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水怀珠
时间:2020-01-29 10:30:27

  陈丑奴脸上的两个酒窝一荡。白玉探手进陶罐里,拨弄着那些铜钱,拷问他:“攒来干什么的?”
  陈丑奴也不隐瞒:“娶媳妇的。”
  白玉又一扬眉,实是意外,陈丑奴补充道:“爷爷吩咐的。”
  白玉放开那些凉幽幽的铜钱,坐直,眯起眼睛看他:“可你娶我好像也没怎么花钱吧。”
  陈丑奴不慌不乱,伸指在陶罐上敲敲:“都是你的。”
  白玉眼睛微亮。
  陈丑奴捧着那个已经属于白玉的罐子,道:“再过几日,便是七夕了。”
  白玉眨了下眼睛,等他下文。
  陈丑奴道:“周二爷告了假,新刻的碑得在那天送进城去,由我送。”
  白玉依旧看着他,不作声。
  陈丑奴微一抿唇,带着几分试探,几分期盼:“我,想带你进城。”
  日光明晃,照过他澄净的眸子,白玉将那两吊铜钱放进陶罐里去,沉默片刻,道:“进城过七夕?”
  陈丑奴点头。
  白玉撇嘴:“七夕那天,城里有什么稀奇的吗?”
  “有的,”陈丑奴第一次接话接这样快,“白日有庙会,夜里有花灯。”
  白玉有些吃惊,盯着他,轻轻一笑:“你见过?”
  陈丑奴眼睫微眨,眸子深处藏有星辰,使他此刻看起来像个孩子。
  “小时候跟爷爷去见过一次。”他微笑着,这样说。
  “就一次?”
  “嗯。”
  白玉欲言又止,最后道:“上次你出门用的那个帷帽……”
  陈丑奴忙道:“我给你做个新的。”
  白玉微微一怔,又过了片刻,终于点头:“好。”
  陈丑奴大喜过望,捧着那破陶罐一站而起,正要出去,猛又顿足,把陶罐举高:“藏何处?”
  白玉失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陈丑奴也笑,大步去了。
  午后,白玉起来拾掇床帐、被褥以及两人的衣裳,陈丑奴去水井边替她打了水来,让她在坐在屋檐下先洗些小件,自己则去院后砍了些竹子来编织斗笠。
  上回进城所戴的那个帷帽,早已经牺牲在野柳村一帮汉子的棍棒之下,这回一做就得做俩。陈丑奴拿上刀具,将砍下的几根竹子搭在门上,并肩同白玉坐下,开始削竹片。
  白玉在洗自个的肚兜,一丝不苟。
  微风穿院而过,一树树绿叶哗然轻响,间杂此起彼伏的砍削声、捣衣声。
  太阳一点点西斜。
  白玉将拧干的衣衫放进木桶里,抬胳膊擦了把汗,一撩眼皮,迎上直射过来的光线,闭了下眼睛。
  再一睁开,眼前光线黯下,紧跟着头上一重,一摸,是个光滑的斗笠。
  帽檐外,陈丑奴微微而笑,逆在日光之中,一脸成就感十足的神情。
  白玉笑,找出陈丑奴的一件脏衣服,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扔进木盆里,倒上清水,开始搓洗。
  ***
  七夕那天,是个晴而不热的好天气。
  陈丑奴提前一天下山去村里租借了驴车,这天天一亮,等白玉拾掇好后,便戴上帷帽,装好墓碑,同她坐上驴车,一径朝县城而去。
  县城名叫三全,距离东屏村四十里地,两人赶到时,正是日上三竿,城门口一片熙攘。
  许是有段时日不曾入世,白玉今天格外沉默,便连城门守卫上前盘查,也没有多吭一句,还是陈丑奴言简意赅,表明身份,这方顺利驱车进城。
  周记丧葬铺在城西的岩板巷,陈丑奴径直赶去,打算把墓碑送到后,顺势将驴车停在铺外,劳铺中活计留意些,以省去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地同白玉在城中玩耍。
  一炷香后,驴车在周记丧葬铺前停下,陈丑奴下车,先把墓碑送进店去,白玉留在车上等他。
  片刻,陈丑奴从铺中出来,手里拿着尾款——一吊铜钱。
  白玉下车,双手提着个竹篮子,头戴帷帽,凭树而立,虽是默不作声,却也惹得街上不少行人侧目。
  陈丑奴隔着皂纱瞧见,略一蹙眉。
  与此同时,白玉在他胸前破天荒地开了口:“铺里的人都在看我。”
  陈丑奴又一震,扭头看去,果然见丧葬铺内的伙计们正直着眼睛往白玉瞧,当下挪过去,将那些视线截断。
  毛驴在树下打了个响鼻,陈丑奴一面庆幸自己给白玉做了帷帽,一面又想速速离开此地,上前把驴车拴在树下,取过车上的背篓,牵上白玉,离开周记丧葬铺。
  及至巷口,陈丑奴方将人松开,示意白玉把手上的竹篮子放进自个的背篓里来。
  白玉却不动,陈丑奴疑惑,伸手去拿,一提,发现竹篮子沉甸甸的。
  陈丑奴纳闷。
  白玉不肯撒手,只道:“我自己拿。”
  陈丑奴眉毛打结,随手把篮盖一掀,定睛望去,大惊。
  “这么多……”陈丑奴舌头突然有些大,“嗯?”
  烈日荧荧,巷口人来人往,白玉双手所提的,正是整整一篮子的铜钱。
  “嘘。”白玉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陈丑奴心惊未定:“怎么一下子……带这么多?”
  白玉理所应当的口吻:“不是要带我逛街么?”
  陈丑奴:“……”
  车水马龙 ,巷口是各式各样的吆喝声,陈丑奴抿唇,片刻后,把先前得到的那吊铜钱从怀里拿出来,掀开篮盖一角,给白玉放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丑奴:“爷爷果然有先见之明。”
  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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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相会(二)
  三全县地方虽不大,却五脏俱全,商业繁华,两人出得巷口,展眼望去,街道两侧商铺、摊铺鳞次栉比,大街中央马咽车阗,竟颇呈盛况。
  白玉走马观花,一会儿在摊前玩赏小摆件,一会儿进铺内挑选首饰、布匹。陈丑奴默默相随,并做着散尽家财博美人一笑的准备,谁料白玉雷声虽大,雨点却小,两人逛游半个时辰,所进也无外乎是些柴米油盐,针线布匹,胭脂水粉。
  走出吴记胭脂铺,陈丑奴忍不住问:“方才那唇脂很衬你,为何不买?”
  白玉挑了一边眉毛,不答反问:“涂来给你吃吗?”
  陈丑奴:“……”脸上默默一红。
  白玉环目四望一圈,突然问:“城里的糕点铺在哪儿?”
  陈丑奴神游片刻,方道:“永乐街。”
  白玉:“走。”
  又半个时辰后,两人从城东五味斋满载而归。
  陈丑奴又提一提白玉手里的竹篮子,及时道:“饿否?前面有家客栈,会做些北方菜,可要去尝尝?”
  白玉手上拿着一包桃酥,正准备大快朵颐,陈丑奴一把抢过来,严格要求:“先吃饭。”
  白玉:“……”舔一舔指上残渣。
  客栈名叫“月下”,有几分不符合这偏僻小城的风雅,白玉定睛一看,当下皱眉,却还不及犹豫,便给陈丑奴拉进了大堂。
  甫一入门,耳边便落下一个酒客的大笑,循声望去,只见人头攒动,靠墙一角坐着四个背刀负剑的酒客,正你一杯酒、我一把花生地聊得热火朝天。
  白玉目光微变,顺势将堂内众人巡视过去,发现江湖人士居然不在少数。
  小小一个三全县,居然也有能这般气象。
  白玉默不作声,跟在陈丑奴身后,在靠里的窗下坐了。
  店小二于百忙中抽身过来,笑嘻嘻地问两位客官吃些什么,陈丑奴见白玉不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径自点了两菜一汤,然后把背篓放下来,同白玉挨着坐下。
  白玉把手上那竹篮子放到他面前,悄声道:“我去净手。”
  说罢,起身向店小二问了路,一径过去。
  客栈后门连通一座庭院,院东设有马厩及茅房,白玉走下台阶,并不径直过去,而是掀开帷帽皂纱,仰头将四周建筑环视了一遍。
  这家客栈规模颇大,供以住宿的除开二、三两层楼外,还有庭后连通的一座小院。小院红砖碧瓦,绿植葱茏,庭周墙垣虽然陈旧,却丝毫无衰败之气,反而像给人里里外外洗透后似的,于古朴之中焕发着盎然生趣。
  白玉心思浮沉,放下皂纱,向茅房方向而去,转身时,撞上了个迎面而来的少女。
  “哎哟!”那少女被白玉的帷帽戳痛额头,嗷嗷大叫,白玉忙退开半步,刚一道完“抱歉”,神色一变。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一袭绛色黑边的窄袖长裙,双腕系有金色铃铛,白玉眼神骤冷,在那叮叮铃声后再次后退,竟是二话不说,径自向茅房去了。
  “哎,你这人……”少女揉完额头,睁眼看人就没了,正想大骂,突然后知后觉,“这声音,好熟悉……”
  ***
  却说白玉去后,陈丑奴坐在凳上,百无聊赖地倒了杯茶水。
  墙角那四个酒客还在滔滔不绝,陈丑奴起先不甚在意,直至邻桌的三个酒客也被那桌的热烈氛围感染,其中一个把油漆铮亮的桌面一拍,骂道:“最毒妇人心!”
  陈丑奴眨眨眼睛,隔着皂纱向说话那虬髯汉看去,捧起茶水喝了一口。
  “弄残剑宗上下四十三人不算,竟还要赶尽杀绝,连云二公子一家老小都不肯放过,这个许攸同,实乃天下第一毒妇!”
  邻座虬髯汉义愤填膺,拳头在桌面上捶得咚咚作响,对面一长脸男人忙替他把碗里的酒满上,劝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荀大哥何必如此动怒。再者,那云家堡乃是被无恶殿所困,跟许攸同并不相干。至于云二公子嘛,平白无故地被剜去一双眼、斩去一只手,冤是冤些,却也不至于就此自尽……说到底哪,还是剑宗当初做法不妥,如今这情形,也是咎由自取!”
  虬髯汉本就一腔火气,听到这里,愈发把一张方桌捶得四条腿直哆嗦:“你这话何意?难不成剑宗遭祸,倒还是罪有应得了?!”
  长脸人不想他这般上火,迭声道:“息怒息怒,洞庭剑宗屹立江湖多年,群英荟萃,乃是湖广一带少有的名门,无论如何,都不至有‘罪有应得’一说。只是……荀大哥可知,眼下这人人喊杀的大魔头许攸同,当年也是剑宗一员哪……”
  虬髯汉惊得须毛一颤:“那、那她还对剑宗下此毒手?!”惊完又道:“不对,剑宗历来只收男徒,不收女徒,许攸同这毒妇怎可能拜入剑宗门下?!”
  长脸人目中精光微闪,低声道:“这便是剑宗遭逢此难的症结所在了……”
  另三人一时屏气噤声,便连陈丑奴也给这高深莫测的一句慨叹勾得竖起了耳根。
  只听那人说道:“剑宗掌门顾竞师从三十年前名动天下的东山居士,自在洞庭开创门户的第一天起,前去求艺者便如过江之鲫。三年之后,洞庭剑宗名声大噪,一时群英云集,大有与上京藏剑山庄分庭抗礼之势。可就在第四年,顾竞突然与他师妹赵弗恩义两断,整个人性情大改,宗门内从此不肯再收一名女徒,便连已经收入门下的,也因屡遭体罚,或主动或被迫地离开了剑宗……”
  “这许攸同哪,乃是癸丑那年拜于剑宗门下的小弟子,她自小嗜剑,又生性张狂,所行无忌,于是女扮男装,假冒他人之名,参加了那年的剑宗会选。说来她也确有几分本事,一路过关斩将,顺利登上了剑宗新弟子名册,且在宗门一待,就是足足四年之久……”
  “只可惜,到第五年,她终究被人告发,遭掌教提鞭审讯。顾竞听闻此事,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将许攸同绑于试炼台七星柱下,严刑拷问。唉,其实,如若那时许攸同低头认罪,至多是被顾竞废除武功,逐出师门,剑宗后日也不至于遭此一难,然而……”
  长脸人欲言而止,脸上神色愈发晦暗,虬髯汉忍不住追问道:“然而什么?”
  “然而过刚易折,”长脸人沉沉一叹,眼底却掖着微妙之色,“许攸同宁死不肯认下自己女扮男装的欺诈之行,最终惹得顾竞大发雷霆,下令将她当众扒光,如此,她那女儿之身,纵使不认,也是大白于天下了!……”
  虬髯汉听到这里,双眉一耸,便连边上始终沉默的另一酒客也“啧”一下,两眼放出光来:“当众扒光?精光?”
  长脸人点头:“精光。”
  那人又“啧”一声,嘴角险些有口水溢下。
  虬髯汉这边亦没好到哪儿去:“那岂不是……一个剑宗的男人都、都瞧见了?”
  长脸人撇唇:“瞧见了,上至掌门、掌教,下至书童、小厮,总共四十三人……”
  虬髯汉一惊:“等等,四十三人?那岂不就是——”
  长脸人笑:“不错。就是上个月被许攸同剜去双目、砍去右手的那四十三人。”
  虬髯汉与边上那人俱是一震。
  陈丑奴握着手里的茶杯,眸色昏沉。
  长脸人道:“顾竞命人将许攸同扒光之后,又吩咐门下弟子上前,一人将许攸同抽上一鞭,以儆效尤。据说,许攸同不过挨到第二十鞭,就已经血肉模糊,昏死过去,可顾竞仍不解气,硬是压着剩余弟子将鞭刑施完,这才把许攸同的经脉挑断,命人扔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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