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裁新衣郑氏忧儿
豆娘就这样成了李家二房长女。
既成了一家人,肖氏当晚就把豆娘挪到了正房西屋,和丽娘姐妹两住一起。
先时,丽娘和李姝共盖一床被子。豆娘来了,肖氏又拿出一床新被子给豆娘盖。
豆娘何曾用过新东西,连忙推辞,“阿娘把这个给妹妹们盖吧,妹妹们小,怕冷。我盖旧的就可以了。”
肖氏知道这孩子被钱氏那个黑心妇人吓坏了,又劝她,“你二妹妹还好,老实些,姝娘睡觉跟三郎似的,好被子都要被她踹出两个窟窿。你身上有伤,原该让你一个人住,但家里小,没有多的房头,只能和妹妹们一起挤一挤。阿娘希望以后你们在一起,都能和和睦睦的。”
豆娘又想掉眼泪,但自己使劲憋了回去。
“阿娘放心,妹妹们都小呢,我会让着她们的。”
肖氏知道她一时半会变不过来,也不多说,想着以后慢慢暖暖这孩子的心,让她真心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夜里,豆娘坚持要睡在外面。她觉得自己是大姐,自己睡在外面,妹妹们起夜时,她能照看。
丽娘从来都是照顾弟弟妹妹的,忽然多了个这样贴心的姐姐,还有些不知所从。
李姝哈哈笑,“你们别推辞了,都一起照顾我吧。”
两位小姐姐顿时都笑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豆娘就要起身。
“姐姐,还早呢,阿娘和大娘都没起来。”一向勤快的丽娘都觉得豆娘起得太早了。
豆娘迟疑了一下,“二妹妹,阿娘一向什么时候起来的?我在文家,都是这个时辰起来的。”
丽娘顿时觉得姐姐真可怜,忙柔声安慰她,“姐姐不用起这么早,咱们家向来都是大娘和阿娘轮着早起,咱们姐妹等热水烧好了再起来。”
说罢,也不管豆娘是否同意,拉下她一起睡下。
豆娘惴惴不安地躺下,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东厢房的房门开了,郑氏起身了。豆娘直到听见西厢房的门也开了,立时悄悄起身。
待到了厨房,郑氏和肖氏都笑了,“豆娘起得真早,这里有我们呢,你先去洗脸吧。”
肖氏知道豆娘怕是在家就起得早,到李家了也不敢睡懒觉。
豆娘洗罢脸,肖氏想着她头上有伤,让她坐在灶门口烧火。
豆娘根据郑氏的需求,仔细地往灶门里添柴。她看着肖氏忙碌的身影,不禁想着,若是自己的阿娘还活着,大概也会这样疼爱她的吧。瞬间她又觉得自己没良心,李家阿娘对她也好,她以后要好好的,阿娘记在心里就可以了,不能总想,对不起李家阿娘。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都忙。
吃过早饭,肖氏想着豆娘没有衣服穿,预备把别的事放一放,先准备给孩子们裁衣服。
原来计划到了腊月底再裁衣服,既是给豆娘裁,不如把孩子们的衣服都做出来。
李家孩子多,且除了李承祖之外,全是二房的孩子。肖氏任务重,好在豆娘和丽娘可以帮忙,郑氏又把给公婆裁衣服的任务揽了去。
家里其他人的尺寸肖氏都了然于心,只给豆娘重新量了尺寸。
肖氏计划给二房一人裁一套新衣,三个女孩子再多裁一套裙子,就用上回周氏给的好料子。张氏愿意打扮孙女们,郑氏自己没有女儿,又是寡妇,用不上鲜亮的料子,故周氏给的两匹好料子,全紧着三个女孩子。
因豆娘没有家常衣服,肖氏加紧带着三个女儿,用李穆川衙门里发的棉花、棉布,给豆娘从里到外做了两身家常穿的衣服。又把自己的一件旧衣服改小了,给豆娘干活的时候穿。另外,还要给豆娘做两双鞋。
豆娘自小没有亲娘,钱氏未嫁人之前,精力都用在学习穿衣打扮取悦男人上面,除了绣帕子,其他女红都是粗通,她也不耐烦教导豆娘。豆娘自己到处偷师学艺,虽不算精通,但什么活都能干一些,给自己做两双鞋子没有问题,遂主动请缨,给肖氏减轻负担。
经过五天的功夫,全家人的新衣服都有了。
除了豆娘日常穿的,其余的,肖氏都放箱子里收好。
豆娘得了新衣,内心十分欢喜,更觉李家人有情有义。
腊月的日子,只要家里不是缺吃少穿欠了外债,过得都异常有盼头。
郑氏、肖氏妯娌二人,带着一群孩子们,打扫除尘、清洗祭祀器具、打豆腐、买香烛钱纸……
腊月二十四,过了小年第二天,肖氏还带着五个孩子回了一趟娘家,参加肖青松长子的满月礼。这一回,比上次洗三规模还大。不光开了席面,还请了两曲小戏,煞是热闹。
周氏等人见了豆娘,见她懂事,知道照顾弟弟妹妹,也接受了她,并给了见面礼。
肖青松的长子年龄尚小,未取大名,只取了小明岑哥儿。才一个月,岑哥儿就长的白胖了起来。一天大半时间还是在睡觉,醒得时间不长。
开酒席之前,岑哥儿醒了一会,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前方。
李姝知道岑哥儿其实什么都看不清,还是忍不住逗了逗他。岑哥儿什么也不懂,只是砸吧着小嘴,看了一会乱糟糟的人群,又要吃奶,吃饱了闭眼就睡,睡着了还要叼着奶。
吃席过程中,李姝感觉自己比张氏还享福。肖氏带着三郎,豆娘和丽娘一边一个照顾她吃喝,夹菜、盛汤、剥虾、剔骨,豆娘不时也给丽娘夹两筷子菜,让丽娘感觉很不好意思。
同席的其他妇人见李家两个姑娘很会照顾妹妹,且都到了说亲的年纪,颇是多看了她们几眼。
宾主尽欢,李家人酒足饭饱后,一起回了家。
到了二十五,李承业学堂里放了假。虽不用去学堂,秦先生却布置了许多功课。李穆川身上有功名,检查李承业的功课绰绰有余。为此,李承业回到家里后,丝毫不敢懈怠。
郑氏见李承业整日里捧着书本手不释卷,再看自己的儿子又傻又憨,只知在家处理家里的杂务,丝毫不发愁以后的前程。
想到这里,郑氏心里颇觉愁苦。
丈夫死得早,当时儿子才三岁多。娘家人也不是没劝她改嫁,她不忍心儿子没了爹又没了娘,咬着牙要为李穆方守节。
李家人见她贞洁,从公婆到二房全家人,都很敬重她。家里有李承业什么,必定不会少了李承祖的,甚至比李承业更好。李穆川夫妇教导儿女,大堂兄从小没有父亲疼爱,阿公阿婆多疼爱他些,也是应该的。
原先李承志年纪小,郑氏虽然不当家,吃喝上头家里从没人苛待她们娘儿两个。可儿子一天天大了,现在长得比郑氏还高了,翻年就十六虚岁了。待明年秋天成了亲,男子汉大丈夫,总不好一直赖在家靠叔父养着。
郑氏心里明白,正经差事哪里是那么容易找的,李泗新当年做了多少年的衙役才混上个小吏。原是该李穆方继承父亲的差事,奈何他死得早,只能由二房顶了差事。小叔子现在才三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不可能现在把差事给侄儿,衙门里也不答应。
郑氏越想越愁,二房李承业读书有灵性,待考上功名,有亲爹看顾,差事不用发愁,三郎还小呢。只有她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人又憨厚耿直,待人热心肠一根筋,前程还不知道在哪里。
郑氏心里想得多,偶尔在儿子面前露出一两句来。李承祖完全不放在心上,大咧咧地跟他娘说,“阿娘放心,儿子以后定然能找到好差事,好好孝敬阿娘。”
郑氏看他这个憨样子就来气,但气也没用,这还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不操心谁能操心呢。
她娘家没有一个在衙门里的。说起这个,当年李泗新并不答应这门婚事。他好不容易从外城挪到内城,正想给两个儿子结两门好亲,不说高官,至少要在衙门里有差事吧。郑氏家里三个哥哥,当时一个是给人买卖租赁房屋牵桥搭线的中人,一个是一家酒楼的账房,另一个还在做伙计呢,家里吃穿倒是不愁,就是没个衙门里的人。
李泗新不知道,他这种想法就是后世人所说的“金饭碗情结”。
可李穆方跟着了魔似的,就是看上了郑氏,自古以来,儿子要是成心和父母过不去,父母大多是没辙的。最终,李家同意了这门婚事。
李穆方死后,才二十岁的郑氏自愿守节。李家老夫妻二人彻底放下那些想法,敬重这个大儿媳,待大孙子也很是上心。十二年过去了,一家人情浓于水,早就分不开了。
郑氏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小人之意,公婆尚在,不可能分家,李穆川为人正直,肯定会一直养着她们母子。况且,这也快过年了,说这些丧气话,公婆听了会想起大儿子,不免又会心里难过。
郑氏把小心思都藏到心里,欢欢喜喜地和肖氏一起备年货,带孩子。她现在每天都请求老天保佑、请求死去的李穆方保佑,保佑李穆川的职位能再往上升一升,李二郎能考上功名。二房父子都发达了,她儿子才能沾上光。都是一家人,不相互巴拉提携,还能指望谁呢。
存了这个心思,郑氏对二房的孩子们愈发和蔼。她没有闺女,豆娘来的时候,还想过自己养着豆娘。但豆娘大了,养不出多少情义。她还想过把李姝抱过来养着,又怕二弟妹不同意,闹起来了还是自己吃亏。
郑氏当然不知道李姝内里是个“老妖怪”,既抱不成,平日里她也很疼爱几个孩子,她希望二房夫妇能投桃报李,心里记着她的大郎。
到了二十九这一日,圣上封印,各衙门也封印关门。除了例行值守人员,其余全部放假回家,直到正月十五过后再开印回衙门。
京兆衙门负责京城治安,过年期间京城不宵禁,治安压力倍增。是以,衙门里大大小小妇人官吏们,每隔一天就要去值守。也因为这个原因,二十九封印这一天,李穆方又领回了10两银子,100斤杂粮米、五斤猪肉、五斤羊肉、两只鸡,还有几幅对联,是衙门里的上官刘大人所书。
这么多东西,李穆川根本拿不了。李承祖在叔父快要下衙的时候,去衙门口等着。守门的老林头平日与李穆川关系不错,特意招待李承祖喝了杯热茶。
待叔侄二人归家,一家人欢欢喜喜迎接他们。李家年货本就备得足,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再添这些,尽够过个好年了!
李穆川告诉家里人,他年三十要去值守,初一在家。家里人都习惯了他这当差的规律,只问他回不回来吃年夜饭。李穆川现是家里顶梁柱,年夜饭没有他,大伙儿总觉得没有主心骨。
李穆川请示过刘大人,他要一直值守到酉时结束才能回家。李家人算了算时辰,过了酉时再回家,吃年夜饭也不迟,索性大伙儿中午吃些,夜里多等一时。
全家人边吃夜饭边高兴地安排明日的事务,一时张氏笑呵呵逗三郎,一时李姝叽叽呱呱撩拨豆娘和丽娘,欢声笑语透过窗户传到外面。路过的行人无不赞叹,李家家风淳朴,老少和睦,此乃兴家之兆,以后的日子必定越来越红火。
第8章 除夕夜张氏讲古
年三十早上,李家人按规矩做了肉丝面,李穆川吃过后就去了衙门。
天有些阴,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关注天气了,一家子都欢欢喜喜地预备着晚上过年要用的东西。
李泗新亲自动手,拆开新买的两捆钱纸,找出钱凿和棒槌,拿出一小叠钱纸,大概三十来张的样子,整理好,左手把钱凿按在钱纸的一个角落里,扶稳后,右手用棒槌狠狠地敲下去,纸上留下两个深深的铜钱印子。然后往下移动钱凿,再打两个,打完一列,再打第二列,直到整张纸上面全是铜钱印。
李泗新放下棒槌和钱凿,拿起纸,对折起来,只见他两只手忽然像蛇一样灵活,不断在纸的中间旋转。一叠纸很快交错开,最后整个形成一朵大花,李姝知道,这叫发纸。发好纸,再分成很多小把,每三四张是一小把,全部堆在一个大竹筐里。
据李姝观察,把纸发开,大概是为了充分燃烧。一大摞方纸堆在一起,点然后可能只有边角能燃烧,中间部位因为太厚,根本烧不透。如果纸钱不能全部烧成灰,则是对先人的大不敬。
当然,这些话李姝只能心里想想。最先发明出发纸的人,大概就是出于这个目的,但有些事,可做不可说。
整个发纸的过程中,李泗新只让李承祖搭了把手,其余的人,特别是妇道人家,沾都不让沾,一旦沾上,惹了晦气,先人生气不说,也会给自家招来遭难。郑氏看自己儿子一直跟在老爷子身后,暗自高兴。
李姝心里吐槽,先人难道不是妇人生出来的?先人难道不亲近妇人?都搞基?怎地妇人摸一下就晦气了?什么破规矩,呸,她活了七八十年,最讨厌听的就是男人糟践妇人的话。这辈子生活在这个男尊女卑的鬼地方,还是讨厌这样的论调。
发过纸,李泗新还要准备线香,夜间供奉祖先要用。这回,李泗新自己不动手了。按规矩,香是可以让妇人摸的。况且,线香都是一排排粘在一起的,要一根根劈开,男人家粗手粗脚,一不小心就弄断了。
李泗新让三个丫头抽空把线香都劈开,李姝心里吐槽不断,老娘定要上过茅房不洗手,再去劈你的线香。
肖氏妯娌二人在婆母的吩咐下,依次准备夜间供奉祖先用的祭品和一家人要吃的菜。祭品有一块槽头肉、一块鱼肉、一块鸡肉、两块豆腐,还有酒。李家人吃的就多了,羊肉、鸡肉、鱼肉、猪肉,还有菌菇,时蔬,荤素加起来有十多样。李姝看到后暗自咋舌,古人都说先人为大,可给先人吃的却比自己吃的简单多了。这话她更不敢说了,怕被吊起来打。
张氏平日里都是撒手不管,随两个儿媳妇做主,给什么她吃什么。只有到了重要节日,她才出山,亲自监督两个儿媳妇准备祭品。
李姝姐妹三人更是忙碌。豆娘要给肖氏妯娌二人打下手,摘菜、洗菜、切菜,像只小蜜蜂一样飞来飞去。丽娘负责把家里家外最后再清扫一遍,虽然家里已经很干净了,但按照规矩,从吃过年夜饭后直到大年初五,这期间家里的垃圾都不许往外倒,会折了财。趁这之前,把该清理的都清理了。李姝的活儿轻松些,就负责在灶门下烧火。大冷的天,倒是个好差事。
李承祖给祖父打下手,李承业在裁红纸。阿爹说了,今年的春联,由他负责写。
李穆川原是请李泗新写,李泗新说自己是个粗人,写不好。再者,他老了,该把机会给孩子们。李穆川又说李承祖是长房长孙,让李承祖写。李承祖连连摆手,“叔父饶过我吧,我的字挂到门外,没得让人笑掉大牙。”
郑氏看他这个怂样子,气得咬牙,但儿子没那个本事,她也不能说硬让儿子写。
李穆川捻了捻短小的胡须,对儿子说:“既你祖父和兄长都谦虚,你也念了七八年书了,你来写两幅吧。若是写得不好,过年就老实在家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