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却继续凑近一分:“是么?可是你让他给你讲学的时候,可是如我这般凑过来呢!”
吴乐菱脸上一红,端庄再也无法维持,又听楚逸继续得寸进尺道,“楚渊你也瞧着了,那可是心上有人了,我还单着呢,也不比他差什么,吴大小姐真的完全不考虑我吗?”
吴乐菱已经气得胸口起伏了,咬牙道,“逸皇子,请你自重!”
楚逸见气到吴乐菱,目的已达成,哈哈大笑几声端坐回自己那边。
这边的吴乐菱却越想越气,她才不要挨着这个轻薄她的混账一起!
但此刻外面的辰钟已经敲响,先生已经走了进来。
吴乐菱斟酌了下,还是站起了身,以男女大防为由,请求调位置。
易学先生是个长须的中年人,目光锐利明晰,颇有几分慧者的气质。他并不拘礼,也不是他们的礼学老师,男女混坐对他来讲都不是问题。但他看出吴乐菱显然是和旁边那三十二皇子有冲突,才要换,于是他点头应允了。
吴乐菱起身收拾自己的笔墨纸砚,准备向后排走去找个空位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苏苒苒那边看了一眼,见他们依然坐一起,挨着那么近,楚渊还一脸温柔笑意地看着苏苒苒,眼中仿若有星辰。
吴乐菱心中像打翻了醋坛子,碎片还扎进血肉里,又酸又疼。
他们不能这样!
吴乐菱愤慨想着,忽地,计上心头。
第53章
吴乐菱收拾好笔墨纸砚, 却在案几前踌躇没有离开, 表情似有些为难, 眉心皱着, 一张小脸有楚楚可怜之姿色。易学先生见她不动,面露疑惑,旁边的楚逸也挑眉看向她,心道他可没为难她,即便是在她这样下他面子的情况下,不知道她心里在搞什么鬼。
易学先生于是问道,“吴姑娘可还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罢。”
吴乐菱为难解释道, “先生说过,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万物分阴阳,而男为阳,女为阴,阴阳有别,乱之则淆乱两仪, 非天曹所喜。是以, 才提出换位置,并非因其他原因。”
楚逸闻言心中嗤笑一声, 可又奇怪她都要换走了还扯个什么原因?
易学先生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面露不悦的楚逸,心道这吴家姑娘是顾忌他皇子的威压才如此多做一番解释,实在也是不易, 见她一副楚楚可怜之色,也点头附和道,“吴姑娘说的正是。”
吴乐菱继续道,“因这易学是大课,是以难免有临近而坐,但到底有所区隔,而不应同案而坐,这与易学之阴阳,礼学之大防皆不符。”说完满含深意地看向易学先生。
易学先生被她整的这一出越来越摸不到头脑,但见她眼中明显意有所指,不禁环视了一圈殿内,思索着她那句不应有是啥意思?难道是有女学生也同她一般,因不敢得罪皇子而不得不同案而坐?
果然,他发现了女学生扎堆的里面,楚渊一张清隽秀气的脸,而他旁边坐着的苏苒苒脸上露着不悦。
易学先生忽地明白过来,原来她意指的是他们。可是随即疑问又浮上心头,楚渊看着不像此等要胁迫他人的人呢?他对楚渊印象不错,因易学是个难懂的学科,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公主和贵女根本听不懂,皇子中也只有楚渊理解得深进,每每总有让他眼前一亮的见解,且这孩子太聪明,有过目不忘之慧,所以皇上让他协理国子监,算他的上级了。
于是他客气问道,“渊皇子为何与苏家姑娘同案?”
苏苒苒一愣,没想到忽地先生和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这边,却听见旁边楚渊一拂衣袖,优雅地起身,声音淡淡回道,“回先生,苏姑娘是我的医师,平日须检测和调理我的心疾,是以必须时时在我身侧,在学堂中也可以视为我的陪读。”
苏苒苒闻言一愣,竟没有想到他如此答……等等,她忽地想起那令牌了,合着原来这不是他想的托词,那令牌竟然是他给的!她是真的被他招进来做陪读……不对,做陪医的。
众人闻言也吃了一惊,纷纷回头看着两人,易学先生也是很惊讶,虽然知道他有心肌,平日里都有几分危险,须人时时观察照顾,却没有想到他会找苏苒苒这么一个千金小姐。
见众人太惊诧,楚渊又补充道,“因苏小姐医术高明,曾让人起死回生,而我顽疾太深,是以父皇才特命苏小姐作为我的专属医师。”
吴乐菱听到这里已是脸色一白,本来她还想就这男女之别阴阳学说来质疑几句,现在听闻是皇上的旨意,当下毫无辩驳理由了,最后只得灰溜溜地自己收拾东西去找了一个后排空位坐下。
苏苒苒小声地问楚渊:“皇上下旨让我做你的医师和陪读?我怎么没收到旨意?”
楚渊勾唇,“是口谕,你听我转述即是。”
苏苒苒却撇嘴,“不信。”
楚渊:“信不信你也是我的医师兼陪读了,必须每天跟着我,宫也不要出了。”
苏苒苒柳眉倒竖:“你!”
楚渊挑眉,“不是之前不见你,你就气得不行吗?现在得偿所愿不是该开心地笑一个吗?”
苏苒苒:“谁不见你就生气了?胡说!”
楚渊:“你看你气成河豚的样子,可不是生气?”
苏苒苒:……
此刻先生已经开始讲课了,她也懒得再和她逞口舌之争,况且她竟然好像有些说不过他……于是干脆别过脸去认真听讲。
然而楚渊嘴角却是噙着几分笑意。
易学先生就着刚刚课堂伊始的小插曲,开始深入讲易学的阴阳学说。
易学本就晦涩难懂,像平常一样,大部分公主和贵女都渐渐听得昏昏欲睡,包括苏苒苒。这种玄学对她来讲实在是太催眠了,于是渐渐打起了瞌睡,头一点一点的,但好在是比较靠后的位置,也不太显眼。
楚渊见她这样子,不禁唇角勾起,没想到平日里无所不能的苏苒苒也有她的盲区。
他掏出软帕放在她面前,让她偶尔手肘撑不住的时候,头点到桌上也不会疼。
易学先生对皇子严苛,对公主和贵女却并没有太多要求,因此看到有人昏昏欲睡也不甚在意,但对于那些表现更优异的女子,会更为青睐,比如吴乐菱,她是少数能将他讲的听进去并有所见解的贵女,是以他在之前会帮她。
讲完了主题,他抽了两三个皇子总结意见,女子这边则点到吴乐菱,问她的理解是如何。
吴乐菱简单说了自己的见解,虽中规中矩,但于女子而言短时间能消化这么多,也是属难得了,是以易学先生给了她肯定。但她却忽地话锋一转,自谦道,“小女生在闺中,对这天地间万物阴阳运转都得之书本,未免理解浅薄。但我听闻医易不分家,懂医且医术高明之人,是理解易学最透的人。”
楚渊听她如此说,眉心不由得一皱,果然见吴乐菱说完回眸看了眼垂首不见表情的苏苒苒,道:“苏小姐医术高明,且男女皆治,因是对易学,尤其是男女阴阳之学理解颇深,她应该比我们所有人都有更深的见解罢。”
易学先生闻言,心道的确是这样,于是点了苏苒苒起来为大家讲解。
楚渊暗暗戳了戳苏苒苒的手肘,她茫然地醒了,有些恼怒地瞪着楚渊,然而很快听到先生在唤她的名字。
苏苒苒心道,糟糕,这是被抓包了?
苏苒苒惊慌地站起身,就听到先生正问她问题,让她讲讲行医救人中对易学的理解和运用,尤其是对于阴阳部分的阐述。
苏苒苒:我草,这是什么要命题。
她不懂易学啊,她要是懂了,她中医就不会学得那么痛苦了。
何况她刚刚根本没有听课,什么阴阳,什么调和,她完全没听,或者说即使听了也不懂,纯粹催眠而已。
而且就算是医学,西医和阴阳可不搭噶,就是男女之间除了相关器官不同外,起码也都是人,差距也并不大的好吗?她还能有什么理解?
可这让她如何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实在有点忙,大家将就看……
第54章
正在她绞尽脑汁之际, 桌下悄悄递过来一页纸, 她垂眸正好可以看到。
握纸的手骨节分明, 正是楚渊递过来的。
苏苒苒见上面语句似乎是相关的, 于是照着念出来:“易医同源,医从易出,所谓阴阳者,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人体内自有阴阳。前为阴,背为阳, 气为阳,血为阴,若阴阳平衡者,康健也。是以医学以调和阴阳平衡。”
苏苒苒念完,眼神悄悄瞥了一眼楚渊,心道竟然还会中医?
吴乐菱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一二来,不甘心地继续追问道,“既然男女阴阳不同, 那苏小姐又是如何分而治之呢?”
苏苒苒:“从……从阴阳之不同, 有不同的治疗方法。”
吴乐菱见她磕巴了,唇角微弯, “苏姑娘可否详细述之呢?”
苏苒苒干脆道:“这是医学范畴,无法详说。”
吴乐菱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都说易医同源, 可这京都大部分大夫包括御医都是恪守男女大防的,女医医女,男医医男,即便是医女子,也需要垂珠帘,覆手帕探脉。唯有苏姑娘这般的才不拘泥于男女阴阳之别,可苏姑娘竟然不愿意同我们探讨,看来我们也无法窥探人体阴阳之玄秘了。”
她虽说得是易学,可是话里话外都是按时苏苒苒不守男女大防之礼,再加上此刻还坐在楚渊旁边,众人看向苏苒苒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复杂的联想。
苏苒苒微微皱眉,知道这是吴乐菱故意当众羞辱她,虽然她不在乎什么防不防的可笑规矩,可是周围的人的目光还是让她有些不舒服。她又瞥了一眼身旁的楚渊,心道都是你惹的桃花债,竟然连累到她身上。而楚渊却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见着她投过来目光,还是顺势笑了一下,好像等着看她怎么解局一样。
苏苒苒虽然不太懂易学,但她真心相怼人的时候也丝毫不影响。此刻她唇角一勾,对吴乐菱道,“吴姑娘此言差矣,虽然有阴阳学说,可男女间差别并没有那么大,一样的鼻子眼睛,一样的身体发肤,诊病上会参考但却也无太大差距,我也告诉不了吴姑娘多少玄秘,还不如吴姑娘以后自己成婚了,水乳交融间,大概会体会更深呢。”
吴乐菱气得脸通红,她怎么能当众说她成婚,还用了水乳交融这么下流的词来羞辱她?而此刻殿内从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逐渐变得窸窸窣窣,有人轻笑,有人耳语,都纷纷回头看吴乐菱,让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吴乐菱面上端不住,苏苒苒淡然道,“吴小姐不必觉得被冒犯,毕竟是你一直追着我挑起这个话题,而我觉得生死面前一切礼节从轻,是以问心无愧。而况且男女成婚,阴阳交融,也是这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事,但吴小姐却觉得是冒犯,那是不是因为心思太复杂,将这么简单和水到渠成的时都想得太过复杂和龌龊呢?”
吴月凌通红的脸又白了白,“你……”
苏苒苒却向先生颔首道,“先生,我已经答完了。”
易学先生亦是没想到苏苒苒说话如此大胆,可她说的观点虽然朴素也十分正确,当即对她有些欣赏,于是点头应允她落座。
对于吴乐菱他确是心中微叹,不懂她这一向知明理的女学生今天怎么总揪着这个不放,反而给了自己难堪。
苏苒苒坐下后,楚渊却扬袍起身,苏苒苒心道不好,下意识地想要拉住他,却脱了手,见他已走向还吴乐菱那边。
楚渊停在还站着的吴月菱身旁,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
苏苒苒扶额,完了,小变态又要搞事了。
吴乐菱抬眸看到楚渊竟,对上他温润的黑眸,嘴角还噙着笑意,如春树上刚刚被风拂过的新芽,冲散了冬日所有的阴霾,不禁看得有些怔住,难堪的心又有些欣喜起来,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吴小姐对易学的阴阳学说有如此多的疑问,那我或许可以给你释义一二。”楚渊声音清朗,语气温和。
吴乐菱闻言脸上又微微红了,想到平日里他给她讲学过多次,没想到这次他竟然走过来同她释义。那他大概真是认为她不懂,她还是他眼里单纯端庄的样子吧。而这样做,也是给她解围,递上一个台阶,待会儿她就好装作听懂的样子,将此事揭过去,众人也不会真以为她心思龌龊,而是单纯不懂又好学。
吴乐菱于是道,“小女的确理解不深,渊皇子若能释义,感激不尽。”
楚渊:“吴姑娘知世间万物皆有阴阳,却可知阴阳如何产生,阴阳背后运行的规则又是何?”
吴乐菱摇摇头,乖巧道,“不知。”
楚渊勾唇,“是为‘道’也。这世间阳为天,阴为地,一阴一阳之谓道。”
吴乐菱抬眸对上他深深的眸子,果然她看上的男子,每次总能给她惊喜。
楚渊接着道:“既因道而生出的两极阴阳,从来都不是割裂而存在,而是合为一体的,“道”只要对了,阴阳就会平衡,平衡的事情就会符合自然的规律,生生不息。”
“而人之‘道’,并不在于肉身的阴阳差别,而在于思考和认知的差异。是以同样的易经,小人读完可能成为君子,君子读完也有可能变小人。我们平日用尊卑礼仪、男女大防、节气节日,不过都是由‘道’发展出来的各种约定俗称的规则,被称为“术”。
“而“术”只是事物呈现的表像,道才是事物产生的原理。如果道不正则术亦邪,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非仁者看到的则是迂腐和龌龊。”
楚渊说道这里,沉浸在他强大逻辑和思维深度的吴乐菱此刻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不是来给自己递台阶,而是上来再踩上致命一脚的!他这是再说她心术不正才会用阴阳之术恶意揣测别人!
吴乐菱脸上变得煞白,望向楚渊的眼眸已经带了水汽,一副要哭出来的楚楚可怜模样,但是却阻止不了楚渊带着笑意地继续挑明,给在场那些听得半吊子的人释义,“是以,苏小姐道正,用阴阳之别可给人治病,而吴小姐却因道邪,将任何事都能联想到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还用男女大防的术来攻击苏小姐的医者仁心,实在是其心可诛啊。”
终于全部听懂的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先生讲的阴阳、道和术是这样理解的。明白过来的众人投向苏苒苒的目光已经带了敬佩之意,什么男女大防,和人命比又算的了什么呢?何况苏苒苒和她师父是真的救回过死人的,这是扭转人道,多么大的功德!