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业忙躬身道好,又请祖父和兄长指导他。
李泗新笑眯眯摸摸他的头,“二郎不怕,有我呢,你老子敢让你过年在家写字,我就让他过年不许喝酒!”
李承祖心里想笑,但怵于二叔一向方正,不敢说笑。只得对弟弟道:“二郎尽管写,写好了,我给你贴上去。”
三郎听到后,在一边捣乱,“二哥二哥,我来写我来写,我会写!”
大家听到后都是一阵大笑。
一家子忙忙碌碌的,中午胡乱吃了些东西,很快就到了晚上。
大年三十这天,京城这边每家过年时辰都不一样,有些是中午过,有些是晚上过。中午过的,大多是家里兄弟多,老一辈还在世。自己小家先过一次,大家庭再过一次。因吃年饭之前要放炮,从中午饭时间开始,到天黑,外面的鞭炮声就没停过。
酉时过后,李家人就开始眼巴巴等着李穆川回来。万事俱备,只欠李穆川。
李穆川一进家门,三郎立刻冲了上去,抱着父亲的腿。“阿爹阿爹你回来了,我等阿爹等得眼睛都大了!”三郎从来不怕不苟言笑的阿爹。
李穆川笑着抱起他,大步走进屋。
肖氏忙道,“我去备热水,给官人沐浴。”
是的,晚上的纸要李穆川来烧,但他得先洗头洗澡换干净衣服,以表敬意。
郑氏和肖氏在婆母的指挥下,在堂屋供桌上摆好祭品,然后婆媳三人一起退到了一边。李泗新指挥两个孙子,贴好了大门、二门、东西厢房和厨房门口的春联。
李穆川从头到脚洗个遍,换上干净衣服,准备祭祀。家里的氛围忽然严肃了起来,连三郎都感觉到了,不敢再吵闹。
只见供桌上从左至右昭穆神位依次排开,共五个香炉,每个香炉前面一个祭碗,每个碗前面一杯酒。中间的主碗里是一块槽头肉,李姝知道那就是猪脖子肉,猪身上最难吃的一块;两侧分别是一块鱼肉和一块鸡肉,再两侧是两块豆腐。供桌两边,各点了一根红蜡烛。
李穆川将预备好的香,每炉三根分好。先拿起三根,在蜡烛上点燃,然后走到供桌正中央,三鞠躬后,插在中间的主香炉上,随后,依次将其余四个香炉也插满。这五个香炉里的香,要一直烧到午夜接新年。要及时更换,保证香炉里的香不能灭、不能断,一旦灭了或者断了,就表示家里香火要断了,或者家里的男丁有灾难。
李姝曾偷偷问过肖氏,要是真不小心断了或者灭了,难道就不过年了?肖氏告诉她,要是发生这样的事,立即跪下给祖宗请罪,及时补上新的。你见那外头没儿子的人家,从别人家过继,或者收养,香火不是一样续上了。
供过了香,李穆川拿起一小叠钱纸,在蜡烛上点燃,快步走到供桌前面跪下,把点燃的纸放地上,一边往上面添加钱纸,一边念念有词。
李姝侧耳听了一下,大致是告诉诸位列祖列宗,今儿是除夕,请回来吃年夜饭,特意喊了一下祖父母和曾祖父母。李姝想,祖宗们子孙多,不确定去哪家,所以不用特意喊一声。祖父母却只有李泗新这一个儿子,只能来这里了。
大家都屏息而立,满屋子里只剩李穆川的声音。没有人听得到李树内心的各种吐槽,因为她自己也低眉顺眼地站在丽娘身边。
过了一会,李穆川最后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宣布祭祀结束。
张氏先笑了,“好好好,我儿心诚,祖宗定保佑。”又吩咐郑氏肖氏可以上年夜饭了。李穆川支使大郎二郎去放一挂鞭炮和几个二踢脚,告诉左邻右舍李家祭祀结束,要开始吃年夜饭了。这期间,一般人没有急事,不会上门打扰。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抬桌子的抬桌子、端菜的端菜、摆碗筷的摆碗筷,好不热闹,这才像过年的样子。
很快,一家人围坐在了一起。
李泗新老两口还是坐在东面,北面是李穆川带着李承业和李姝,李穆川居中,西面是郑氏母子和豆娘,郑氏居中,南面是肖氏带着丽娘和三郎。一家子虽有些拥挤,但异常亲密。
桌上荤素共十几个菜,当中有个热锅子,锅子里放的羊肉和胡萝卜,别的菜若是凉了,也可以放里面热一热再吃。桌子底下,张氏吩咐豆娘升了个炭盆。李家寻常也不用炭火,这个比较费银钱,张氏坚决不允许,只有过年过节才能用一用。
大家边吃边说,一顿年夜饭,吃了近一个时辰。好在有炭盆和热锅子,也不怕冷,更不用担心菜凉了。
吃过年夜饭,李泗新和张氏老两口撑不住,围着炭盆,坐在那里打盹。李穆川劝父母去歇着,守夜有他呢,老两口坚决要和儿孙们一起守夜。
肖氏和郑氏带着三个丫头,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和桌椅。把上午剁好的饺子馅儿拿出来,和面、擀皮,大伙儿围着炭盆一起包饺子。三郎嘴馋,白嫩的饺子刚包了几个,他立即去厨房拿来火钳摆在炭盆上,拿了十几个饺子摆在火钳上,准备烤着吃。
肖氏说三郎,“才吃了年夜饭,哪里还吃的下,你还烤这么多,有一两个不就行了。”
三郎忙道,“哥哥姐姐们也要吃呢!”
李姝拧他的小嘴,“自己馋,还带上我们。”
豆娘因在文家常年做活,包饺子轻车驾熟,还能捏不同的花边,看得李家人连连称赞。豆娘红着小脸,干得更起劲。丽娘看姐姐这么能干,缠着豆娘教她捏花边,豆娘倾囊相授,肖氏等心理暗自称赞。
张氏笑眯眯地帮三郎照看饺子,防止烤糊,期间还要翻好几个面。
不一会儿,饺子熟了,里面的肉烤出油了,滋啦啦的响,特别香。
三郎一边烫的呼呼吹气,一边快速往嘴里塞。
张氏看着小孙子的可爱小模样,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儿子们小时候的事情。嘴巴忍不住就开始絮絮叨叨。
“你们阿爹和大爷小时候,咱家还住在外城呢。你太阿爷太阿奶死的早,你阿爷小小年纪,不光要挑起家里的重担,还要养你们姑太太。家里房子只有三间,还包括厨房。你们姑太太出嫁后,你们阿爹和大爷才能有间屋子住。”
李泗新打断她,“老婆子吃多了酒,说这些作甚。”
“哎哟,怎地不能说了,那个时候,别人家都有公婆相帮,你好容易找到了衙门的差事,整日不着家。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还要操办小姑子的婚事,整天睡不好吃不好,累的我哟,都不想跟你过了。”
众人都笑,忙劝她,“得亏您老撑住了,要不然哪有今儿的一大家子呀。”
张氏咧着嘴笑,“这不算啥,我小时候更苦呢!”
李姝忙问原因。
张氏谈了口气,“哎,那还是前朝时候呢,天天打仗。我七八岁上,我阿爹就被抓去当兵了,一走就再没回来。我阿娘一个人撑不住,带着最小的弟弟改嫁了。兄弟姐妹五个,我大姐当时十三了,嫁给一个瘸子去了,瘸子好啊,不用被抓去当兵。大哥给人家当放牛娃去了,我因与你们阿爷有亲,你们太阿奶收养了我,我大弟弟,哎哟,都不能提,他,他当时才五六岁呢,跟着流民一起,要饭去了,还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呢......”
张氏说完就哭了,李泗新忙拍拍她的背,“你看你,大过年的,说这些作甚。三弟定然还活着呢!”
众人也忙劝张氏,三郎把烤熟的饺子往阿婆嘴里塞。
张氏吃了口饺子,想起这是大年三十夜,不好说这些晦气的。忙又道,“我虽小时候受了苦,不过我命好哇,你们太阿奶收养我,对我像亲女儿一样。外面的童养媳,天天挨打,你们太阿奶从未无故打骂我。我嫁给你们阿爷,我们打小的情分,他对我好着呢,我一辈子也没受过罪。后来有了新朝廷,咱们京城一天天安稳下来,你们阿公因识得几个字,还在衙门里找到了差事,我一下子成了吃皇粮的人了。”
李泗新被老婆子的表白闹得不好意思,当着儿孙们的面,又不好说她。众人忙凑趣说了些吉祥话,把尴尬混过去。
李家人包完饺子后,围坐在炭盆周围,一起讲故事、讲笑话,谁也没有困意,好不热闹。李姝看着李家人的热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伴,自己的儿孙。她的鼻头有些酸,她的老伴,如今又在何方呢。在这个陌生的异世里,她还能不能找到他呢。
不等她想太多,时间很快到了午夜,李家人欢欢喜喜一起放鞭炮、接新年......
第9章 梦神女李家来客
大年初一一早,天还没亮,全城的鞭炮声就响个不停。
城南柿子树巷里,正八品城门吏赵书良家的二公子赵世简刚刚从梦中惊醒。他又做奇奇怪怪的梦了,梦里内容羞耻到他都不敢说出口。他居然梦到一个小姑娘,一个他从未见过面、身量才到他肩膀的小姑娘。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去年开始,他就断断续续总是在梦里看到这个小姑娘。刚开始,他以为是熟人家的小女孩。时间久了,他惊觉自己压根没见过这个姑娘,这让他异常迷惑。一向不信神佛的赵世简,偷偷跑到他阿娘供奉的菩萨像前面磕了好几个头,求菩萨指点迷津,消除他的业障。
赵世简一想到刚才那个小姑娘居然来拉他的手,还要他背她,已经11岁的赵世简瞬间像被针刺了一样从床上蹦起来!
“耗子咬你屁股了?蹦那高作甚,被窝里一点热乎劲全被你抖搂没了!”大两岁的长兄赵世崇还迷迷瞪瞪的,二弟忽地坐起来,把他吓一跳!
昨儿守夜熬了半宿,这会儿头还晕着呢。他预备等饭熟了再起来的,被老二这个傻蛋惊醒!赵世崇回身给了弟弟一下子,又缩回去继续睡回笼觉。
赵世简一向心大,不跟他计较。看长兄熟睡,自己先起身了。
待洗漱过后,去往厅堂,只有阿爹在,阿娘正在厨下忙着下饺子呢。妹妹赵世慧也没起,这个丫头比大哥还要懒。
赵书良看小儿子没精打采的,以为儿子夜里没睡好,他哪里知道儿子是被梦吓醒的。
赵世简去厨下,吴氏正把一个个白胖胖的饺子往锅里下,赵世简看阿娘一个人忙上忙下,自发到灶门下烧火。
家里本是有个帮佣的费婆子,费婆子是良民,与赵家只是雇佣关系。大过年的,费婆子也要回家过年,吴氏一个人就忙得团团转。女儿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其余都是男爷们,可不就得她一个人忙活。好在二儿子体贴,时常给他打下手,倒是像个丫头了。
吴氏见小儿子没精神,嘱咐他,“吃过早饭,跟你阿爹去拜年,回来后再补一觉。”
赵世简懒散地应了一声。
吴氏不以为意,继续忙碌。待一大家子都起来后,赵书良和吴氏坐在正堂,三个孩子依次上前贺父母新年之喜。
夫妇二人看到三个孩子,心里欢喜,儿子们大了,不好再亲热,一人给了个红包。赵世崇立刻打开看看,发现一个里面有一个一钱的小银角子。一下子得了两钱银子,赵世崇开心地眯了迷眼睛。
然后又盯着二弟的红包,“二弟,你多少?”
赵世简被他哥坑多了,立刻呼啦一下把红包塞怀里,“你管我多少,反正不给你。”
赵世慧才七八岁呢,吴氏一把将她捞到怀里,不停地摩挲她毛茸茸的脑袋,爱怜地说道,“吃过早饭跟阿娘在家里,待你阿爹拜年回来后,你再睡一会,下午咱们随你大娘二娘和幺婶们一起去拜年。”
京城这边的规矩,爷们儿上午拜年,女眷下午拜年。同一族里,谁家有辈分长年龄大的老人家,先在家里等别人来拜年,再去别人家回拜。赵书良父亲去了,但老母亲还在,辈分又高,年龄又大,是族里头一份。他要先带着大郎二郎去大哥家,等别家晚辈都来过了,再汇同兄弟侄子们一起去别家拜年。
赵家原是京郊人士,赵书良祖父和叔祖父给人当伙计,在京城扎了根。兄弟二人各生了四个儿子,每个儿子又生几个儿子,子子孙孙传了一大帮。柿子树胡同、井盖儿胡同和石榴花胡同这一带,全是赵家人。赵书良的亲兄弟堂兄弟,大大小小二三十个,等到赵世简这一辈,就更多了。赵家人抱团,等闲人不敢惹。
赵书良的父亲是老三,赵书良这一辈也是兄弟四个,父亲已去世,老母亲随长兄生活,其余三兄弟已分家,各过各的。
赵世简似乎还沉浸在梦里没醒,赵世崇嘴碎,一边吃饺子一边跟爹娘说,“二弟也不知怎地,早晨忽地从床上坐起来,鬼掐似的!”
吴氏嗔他一口,“大过年的,不许瞎说。”
赵世简忙道,“我起我的,你睡你的就是。”
他哪里好意思跟家里人说他梦到个姑娘的事儿。
这边厢,李姝一大早就跟着两位姐姐一道起来了。新年头一天,李家人全部换上了新衣服,只有郑氏和肖氏因要下厨,先穿的旧衣服,待吃过饭换新衣服。
李家人口多,相互拜年都忙活了近半个时辰。李姝共得了5个红包,一把年纪的她似乎又找到了童年的乐趣。吃过早饭,趁着李穆川还没带着三兄弟去拜年。李姝和三个姐姐一个弟弟,五个孩子头抵着头凑在一起,拆红包玩儿。
李泗新和张氏给的红包,一个里头有一个大概半钱的碎银子,李穆川和肖氏给的红包里也是半钱银子,郑氏给的,里面有二十个铜板。算起来,李姝一下子得了两百多文钱。三姐妹的红包是一样的,只三郎的,每个里面皆有5个铜板。
三郎不懂,看到自己有一堆铜板,铜板中间还带个孔,黄亮亮的,又好看又好玩。他以为自己比姐姐们的都要好,开心极了。
李姝跑回房间,把自己的小匣子拿出来,里面全是她的私房钱。自三岁开始,李姝强烈要求自保管压岁钱。肖氏拗不过她,就给了她个小匣子。一开始肖氏还不放心,怕她弄丢了或者被人哄了去,时常查看。后来发现这个女儿是个只进不出的小铁公鸡,精得跟猴儿似的,连她都骗不来一文钱。她一边放心女儿保管压岁钱,一边又担心女儿以后太小气。
李姝不管那么多,她喜欢自己手里有钱的感觉,哪怕只是几个铜板。
李姝把匣子里的钱数了数。四五年期间,她可以在过年和过生日两个日子里收到红包,包括李泗新夫妇和李穆川夫妇给的,肖氏娘家给的,还有两个姑妈给的,李姝攒了近5两银子了。匣子里除了银角子、铜钱,还有一对小孩儿戴的银镯子和银锁,那是她出生时,周氏给的,还有去年过生日肖氏给的一对兰花样式的银耳钉。
李姝也不懂这5两银子换成后世的钱有多少,反正她知道李穆川一个月正经的官方月俸,也就是8两银子。
李姝把匣子锁好,钥匙放在隐秘的地方。这完全是她小人之心,丽娘知道妹妹有私房钱,但她只觉得妹妹是闹着好玩,也从不去看她的宝贝小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