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一字一顿的道:“谁让你离开我的?”
这话仿佛一把尖利的刀刃扎在她心上,孟溪睁开眼,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轻喘着气。
她怎么会做这种梦?
义兄再如何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除非他惹了什么官司或是得罪了什么人。
她的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她想到了那天在醉仙楼遇到那位贵女的事儿。要不是她拦着义兄,就凭他那张嘴必定是要惹怒那贵女的,那就等于惹怒了她背后的势力。就算义兄有才华,又如何呢,不过是个六品官,怎么斗得过?
这么一想,她的心就乱了。
会不会就在她离开的这些天,义兄已经出事了?
她走的时候应该好好叮嘱他的,不要如此任意妄为,京都是天子脚下,不是他们盐镇!
她怎么偏偏忘了?
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孟溪忽然重重叹了口气,义兄习惯了跟她相处,其实她也一样。然而她欠他的已经还了,她供着他考上了状元,还要怎么样呢?
可为何她还是放不下?非得强迫着自己不去关心他?
明明她心里……
是,她是担心他的。
生怕他吃不好,生怕他穿不暖,生怕他嘴巴毒惹来麻烦,影响他的一生。
孟溪裹着被子再次躺下,可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起来,脸色很是不好,郑秀梅看到她,急忙道:“阿溪,你可是生病了?”
“没有,是没睡好。”她揉揉眼睛。
“是不是挂念阿深?”王氏走进来,笑着道,“阿溪,你还是早点去京都吧,阿深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的,你得照顾好他啊。还有一件事,你也得注意着点。”
孟溪露出询问之色。
“阿深娶妻啊,你想,他可是状元郎了,虽说我们家世不行但阿深前途大好啊,皇上都欣赏的年轻人,以后指不定会一路升官,这么好的女婿别人会放过?你得盯着点,确保阿深娶个好人家的女儿,别弄个不三不四的,以后大家都遭殃。”
孟溪怔住,她完全没想到这一茬,义兄今年也二十了,确实可以娶妻。
他被皇上赐游街的那一日,恐怕已经招来不少有意结亲的人了吧?
会不会她不在的时候,都有这样的人去过他们家了?
“听我的,赶紧回去。”王氏又催促,“你们俩的婚事都在京都解决了,我们呢,给你们将屋子修葺好,这样你们偶尔回来住一晚,也住得舒服。像阿深那儿得翻修一下,建个独院。他是官儿,他妻子就是官夫人,再住这么小一间可不好。”
孟溪被王氏说得正乱着呢,含糊的点点头。
以后开了点心铺,钱财是不缺的,王氏就更想借此拉拢好这一对兄妹,这于孟家所有人来说都是必要的,也是应该的:“你回去给他带个话,看他怎么说,我们也好着手请人开始。”
看孟溪似乎在思考,便道:“你自己想想吧,我去准备早饭。”
大伯母忙开了,孟溪心里装着事,从厨房离开,站在屋檐下她马上就看到了义兄住的地方,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里面干干净净的,一如往昔,可见大伯他们没少打扫,她走到书案前,见上面的笔墨纸砚也还摆着,甚至有一叠她写过的字。
厚厚一叠。
她拿起这宣纸看,眼前浮现出义兄教她写字时的样子。
他说话一向不好听,可后来却对她越来越有耐心了,教得十分仔细,还会鼓励她。
她一张张翻着看,每一张都是她跟义兄之间的回忆。
不知不觉,笑容浮现嘴角。
而在京都的孟深正在编修《宣宗实录》中的一部分,完成翰林大学士姜湛交给他的任务。
傍晚姜湛看过他草拟的文稿之后,心里十分赞赏,因他竟然挑不出一个字的错,可见这年轻人极为聪明,只是简单的将要修的内容告知,他就能精准的了解所有。
“这样吧,明日休沐,你晚上去我家用膳,我与你好好说说这《宣宗实录》。”
姜湛是他上峰,孟深心想,上峰邀请不好推辞,却而不恭,正好他吃吏厨做得菜实在是吃不下了,不如去上峰家做客。
“此乃下官荣幸。”
下衙后他便随姜湛去了姜家。
姜夫人听说相公请状元郎上门,当下很是欣喜,笑着与女儿道:“我听说这孟修撰风姿俊秀,你父亲早前就在我面前夸赞不已,如今请回家,你借机也看看。”
那姜姑娘年方十六,听到状元郎的名头就已经心生倾慕。
大魏多少学子,能这般冒尖的必定是人中龙凤,当下羞涩的点点头。
等他们到家,姜夫人就领着姜姑娘前来行礼。
孟深礼貌的回一礼,笑道:“今日叨扰了,还望夫人见谅。”
姜夫人抬头瞧,发现这年轻人岂止是俊秀,实是与芝兰玉树一般,就是眼神看起来颇为冷淡,不过有才之人大是如此,骨子里很是清高的。
“不过多一双筷子罢了,别客气。”姜夫人朝丈夫使个眼色,“这样出色的孩子,你怎么不早些请过来?”
姜湛晓得妻子什么意思了,他本来也欣赏孟深,因发现这年轻人很勤奋,晚上都会留在翰林院用饭,用完了还会再看看文稿。又不浮夸,衣着朴实,也不喜欢结交富贵子弟,虽然有些傲气,但人不可能一点缺点也无。
“那你还不赶紧去叮嘱厨子多做几个好菜?”姜湛跟夫人说,又看看女儿,“他只比你虚长几岁,却写得一手好字,你往后可以以向他请教。”
姜姑娘红着脸,低声应是,她自小生在京都,但如此英俊的状元郎还是头一回见。
见这姑娘的表情,还有姜夫人的热络,孟深心生警觉,等姜姑娘退下后,笑着道:“下官的字怎么比得上大人你,再说,也只是这一回了,往后下官可不敢再行叨扰。”
姜湛能做大学士可不傻,立刻听出来孟深的意思,这是没瞧上他女儿,心里立刻有些怒意,但转念一想,也好过不喜欢却为了巴结他而教他女儿,这样岂不是更为伤人?
说到底,这年轻人是太过直率了。
姜湛心胸也宽广,当下也就不提了,只跟孟深说翰林院的事情。
孟深看他确实为人不错,也诚心讨教,且说出自己的意见,倒是相谈甚欢。
等回到家已是亥时,孟深在厨房倒了杯水喝,心想,本以为大学士家的饭菜会好一些,结果还是很令人失望,看来只有孟溪的手艺最合他胃口,可惜她一直不回来。
这狠心的人,就不怕他饿死?
她这是逼着他去盐镇接她!
作者有话要说:孟深:我来了,你等着。
孟溪:……
第47章
孟溪早上起来知道了一个好消息。
王氏在院子里大声嚷嚷:“你这人怎么不知道轻重,有孩子了还东奔西跑的,以后给我老实点在家里养着!”
原来是郑秀梅有喜了。
她前些天小日子不准,但自己也没在意,还是王氏觉得她不对劲没换衣裤,当下一问赶紧去请了大夫,一把脉都快要两个月了,把王氏给气得,训斥郑秀梅太过糊涂。这下把儿子也惹气了,孟奇道:“她还不是一心为家里多挣点钱吗?你就别多说了,这事儿也怪我,不能怪秀梅一个人,前些天还是我拉着她一起去看店铺的!”
“你也是个糊涂鬼!”但始终是好事,骂过几句也行了,王氏脸色缓和下来,叮嘱郑秀梅,“你多注意点,要吃什么尽管说,别跟以前那样啥都吃,你现在可不一样,还有,糕就别去做了。”
“娘,糕我得去做,阿竹一个人多累啊?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好着呢!”
这儿媳妇勤快肯吃苦,王氏心里还是喜欢的,白儿子一眼:“你天天陪着去,小心点送小心点接回来。”
“我晓得,我难道不比娘你紧张吗,那是我儿子!”孟奇笑着挠挠头。
老太太道:“这大喜的事儿得去告诉下亲家。”
提起邱翠,王氏就懒得理了,转身道:“我去做早饭,”才发现侄女儿,“阿溪,你起来了啊?可是把你吵着了?走,跟我去厨房,我有个菜得问问你。”
孟溪恭喜堂哥之后,跟着大伯母去厨房。
孟奇在屋里拿了五百文钱往外走,郑秀梅惊讶道:“你怎么还带钱去呢?”
“本就该孝敬岳母的,几百文算什么?等我们以后挣钱多了,还得多给点。”孟奇握住她肩膀,“我说过,以后你们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晓得你为了我受了多大委屈,你放心,你娘那里我会说清楚的。”
郑秀梅红了眼睛。
看到女婿,邱翠往后伸了伸脖子,没发现女儿。
“岳母,秀梅她有喜了,正歇着呢。”
“有喜了?”邱翠还是很高兴的,“这是好事啊,那你得多多照顾着点。”
孟奇点点头,把装了钱的荷包递给邱翠:“我们才租了铺子,手头不太宽裕,还请岳母别介意,这些钱给两个弟弟买些吃得穿得吧。”
邱翠掂量了下,发现有几百文,笑一笑道:“你比秀梅有良心。”
这孩子太吓人了,那天晚上做的事儿实在是唬住了她,她真不敢再招惹这女儿。
“秀梅对岳母如何,岳母扪心自问,也不用我多说……我今日来也是为了秀梅,以后烦请岳母对她好一些,这样将来家里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在我能力可及的情况下,我一定会报答岳母。”
邱翠听出这意思了,女婿这钱不是白送的,不由心想女儿是傻人有傻福,嫁给这么一个替她着想的丈夫。
她就算不满又如何?孟家不说日子越来越好了,还出了一个状元郎,谁惹得起?如今女婿还能念着她就算不错了,邱翠笑着道:“你放心,我现在就去给她炖个母鸡汤补补。”
孟奇这才告辞。
等到邱翠送来鸡汤离开时,家里也来了个不速之客。
王氏看清楚是谁后,大叫道:“阿深,你怎么回来了!”
状元郎归家,众人全都出来相迎,除了孟溪。
原本她在准备晚饭,没料到孟深会来,她差点切到手指,放下菜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外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之前还在跟阿溪说,何时带着你一起回来,你竟然就到了。怎么,今儿不用去衙门?”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哎呀,像是瘦了一些。”
“能不瘦吗?”王氏嗓门更大,“阿溪,你快来看看,我就说让你早些去,阿深都瘦了!”
瘦了怪她吗?她又不是他专门的厨子,孟溪心想他们是真的把孟深当宝了。
她擦擦手出来,迎面就对上义兄的脸。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上回恩荣宴没办法回来,这回正好借着阿溪在,看看你们,顺便接阿溪回去。”
他完全没有像梦里那样瘦骨嶙峋,潦倒落魄,还是那么俊美,不过脸颊似乎是瘦削了一些?孟溪心想,定然是挑食不好好吃饭,什么接她回去,就为接她去烧饭给他吃呢。
她没说话。
王氏推波助澜:“阿溪早该走了,我天天都在催她,你接她回去最好不过,小姑娘晚上坐车不方便。”
大伯母真是……
孟溪转头去厨房:“我那边菜做了一半,你们说着话吧。”
孟深看着她背影,心想她肯定是有意在避着他。
可能上回自己说的话将她吓到了吧,也许孟溪是真的把他当哥哥,所以哥哥对妹妹说什么娶不娶的,也不怪她会慌张。他在马车上就想过了,此事暂时可以不提,但吃饭的事儿不能不提。
她承诺过他,就该做到。
厨房里很快就飘来了香味,孟深饥肠辘辘,急忙把孟奇要的“孟记点心铺”写好,便要去吃饭。
孟奇欢喜道:“等做好牌匾挂上去,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你这位状元郎写得!”多漂亮,多有面子。
“以后你还有什么要写的东西,直接来京都的花枝胡同找我,我跟阿溪租的院子大,住得下。”
居然邀请他去做客,孟奇嘴巴都合不拢了。
再次吃到孟溪做得菜,他饭都多吃了一碗,王氏又借机发挥:“瞧瞧,阿深多可怜啊,这些天都没吃好吧?”
“嗯,吃什么都不香。”
孟溪手一顿,朝他看去,发现他也在看她,眸色格外的幽深,她脸莫名一红。
等吃完了,王氏收拾碗筷。
眼见天色已黑,孟溪知道休沐日是一天,第二日孟深就该去翰林院了,她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该回京都了吧?”
“你回吗?”他低头看她。
月光下,眸子如星辰一般,满是期盼。
孟溪侧过头:“我难得回来,你就不能让我多待几天?我又不是官员,不着急。”
“那我也不着急。”
“你明儿该去翰林院的吧?”
“道理上是,但我也可以不去。”
“什么叫道理上是?”
她是要好好说清楚了吗,那他就跟她说清楚:“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做饭,但现在你把我一个人撂下不管……是,你可以反悔,我管不了你,但我可以管我自己,这官我当不当,我完全可以做主。”
他就耍赖了。
他也只能耍赖,他不敢恢复宣宁侯的身份去压迫她,这样只会惹来孟溪的反感,那他就只剩下厚脸皮。
因为他知道,孟溪一定会在乎他的前途。
孟溪愣住了,直直瞪着他:“你,你疯了?”
“我都要饿死了,能不疯吗?阿溪,你可听过一句话,民以食为天,我的天都塌了,我还做什么官?”
简直强词夺理,他又不是没饭吃,只不过是吃不到她做得饭,孟溪心想,他肯定是吓唬她的,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考上状元,怎么可能真的不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