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点点头,给吴氏把发髻梳好,然后在吴氏的首饰匣子里翻来翻去,捡了一根细金簪给她插上,再戴一对金耳坠,再无旁物。
赵世崇兄弟顾不上悲伤,老大去宗族家报丧,老二去亲朋同僚家报丧。兄弟二人随意找了根细小的白布条绑在胳膊上,等天稍微蒙蒙亮,蓬头垢面就出发了。
到了李家门口,赵世简大力叩门,高金宝出来开的门。他一看赵世简胳膊上的白布条,什么都明白了。
高金宝低头道,“三姑爷,请节哀,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太太。”
赵世简目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继续站在门口。按照规矩,他身上带着热孝,不能进别人家门。
李家人也刚刚起身,李姝还躺着没起来呢。
李穆川听高金宝一说,还没来得及出大门,一边走一边一叠声的吩咐下去,“金宝,等天亮了,去衙门给我请假。娘子,吩咐人快些做好早饭,吃过了咱们去看看。二郎,你在家守着,天黑了带三郎去赵家。银宝送三郎去学堂,放学了带他回家。二郎媳妇,你在家带着妹妹,多劝劝她。”
众人立即都行动起来,李姝听到动静,立刻爬了起来,她披着头发,穿着棉袄,问高金宝,“三姑爷呢?”
高金宝道,“在大门口。”
李姝抬腿就往大门外跑去,肖氏忙让玉娘跟上。
李姝跑到大门口,见赵世简愣愣地站在那里和李穆川相顾无言。她忙奔过去,拉着他的手,一摸,冰凉凉的。
李姝回头吩咐玉娘,“把二哥的旧棉袄拿一件来,再去厨房盛一碗热粥来。”玉娘忙跑着回去了。
李姝看着赵世简,“你心里难过我知道,但还是要照顾好自己,不然大娘去的也不安生。”
正说着,玉娘火速把东西都拿来了。李姝看向赵世简,“来,把这件小袄穿在里头,把这碗粥喝了。”
赵世简见李姝自己还没来得及梳妆,却像吴氏一样贴心照顾他,眼眶顿时红了,他吸了吸鼻子,一样样照做了。
加了件衣服,喝了碗热粥,他感觉身上暖和多了。冬日早晨天寒地冻,他记不得加件衣裳,就这样慌慌张张跑过来了。
肖氏见了也心疼,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若不是年轻身子壮实,就要冻病了。好在姝娘仔细,也能暖暖他的心。
赵世简喝了粥,李穆川吩咐他,“简哥儿,你先去别家,把事情说完了再回家,路上仔细些。”
赵世简点点头,然后走了。
赵世简走后,李穆川叹了口气,一家人回身进了大门。
等快速吃过早饭,李姝问肖氏,“阿娘,我不能去吗?”
肖氏摇摇头,“不能,按规矩,我和你阿爹都不用去。只是咱们两家好,简哥儿是个好孩子,大清早跑过来报丧,我们也要去送一送他阿娘。你还没过门,不能去赵家。况且,她家大儿媳如今有孕,你去了,若是支使你做事情,你不做,说你没人情味儿,你做了,身份上也不伦不类的。”
李穆川也道,“姝娘在家跟着你嫂子,我和你阿娘今儿去,也是算同僚间走动。简哥儿如今失母,你在家多给他做些针线活,就算还没进门,这些事情,以后你都要操持起来。”
李姝不说话了,想想也是,她去了,赵世简还要照顾她,反而添麻烦。
李穆川夫妇走后,李姝在家扒拉出针线筐。天越来越冷了,赵世简今年长的快,去年的棉袄不一定还能穿,她给他做件素棉袍吧。
说干就干,李姝把压箱底的布料找出来,挑了一块靛蓝色的,反正是家常穿的,上面也不要绣花,保暖就好。
赵世简的身量尺寸她闭着眼睛都能报出来,这两年,李姝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绣花她也会了一些,普通的裁衣服、缝制走线,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李姝带着玉娘,把布匹裁剪好,找出肖氏新买的棉花,忙活的热火朝天。
严氏中间过来看了一趟,笑道,“妹妹可真能干。”
李姝笑道,“嫂子知道我的,我就是个俗人,只能干这些小事了。赵家大娘如今去了,赵二哥还不知如何伤心呢,我也没有别的,只能给他做些针线了。只是我手艺还有些粗糙,嫂子见识多,要是有不好的地方,千万多指点我一些。”
严氏吩咐身边的丫鬟柳絮,“给三姑娘帮帮手,就知道傻站着。”
柳絮忙欠身道,“这是三姑娘给三姑爷做的,奴婢手艺不大好,就没敢毛遂自荐。”
严氏笑,“让你帮着递剪子、搬凳子而已,你那手艺,还不如我呢。”
说罢,严氏又安慰李姝,“妹妹也别伤心,赵家大娘去得这样早,定然不放心三姑爷和赵家姐儿,妹妹以后多关心关心他们兄妹,也算对得起赵家大娘了。”
李姝顿了顿,“多谢嫂子关心,我就是担心赵家二哥过于伤心,熬坏了身子。”
严氏沉默了一下,又道,“妹妹不知道,人遇到伤心事了,总得让他伤心一阵,若不然憋在心里,反而容易作下病根。不怕妹妹笑话,当初我遇到那样的难事,痛哭了两场,心里的郁气发泄出来,后面才能好好跟你二哥过日子呢。”
李姝惊讶严氏居然跟她说以前死过未婚夫的事儿,看来是真心开解她了,忙道,“多谢嫂子跟我说这样的贴心话,我定会好好的。”
再说赵家,李穆川夫妇到的时候,灵堂已经搭好了,赵家族人都来了。棺木是早就备好的,吴氏病重时,赵书良给她定了个寿材,本意是给她冲一冲,没想到人还是没了。赵家妯娌几个把吴氏彻底收拾好,再放进棺木里,斜盖着盖子,边上留了一条小缝隙,留待塞财的时候用。
赵书良人呆呆的,赵家兄妹三人跟着吴氏熬了几天几夜,人也恹恹的,慧娘两只眼睛都哭肿了,就剩下一条线。
赵书良的老母亲见儿子孙子都不成个样子,心疼的不得了,忙吩咐其他儿子儿媳,“老大老二老四,你们帮着操持,让老三和孩子们去歇息歇息,都熬成什么样了。”
赵老太太辈分高年纪大,众人不敢忤逆,赵书良带着孩子们回房去眯了一会。
李穆川到了后,赵家老四接待了他们,“李大人来了,快请进,我家三哥伤心过度,如今都不大说话了,孩子们也跟着三嫂子熬了几天几夜,我阿娘刚才强行让他去歇息会。”
李穆川点点头,“应该的,若熬坏了身子,亲家母去的也不安生。”
赵家知道李家如今出了个太子良媛,在赵家一干亲戚中,李家算是高门了。赵老太太亲自接待了肖氏。
肖氏给老太太行礼,“见过亲家老太太,请老太太节哀。”
赵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亲家太太,我这儿媳自入我赵家门,孝顺公婆、敬爱丈夫、打理家事、养儿育女,哪一样不值得人夸赞,谁成想却这般命苦。老天爷不开眼啊,要让我老婆子去也好啊,我也活这么大年纪了,死了也不亏啊,偏让她这样年轻就去了,留下我儿孤孤单单的。”
肖氏忙开解赵老太太,“老太太,还请节哀。亲家母贤惠能干,谁不知道呢,好在她给赵家留了几个好孩子,老太太看在几个孩子的面上,定要保重身体,不然她去了也不安心呐。”
赵家灵堂里,赵世崇和弟弟轮流跪在棺木前,来一个宾客,兄弟二人磕一个头,烧两张纸。
孙氏有孕,跪了一会后,赵老太太就发话让她回房歇着去了。
吴氏这年级,说大不大,孩子还没有全部成家,说小也快四十了。众人都有些可惜,眼见着两个儿子都长成了,马上都要抱孙子了,人却忽然没了。
好在吴氏也不傻,临死前把家产分了。若不然,过个一二年,赵书良再娶,说不定还能再生两个儿子,有后娘在,亲爹也要成后爹了。
孙氏娘家人也来了,见到肖氏,李家官位高,孙太太客气地行了个礼,“见过李太太。”
肖氏回礼,“孙太太好。”
众人暗搓搓地斜眼看着,自来两妯娌的娘家,鲜少有能和睦相处的,这两家太太到了一起,不知能装多久呢。
可惜的是,肖氏今儿不预备出头,孙太太知道自家家世不如李家,女儿虽是长媳,但她家也不一定就要尊贵过李家,毕竟李家是李家,赵家是赵家,孙家是孙家,一家不管两家事。
好事者见看不到热闹,也就偃旗息鼓了。
吴氏在家停了三天,请了道人念了三天的经,消了业障之后,赵家把她送到了京郊祖坟地里安葬了。
赵书良把一百两银子称出来给了赵家几兄弟,托他们把丧事办好。赵老太太亲自坐镇,几个兄弟妯娌也不敢打马虎眼,热热闹闹的把吴氏发送了出去,还剩了一些银子,赵书良都给了慧娘,让她做家用。
吴氏发送出去后,赵家开始闭门谢客。
按规矩,赵书良死了婆娘,不用丁忧,可以正常当差。赵世崇只不过是个兵丁,虽是母孝,但他级别低到还说不上丁忧的话,也是照常当差,不过是吃穿上要恪守守孝的规矩。只有赵世简和慧娘彻底开始了守孝的日子,兄妹俩穿着素色衣服,吃着粗茶淡饭,一个整日读书,一个整日做针线,闭门不出,清清静静在家。
孙氏有身孕,不能和他们吃一样的,费婆子每日单给她做些荤菜。
自吴氏去后,慧娘懂事了很多。赵书良把家里内事的权力都给了慧娘,家用的银子也给了她。大房夫妇二人每个月仍旧往家里交生活费,赵世简和慧娘没成家,还由赵书良供养。
孙氏有些不忿,婆母不在了,她是长嫂,内事该给她掌才是,小姑子才多大,倒要管起兄嫂来了。
赵书良整日不说话,但孙氏不敢在他面前有一分的放肆。婆母临死时再三叮嘱公爹要好好照看慧娘,她若敢找慧娘的茬,公爹和小叔子得一起活撕了他。
赵世简如何不知道孙氏心里不忿,但他也同意让慧娘管家。慧娘管家至少公正,都是她哥哥,她谁也不亏待。若让孙氏管家,首先被刻薄的,怕就是年幼胆小的慧娘了。
至于以后,有他和姝娘在,慧娘不怕没有撑腰的婆家人。
慧娘本就内向,近来更加敏感,看到大嫂刀子一样的眼神,她心里直打鼓。可是阿爹和二哥让她管家,她不能不听,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好在二哥整日在家里,有事她就寻二哥商量,也不怕孙氏嘀咕。
阿爹公务繁忙,顾不了太多小事,大哥更是粗心,只有二哥整日看顾她。吴氏死后,怯弱的慧娘凭着小兽一样的本能,自然而然地靠近更心疼她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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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贺高中闵氏说媒
李承业中了举人后, 虽是副榜, 李家人也高兴,这可是李家头一个举人。到了腊月,肖氏张罗着宴请了亲朋好友, 李承业把自己要好的同窗也请了几个过来。
李家宴请宾客, 秀水坊各家都派了人来吃酒席,李姝又要负责接待一众官家小姐。
这一回,肖氏娘家来了较多人。除了肖氏的两个兄长全家出动,连肖家二房的彭氏也带着浪荡子肖青荣来了。
说起肖青荣,他如今可发达了。他原不过是个浪荡子,混到十七八了也没人给他说媳妇。整日招猫逗狗, 认识了一大帮猪朋狗友。
一众亲朋以为他就要这样浪荡一辈子了,哪料到他不知怎地攀上了太子良娣平氏的兄弟, 如今在内务府管辖下的瓷器官窑里捞了个管事当。虽不是正经官位,但油水丰厚, 把个彭氏喜得好悬没飞上天。
儿子出息了,彭氏自然要扬眉吐气。她原想求娶丽娘, 谁知道李家防她母子两像防贼一样。李家出了良媛又怎么样?李穆川还不是个小小的正七品。如今那丽娘也不过是嫁个小吏,哪比得上她儿子,攀上了贵人,平家可是实打实的豪门贵族,她儿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今儿到李家,她故意带着儿子,原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 哪知肖氏仍旧对她淡淡的,彭氏气结。
肖青荣如今很会看眉眼高低,他劝彭氏,“阿娘何苦到姑妈面前争这口气,儿子是与平良娣的兄弟有些交情,可儿子又不是平良娣的兄弟。阿娘可别忘了,姑妈的女儿,是正经有封号的良媛呢,就算比平良娣差一级,可那是姑妈实打实的女儿。”
彭氏想了想,觉得儿子说的有理,“还是我儿有见识,我可知道什么呢。原来想把丽娘说给你,你姑妈家没一个愿意的,我这不是为我儿出口气么。”
肖青荣笑,“阿娘说什么呢,丽娘妹妹都出嫁了,还说那些作甚。”
在肖青荣的安抚下,彭氏不再四处炫耀,虽内心仍有不服气,也老老实实跟着大房的龚氏和闵氏,在一众女眷里说笑,不出头也不掐尖。
今儿二房大宴宾客,大房郑氏母子也来帮忙招呼客人,李泗新夫妇更是要坐上席的。
李氏族人也觉得与有荣焉,李家如今出了良媛娘娘,又出了举人,这一支算是彻底翻身了。李氏族人都希望李穆川以后能更发达一些,然后提携族人。
李穆川在衙门里时间久了,深知独木不成林的道理。
那个头先帮李穆川买果子的李承金,热切地跟在李承业后面,帮他端酒杯,李承业衣服下摆沾了一些灰,他赶紧弯下腰帮忙掸掉,惊的李承业忙扶起他,“兄长,咱们兄弟之间,不需要那么客气。劳烦您帮我端酒杯,我就很感激了。”
李承金咧开大嘴,笑道,“兄弟不用客气,你是读书人,我大字不识几个,能跟着你沾些文气也是好的。”
李穆川在一边笑道,“金哥儿,你们是兄弟,你不用太客气。若让外人看见了,不知道的以为二郎中了举人,就不把族人放在眼里了。”
李承金一拍脑袋,“看我,稀里糊涂的,好悬坏了兄弟名声。兄弟有什么要跑腿的,尽管找我,我就剩一把子力气了。”
李穆川点头道,“你也坐下吃酒,有事情我自会差遣你,若不听话,我也能打你板子。”
李承金搓搓手,“侄儿谢过叔父,叔父能教导侄儿,是看得起侄儿,侄儿心里高兴着呢。”
李氏族里旁的子侄辈见他这样谄媚,心里虽鄙夷,又眼热他入了李穆川父子的眼。
不说旁人,徐婆子就心里不平,她儿子李穆淮老实,有什么事不能叫她儿子干,那金哥儿看着就是个油嘴,年纪又小,能干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