯一声:“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听出她声音里的低哑,孟深道:“等你回来,我也送你一副。”
“还是孟家的院子吗?”她歪头问。
“不,可以画点别的。”比如她在厨房里烧东西的样子,他看一千遍都不腻,“你早些回来我就送给你。”
她突然间明白了他为何说这些。
他是不是感觉到了她可能会在盐镇多待几日?
孟溪没说什么,只道:“我要去收拾东西了,明儿巳时走。”
孟竹嫁人她不可能不回去,孟深再厚脸皮也不能挽留,他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第二日起来时天仍未亮,孟深坐着吃了一碗鸡肉粥,心想后面两日好惨,只能在外面吃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
等到太阳升起,孟溪也已起床,吃了几块糕填饱肚子,便提起包袱往外走。
关门的时候,她看到院子里已经凋谢的茶花,还有义兄晾在竹竿上的长袍,忽然就想到搬来的第一日,他们一起出去买碗碟买茶花。
这两个月把这里当家一样。
但始终……
她叹息一声,将门锁上,转身离开。
叶飞青今日休息没去酒楼,故而早上不曾起得很早,但却被一个梦给惊醒了。
梦里因为一个姑娘的离去,他痛得撕心裂肺,难以承受,然而醒来时却不记得那个人。
他坐在床上怔怔出神,暗道这人莫非是师妹?最近师妹不在仙游楼,他确实感觉少了些什么,有时候心里莫名的空荡荡的,却找不到东西来填补,叶飞青想,他是想师妹了。
这样的话,他只能去京都了。
孟溪是在下午到的孟家。
见到她,王氏咧嘴大笑:“阿溪,我们都听说了,阿深考上状元了,是不是?哎呀,他人呢?”说着往后看,却并没有看到孟深,“他没有跟你回来?”
“定然是嫌弃我们家了。”孟竹冷哼道,“管他做什么呀,倒是阿溪委屈了,给他做了整整两个多月的饭。”
瞧瞧,这两人天生是死对头。
孟溪见祖母等人也出来了,帮孟深解释:“他现在是翰林院的修撰,虽说你嫁人那日不上衙,可皇上赐了恩荣宴……就是请他们吃饭的意思,你说,他怎么能不去?”
“这当然不能不去!”孟方庆忙道,“皇帝请吃饭,不去的话脑袋不得掉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原来还有正当理由?孟竹不再说话。
老太太拉着孟溪的手:“这段时间辛苦了,但幸好阿深争气,我们孟家可是祖上冒青烟了!”
王氏笑道:“是啊是啊,阿溪你不知道,最近串门的人特别多。”
孟溪听了皱一皱眉:“大伯母,若是要让义兄做什么事情,可千万要拒绝,也不能收他们的东西。”他才当官,不能被污了名声。
“那当然,我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你放心,我不会替阿深找麻烦的。”她也不敢,那小子不当官时就很不好惹,如今当了状元,她那是要在老虎身上拔毛,疯了不成?
孟溪放心了。
众人见到她回来,忙着去准备晚饭。
孟竹拉着她说话。
孟溪将孟深的贺礼拿出来:“往后你别对他冷言冷语的,不说他是个官,就不是,你们闹了这些年也够了,难道要做一辈子的仇人不成?”
谁让他这么讨厌,孟竹哼了哼,将贺礼打开来,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她看清楚之后,尤其是看到里面画了她跟孟溪坐一起的样子,忽然心头就软了下来。
“哥哥的意思,应该是等你想家了,看看这画,虽然你就嫁在附近,可挂在家里总是一种念想不是。”
“嗯。”孟竹点点头,问她,“那你老实告诉我,他可欺负你?”
“没有。”孟溪笑道,“哥哥怎么会欺负我,他就算是状元了还是一点没变,今次也是没办法,不然他肯定会回来。”
“好吧。”他们孤男寡女在一起两个多月,要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她还有何可说的?如今孟深还是状元郎,要说这身份,娶堂妹也配得上,如果他是真心,她可以不反对,她露出笑容,“我们好久没好好说话了,晚上你跟我睡一起,我们说一晚上,好不好?”
“好。”孟溪答应,她也确实很想孟竹,往后她们很难再有这种亲密。
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靠在一起说个不停。
等到晚上,孟深从翰林院回来,就见到屋里漆黑一片,他点了油灯,坐在安静的院子里,感觉心里十分荒凉——好像一片空阔的野地,呼啦啦吹着狂风,冷清的要死。
他拿起笔,在宣纸上画了一条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