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水怀珠
时间:2020-01-29 10:30:27

  ……
  一座警钟在胸口訇然震响,白玉全身发麻,嘴唇苍白:“你说,他把凌霄剑……给了乐迩?”
  ——只为,换我离开无恶殿……
  李仲川怒目圆睁:“我藏剑山庄镇庄之宝,为你一人,沦为魔教屠戮中原武林的利器;兰泽天赋异禀,前途无量,为你一人,离经叛道,受尽天下人非议。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
  白玉咬紧嘴唇,一股窒痛极快蔓延胸口。
  李仲川冷哼一声,仍觉不够,继续诛心:“可怜他眼瞎,以为拼尽一切,可以换来白头相守,最终却是一生污名相伴,反为他人做嫁裳!你……”
  李仲川滔滔不绝,嘴巴却突然给一大个烤红薯塞住,想要吐出,又惊觉香甜可口,万分受用,便见机行事,专心先把红薯吃下。
  白玉竭力平复心绪,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李仲川吃着烤红薯,难得的十分安分,白玉却开始十分煎熬,好不容易等他把整个儿烤红薯吃完,得到的回应却是:“再拿一个来。”
  白玉气急败坏,便要发作,李仲川忽然朝她一扬下巴,示意身后。
  白玉狐疑,扭头看去,篝火后,陈丑奴默然而坐,低头摆弄着一根树枝,双眸被藏在夜色里,分辨不清是什么情绪。
  白玉后知后觉,正琢磨一会儿如何面对他,李仲川突然扬声道:“阁下就是东山居士高足吧?怎么也跟我那侄儿一样,有眼无珠啊?”
  陈丑奴闻言一动,于昏昏夜色里抬起头来,一双黢黑的眼睛映着明灭的火,白玉心底一悸,生怕李仲川口无遮拦,蓄意挑拨,赶紧去火边拿来个烤红薯,径自往他嘴里一塞。
  李仲川大叫:“烫!”
  忙不迭吐出来,在手里掂来掂去:“皮都没剥啊!”
  白玉站在他面前,凛然道:“李副庄主,我知道你对我心存不满,也知道我的的确确有愧于令侄。可是,如果骂我,咒我有用,你今日也不至于狼狈至此吧?!”
  李仲川语塞,忿然偏开头去。
  白玉道:“乐迩为进攻中原,多次以我作饵,精心设计,周密安排,整个无恶殿数百教徒同心戮力,方能势不可挡,六门之溃,岂可尽数归咎于一把宝剑?其中责任,又怎能让令侄一人承担?再者,如今兵临城下,四面楚歌,你与其在这儿破口大骂,还不如坦诚相告,大家齐心协力,想想办法!我,你可以不信,可是,他——”向后一指陈丑奴,“东山居士后人,今夜把你从江里捞起来的恩人,你也不信吗?!”
  李仲川顺势看去,对上陈丑奴那双似风平浪静,又似波涛汹涌的黑眸,心底蓦然不住震动,然而面上却强撑道:“为救你,他可是公然和我六门对抗过的。”
  白玉怒极反笑:“对,但凡是愿护我、助我的,统统都不算正道,不值得你们这些武林肱骨正眼相待,对吧?”
  李仲川一愕,原本只是聊以发泄,不想竟得白玉这般反诘,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白玉言尽于此,转身走回陈丑奴身边,撩衣坐下。
  陈丑奴知她心中郁结,也不避讳,径自把人揽至胸前。
  李仲川抬头要说话,猛然瞥见这幕,又险些气急攻心,扭开头强自纾解片刻,方开口道:“沧州门溃败,梁门主及一众家眷被擒,我在撤退途中遭遇埋伏,重伤之后,滚落入江……幸得二位施救,方能幸免于难。”
  最后一句,虽然说得不情不愿,但态度比先前大有改善,白玉微微挑眉,不做回应。李仲川一抿唇角,又道:“多谢。”
  白玉把地上的一截树枝丢进篝火里,面无表情道:“令侄呢?”
  李仲川见她还算把李兰泽放在心上,胸口郁气稍散,道:“一听闻乐迩那魔头进犯唐门后,当场就要跑,在我深究之下,方道出缘由。庄中宝剑落入魔头之手,为祸江湖,乃我李氏一族奇耻大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宜对外伸张,我只好让他先去灵山一探,争取能趁其不备,把宝剑夺回。”
  白玉眉头深蹙,道:“乐迩还在灵山?”
  李仲川点头。
  自那日唐门急报送达后,又紧接传来一水居噩耗,驻扎剑宗的六门一片混乱,江寻云本欲集中兵力先解唐门、一水居之急,然剩余四家心系后方,犹豫不决,沧州门门主梁靖余因碉堡离灵山颇近,更是忧心如焚,趁夜遁去,以至次日之后,各大家族一哄而散,令乐迩逐个击破的阴谋进一步得逞。
  李仲川自也挂念庄中情形,然在返回途中,无意从李兰泽口中撬开丢失宝剑一事,只得改变主意,放他先去灵山夺剑。其时又逢沧州门被困,梁靖余孤立无援,李仲川当机立断,带人前去营救,同无恶殿天枢堂一场恶战,不想两日两夜后,竟是以大败告终。
  “无恶殿共有七个分堂,天枢独占鳌头,堂中精英云集,个个身经百战,自然不是好对付的。”白玉坦承宽慰,又道,“其他门派呢?”
  李仲川摇头,他仓促间死里逃生,连自家门人都还不及联系得上,哪里顾得上其他?
  白玉不解:“那你怎知乐迩还在灵山?”
  李仲川想起这茬,面色又一阴,道:“那个叫天枢的亲口说的,哼,什么尊主设宴灵山,恭候大驾,明摆着蓄意挑衅,要我等步入圈套!”
  白玉蹙眉:“知道是圈套,你还让三哥过去?”
  这一回,连“令侄”也不叫了,李仲川一愣之下,赧然回道:“我同意他去时,哪里知道是这种情况?!”
  白玉深深呼吸,尽量保持镇定,分析道:“你先前说,天枢掳走了梁门主和他的家眷?”
  李仲川闷闷道:“嗯。”
  白玉道:“他没有灭门?”
  李仲川眉梢一拧,道:“除去被掳走的,余下那些非死即残,跟被灭门有何区别?”
  白玉不以为然:“掳人回山,途中随时可能生出变数,为确保无误,所耗精力远比灭门要多,这两者,怎么可能一样?”
  又道:“唐门和一水居的情况,也是这样吗?”
  李仲川沉默片刻,点头。
  白玉沉吟道:“那乐迩放言等你们去灵山赴会,就不是挑衅,而是势在必得了。”
  李仲川愈发不解,皱眉道:“照你所说,掳人远比杀人难,他乐迩如要称霸武林,一举歼灭我六门便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万一被掳回去的人趁其不备,奋起反抗,岂不是作茧自缚?!”
  白玉凝眸,少顷道:“无恶殿除了七堂之外,还有一个百草司,李副庄主知道那儿是干什么的吗?”
  李仲川听她语气故弄玄虚,眉头一皱。
  白玉微笑,道:“弄药的。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百草司便汇集这天下奇药,有令人失忆的忘忧水,有解去百毒的三清丹,自然,也有牵人命脉的勾魂草。”
  李仲川默然,黑夜之中,陈丑奴听到“忘忧水”三字时,唇角微不可见地一紧,这细微动静,并未落入白玉眼中,她径直看着李仲川,定定道:“如果是以勾魂草控人心神,那乐迩掳走的,可就不是能奋起反抗的敌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叔:“听着很厉害的样子,不过,要不要先给侄子搞瓶忘忧水?”
  丑奴:“效果不好,别搞了。”
  白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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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相随(四)
  夜风飒飒,一团团树影上下曳动, 在彼此脸上投落诡谲暗影, 李仲川一错不错盯着白玉,森然道:“何为勾魂草?”
  白玉解释道:“勾魂, 销魂。一碗服下,百骸尽酥,十二时辰后,毒性重发, 万蚁噬心。先前有多快乐, 那会儿便有多痛苦。轻, 则椎天抢地, 丢魂失魄;重, 则撕心裂肺,引刀自刭。非再服药, 不足以解。”
  李仲川骇然:“那岂不就是……”
  白玉笑:“对,就是瘾。在极乐之中,勾人神魄,蚀人性命的瘾。”
  李仲川面如土色, 沉思片刻,拧眉道:“你的意思是, 乐迩企图用勾魂草控制这些江湖英豪,然后利用他们继续祸害中原武林?”
  单只拿下六门,并不足以安安稳稳地掌控整个武林,可是, 如果把一切有可能的敌对势力都为己所用,那局面就焕然一新了。
  白玉自知此法阴损骇人,于李仲川这种局内人而言,恐怕难以承受,遂宽慰道:“一个猜测。”
  可李仲川那里惊天动地的,哪里还是“猜测”二字所能抚平的?
  “不行……我得立刻去找盟主商议!”李仲川说着,便要起身,白玉并不阻止,只道:“江盟主也回家去了?”
  江寻云的老宅在洛阳,同王丙如一家相距甚近,也是六门之中离灵山最远的。李仲川闻言,欲言又止,白玉敏感地有所察觉,一笑道:“罢了,江盟主下落,如今应当是一等一的机密,我还是一概不知最为安全。”
  李仲川赧然一笑,再次对上白玉那双明澈坦荡的眼眸,一时之间,竟有点刮目相看之感。
  白玉把他上下打量一眼,道:“能走么?”
  李仲川扶着树干站起来,皱皱眉,道:“无碍。”
  白玉点头,一指身后树影处:“那有马,骑去吧。”
  李仲川又一愣,再看白玉,她只浑然无事地玩弄着火堆边的树枝,一副事不关己、冷冷淡淡的姿态,可偏是如此,他心中的复杂情绪愈发翻涌得厉害,再念及今夜被她救下的事实,那些丛生的杂乱情绪中登时蔓延开一股类似于愧怍的惶然来。
  李仲川蹙紧眉头,百感交集之下,有些无法自处。
  白玉便催道:“时间宝贵,李副庄主莫再迟疑,不然一会儿我跟我心上人耳鬓厮磨,你又要看不惯了。”
  李仲川面色一黑,滋生的几分愧疚顷刻间荡然无存,冷哼一声,拖着一条伤腿爬上马去。
  马儿打个响鼻,四蹄踩在落叶堆积的泥土上,发出嚓嚓声响,李仲川握住缰绳,转头道:“你们可会去灵山?”
  白玉垂眸注视着面前的火,道:“会。”
  李仲川神色稍霁,片刻道:“我侄儿生性固执,为情之一字,屡入歧途,如遇上,还望坦言开解,别让他过分偏执。”
  白玉眼睫一颤,忙垂低,道:“好。”
  一人一骑很快绝尘而去,江水哗然,带着些微腥气的夜风吹拂面颊,一团篝火明明灭灭。
  陈丑奴仍在弄火,静静道:“何时起程?”
  白玉不答,只把他的手臂抱住,依偎在上。
  陈丑奴一怔,低头看去,身边人眼睫深垂,所有情绪皆被藏进了那双明眸里,一如此刻,他也尽可能地把情绪藏掖在面具里。
  白玉道:“他为换我离开无恶殿,误交镇庄之宝,我难辞其咎,必须去助他一臂之力。”
  陈丑奴短暂静默,进而答:“嗯。”
  白玉眉心微蹙,终于扬头看向他,月色下,他双眸深黑,平静而寥廓,可她心里反倒不断地涌起波澜。
  有那么极短暂的一刻,她很想捅破些什么,明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被生生咽住。
  陈丑奴是懂的,于是他不深究,不怀疑,只道:“我陪你。”
  白玉微怔。
  陈丑奴探臂过来,一把将人拉至胸前,紧紧搂住。
  ***
  夺回凌霄剑一事,刻不容缓,两人次日进城后,立刻置办干粮、马匹,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半月后,进入外山下一座名为“望日”的城镇。
  乐迩进犯六门,企图统一中原之事已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中原一带有多人心惶惶,灵山界内便有多欢欣鼓舞。此刻时辰尚早,集市刚开,人口并不繁盛的小镇却一派盎然生气,隶属无恶殿管辖的几家商号外更是高悬彩旗,明目张胆地把“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洒在旭日之下。
  白玉看在眼中,刺眼之余,心底又生出些道不明的滋味。如果那日李兰泽没有单枪匹马闯入灵山,如果那日自己没有那般草率地随他而去,此刻站在这些彩旗下的,应该还是无恶殿摇光堂的一堂之主,纵使并不情愿,也无法否认,她将是这派盎然生气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她将和天玑,和天枢,和任何一名无恶殿教徒一样,为这派生气尽忠效力,开疆扩土。
  然而,只是短短两月,眼前的生气也好,身后的硝烟也好,胜也好,败也好,忽然间就跟她再无瓜葛了。
  这感觉,竟有点像物是人非。
  风起,彩旗飘荡,耳畔人声如涌。
  白玉收敛心神,不欲打草惊蛇,就近在一家摊铺前买来个帷帽戴上后,方向身边人道:“前面有家客栈的酱牛肉不错,陈大哥可要尝尝?”
  两人今日卯时不到便开始赶路,至这会儿已然饥肠辘辘,陈丑奴不假思索,一点头,视线若有所思地自四周略过。
  隔着薄薄白纱,白玉并没有看清,只道:“随我来,这回我请你。”
  客栈名叫“风月”,属无恶殿麾下。
  “月”与“乐”谐音,自乐氏一族开创门户以来,建立的每一处分会,每一栋建筑,皆以“月”命名,无一例外。
  三全县的“月下”,黄州城的“春月”,皆如此。
  白玉并不单纯是来吃东西,而是来探消息的。
  一盏茶后,小厮麻溜地送上酒菜。白玉拾起双箸,给陈丑奴夹去一块牛肉,眼睛隔着一层白纱,往堂中搭着的小台子上瞟。
  屋外日头还不是很高,大堂内却已人影熙攘,不多时,一声快板声喀嚓响起,清冷肃然,干脆利落,众人循声往小台子上看去,面露期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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