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流萤气得牙痒。
这个苏嬷嬷,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会在人伤口上撒盐。宫里的旨意,除了纳侧妃还能有什么旨意,明知道她家小姐什么心性,现在偏还把事情挑到眼跟前来说。
晏梨倒是平静。
苏嬷嬷不喜欢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再者说,苏嬷嬷是贤妃娘娘派给萧天凌的,是贤妃一手教出来的人,贤妃那么喜欢白月心,苏嬷嬷又怎么会例外。
平静反问,“苏嬷嬷这话说得奇怪,宫里来的旨意?宫里有什么旨意?”
看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苏嬷嬷结结实实地哑巴了会儿,原本昨晚上的气还憋在心口,这下雪上加霜,下巴微抬,“自然是纳侧妃……”
“自然?”晏梨打断她的话。
不紧不慢继续道:“我这还没有听说过的事情,怎么落到苏嬷嬷嘴里就成了自然了,难道苏嬷嬷是父皇肚子里的蛔虫?”
苏嬷嬷一惊。
揣测圣意那是大罪。
倏尔抬眼,带着浓浓的审视看向晏梨。
不等她看出个什么,晏梨甜甜笑出来,“我就是出去烧个香,就算我几天不回来,府里也还有天凌在。苏嬷嬷现在这般舍不得我的样子,倒叫我有些受宠若惊,恨不得现在就叫所有人都知道呢。”
王府里,没有几个人愿意跟迎霜院搭上关系。
苏嬷嬷不错一眼地看着晏梨,最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王妃今天好像与往常有些不同。”
言语之间带着指点的意味。
晏梨笑容不减,“大概是能出门一趟,太高兴了吧。”
看着苏嬷嬷像是斗败的鸡,灰溜溜地离开迎霜院,流萤笑得合不拢嘴。
她家小姐顾念着苏嬷嬷是殿下的乳母,平日里从不与她计较什么,但是她还是看不惯苏嬷嬷那趾高气扬的样子。
晏梨看着铜镜里,不止流萤,就连忆妙脸上也有笑意,忍不住问:“笑什么?”
忆妙只笑不说话。
旁边流萤眉飞色舞道:“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小姐了!流萤看着高兴!”
以前在漠北,她家小姐因为被人冤枉可是敢跟人对簿公堂的人,从来就没有怕过谁。只是来了这上京,规矩比道理还多,她家小姐除了殿下的事,又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小姐了。
晏梨先是笑,看向铜镜的时候,看到镜中的自己,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丝黯淡跟自嘲。
好像是过了太久了。
*
收拾妥帖,晏梨把忆妙留下来。
虽然刚刚在苏嬷嬷面前装傻,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宫里的旨意怕是要下来了。
“忆妙,你就不用跟着去了。你留在府里,等到时候旨意下来,就要开始忙了。你留下来,要是这两日旨意下来,你先跟着王管家打理着,等我回来,有你在安排得也快些。”
她语气平静,一如往常,丝毫不像是在吩咐给殿下纳侧妃的事,忆妙小心看了眼晏梨。
后者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是。”忆妙应声。
忆妙将人送到大门口,目送着马车远去,最后消失在拐角才收回视线。
一抬头,就看见阴沉沉的天。
怕是要下雪了。
*
马车停在安国寺前。
流萤一下马车,看见鹅毛大雪,兴冲冲叫着晏梨,“小姐!下雪了!好大的雪!”
漠北每年都会下雪,以前年年看,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后来来了上京,整个冬天都难得下雪,好不容易等来一场,等到太阳一出来,就化得七七八八。
像今天这大的雪,还是第一次看到。
晏梨从马车里出来,也不由眼前一亮。
“小姐。”流萤伸手去扶晏梨。
晏梨没让她扶,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虽说她的身手远不及大哥二哥,但是像下马车这种小事,完全可以自己来,只是上京城规矩说,说女子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不雅。
她也曾不把这些当回事,后来却发现每次她做了什么,别人都会连带议论楚王府、议论萧天凌,听到那些话,比听到别人议论自己更难受,渐渐也改了。
今天四周没有外人,突然就不想搭理那些规矩。
主仆两人站在雪地里,看着漫天飞雪。
“小姐,这雪好大。要是这样下一夜,等咱们明天回去,说不定城里也垫上了,小姐就可以跟殿下打雪仗了。”
晏梨一直念着要跟萧天凌打雪仗。
外人看着楚王府华贵,可是只有晏梨知道萧天凌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所以总是想叫他能开心点。想起以前大哥二哥陪她打雪仗,每次都很开心,要是能带他打雪仗,说不定他也会开心。可是等了三年,她都没有等来一场大雪。
偏偏在今年来了。
晏梨收回视线,“走吧。”
说着,转身往寺庙里走。
她的声线平平,似乎并没有什么兴奋,流萤愣了下,看着晏梨的背影,赶紧跟上。
进了寺庙,有管事的僧人过来。
流萤见晏梨行合十礼,也赶紧跟着做。
“阿弥陀佛。”
晏梨没有绕弯子,直接将那个手串递过去,“有劳,我想见青云大师。”
流萤看着那个递出去的手串,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写完一章!让大家久等了!
我真的也想日更,老实说现在这个更新频率,从开始写文就从来没有过,以前最差也是隔日更,但是现在真的是没有办法,一章写两遍能敲定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正在尝试各种办法调整,这段时间辛苦追文的小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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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入夜之后,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没有风,寒气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低沉沉地往下压。屋檐院中已经垫上厚厚一层,在裹缠着凛冽寒气的苍茫夜色里泛着莹莹冷光。
寮房外石灯静静亮着,成了这寒夜之中的唯一一点温暖。
流萤将房门关上,转过身,一双眼通红。
“小姐……”声音哽咽。
晏梨脱下斗篷放在桌上,闻声回头,看见流萤那强忍着泪的样子,心中暗自叹气,面上却浅浅笑着,“没事。”
她不安慰自己还好,一见她到现在还笑着说没事,流萤的眼泪一下就滚了出来。
哪里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她家小姐那么喜欢殿下,现在冒着豁出命的危险也要离开王府,怎么可能没事?!
为了能跟殿下在一起,甚至跟老爷闹翻。纵使贤妃娘娘百般刁难,府里府外的人冷嘲热讽,也从来没有想要退缩的人,现在……走到这一步,心里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而她,天天陪在她身边,竟然一直都毫无察觉。
她说想来安国寺尝尝这里的斋饭,自己便信以为真。
一路上还兴冲冲的。
就想着,两个人这是要重归于好了。自从那日从宫里回来之后,她家小姐就跟殿下之间不太对劲。
谁知道,她们到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去见青云大师。
当听到她家小姐说想要离开这里的话的时候,她就站在她身边,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忘了。
而后面的话,更叫她心惊胆战。
流萤看向她手里的拿着的荷包,一想到那里面装的什么,像是喘不过气来,痛哭出声。
哭得太伤心,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
看着她这样,晏梨心里也难受。流萤跟她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在这上京城中,她跟萧天凌一样,都是她最亲近的人。
况且,现在只剩她了。
晏梨走过去抱住流萤,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事。”
作为当事人,晏梨反而比较冷静。
她原以为迈出这一步会很艰难,可是自己还是做到了。
这叫她心情有些轻快。
也许这世间还有不少自以为会很艰难,但其实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严重的事情。
比如,忘掉萧天凌。
*
夜色沉沉。
寺庙里不比在家,没有炭盆,夜色天冷,晏梨拉着流萤一起睡。
自从出嫁之后,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一起睡。
一躺下,晏梨看着身边的人,忽然就想起以前在漠北的日子。大家围着篝火一起吃肉喝酒,载歌载舞,困了就以天为盖地为席。
她,流萤,还有大哥二哥,经常会躺在一起看星星。
草原上的星星特别特别亮,特别特别低,好像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也不知道漠北今天有没有下雪。”晏梨喃喃。
流萤刚刚哭得太厉害,还没完全缓过来,抽了抽,有些忿忿,“漠北就算不下雪,也比这儿好看。”
晏梨被她这赌气的话逗笑,“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可能刚好就是化雪的时候。”
听她说起这个,流萤蓦然沉默。
半晌,流萤声音压得极低问:“小姐,我们真的要这么走吗?不能让殿下写和离书吗?”
晏梨默了片刻。
“就这么走吧。”
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可以叫她彻底断了念想。
而且,现在对于他来说,是何其重要。
在纳侧妃的时候给正妃写和离书,到时候御史的折子怕是要堆满御案。再者说,她要是拿着和离书回去,爹爹跟大哥二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二哥那个暴躁性子,怕是连夜进京讨说法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当初是她不管不顾要嫁给他,求了圣旨,让他不得不娶了她。现在她想走,也不希望给他带来什么麻烦,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她不愿因为自己叫他被人抓住小辫子。
还有,虽然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但她心里是希望他能坐上那个位置的。
他有抱负有能力。爹爹说过,是苍鹰就该搏击长空,而不是被人豢养在笼子里逗人取乐。
“可是青云大师说了,那个药……”
“放心吧,照着青云大师说的做,肯定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还有你啊,不会有问题的。”
“小姐……”
“好了,别像个老婆婆一样婆婆妈妈的了,这么磨蹭下去,我们到时候就回不去漠北了,你难道不想回去吗?”
“我当然想了!可……”
“那不就得了,听我的。”
流萤劝不动,心里又担心,索性不说话。
“好了,时候不早了,睡觉吧,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去饭堂尝尝这里的斋饭。”
一阵窸窣声,晏梨翻了个身,背对着流萤阖上眼。
房间里随即沉寂下来。
就在晏梨快要睡着的时候,身后传来流萤低低的声音。
“小姐,那你还喜欢殿下吗?”
晏梨睁开眼,沉吟半晌——
“不喜欢了。”
话音落下,晏梨听到流萤松了口气。
*
雪下了一整夜,整个上京城都换上银装。
因为这难得一见的大雪,全城陷入一种新奇的喜悦中,楚王府尤甚。
宫里一早来了旨意。
白家小姐要嫁进楚王府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这么些天,这事终于定下来,王府里一派喜气洋洋。
忆妙看着一张张笑脸,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怅然,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雪,轻轻叹气。
“忆妙?”
右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忆妙转头看去,苏嬷嬷朝她走了过来。
“苏嬷嬷。”
苏嬷嬷站在忆妙身边,“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
“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忍不住多看会儿。”忆妙说。
“是嘛?我怎么觉得看你这样子,似乎是有点不高兴呢?”
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喜事高兴,她要是不高兴,传到旁人耳朵里还不知道要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苏嬷嬷大概是眼花了吧。”忆妙嘴角轻弯,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苏嬷嬷精明的眼睛在忆妙身上扫过,一笑,“我还以为你想到王妃了呢?”
言罢看向院中,继续说:“说起来,当初王妃嫁进王府的时候,贤妃娘娘就有意让你跟了殿下,结果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没把门的狗东西说了出去,叫王妃……”
“苏嬷嬷。”忆妙厉声打断她。
这几年,这些话,她没有少听。
“以前王府的事情都是苏嬷嬷你跟王管家操心,王妃嫁进来之后,把活儿都揽到自己肩上了,让你可以安享晚年,这是恩德。再者说,主掌中馈是贤妃娘娘的意思,你要是想再来管事,进宫去跟贤妃娘娘说声就是,王妃一向孝顺娘娘,娘娘说什么王妃就听什么,这个你怕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吧?”
忆妙是府里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都是不争不抢,平时待人也是和和气气。猛地这样夹枪带棒来一遭,苏嬷嬷被激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没有挤出一个字。
不止是苏嬷嬷,就连忆妙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惊到了。
如若不是今天心情憋闷,苏嬷嬷又偏偏上来找她不痛快,她断然不会说出这些话。
不愿多待,忆妙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回迎霜院了。王妃一直盼着下雪,待会儿怕是要出太阳,我得回去想办法存下来一点。”
说完,不等苏嬷嬷应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